第 16 节
作者:
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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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大怒,知道这僧不僧、俗不俗的家伙做不成生意,却在这里借话儿骂她。此时要待跟他拌嘴,丫头没在身边,自己却又不会。情急中,只听南宫情冷冷道:“道人说话小心。”
张老三向他一看,顿时便是一凛,只见那两道眼神寒森森的,竟是剑也似锐不可当,直射将来,逼勒得人半晌说不出话。好容易缓过这阵劲,见他已经揽着珠儿,破开人群走到外围,慌忙大叫道:“公子慢走!你这眼神……贫道也有一句话送你——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耳边忽又有个清亮的声音:“道长真是好眼光,知道这位公子虽然文质彬彬,其实却是屠户生涯。”
转头看去,又是两位好主顾。一位青年公子穿着松江细白绫袍儿,系着条嵌玉奇南香带,带子上系着鹅黄撒花扇袋,同色戳纱荷包,带着个少年人,半笑不笑的,翩然站在摊前,道:“道长既然这样全挂子的本事,不如也帮在下算算?三十六两细丝纹银,分文少不了你的。当然,时逢天下大乱,却保不准在下前途如何,设使天降不幸,命运不济,免不了又是道长吃亏了。”
张老三自是求之不得:“那敢情好。算命、看相、占卦、测字,不知公子先来哪一样?”
“就是测字吧。就是这个‘魔障’的‘魔’字,你测测看。”
“这么说,公子的卦金,贫道又拿不到了,”张老三揣摩一会,大是摇头:“这字是一个‘广’字头,‘广’字‘厂’上多一点,‘厂’是屋宇之形,屋宇上头一点高踞,公子年纪虽轻,看来却是一家之主。家下有‘林’,这家必然是个大家,富有森林美宅、良田美畜。只是林下又有‘鬼’,这鬼且还成了魔,时节又摊上天下大乱,这位公子呵,不是贫道多嘴,从字相上来看,你着实不可不防,家里有鬼呵!只怕这一场大家业,碰见这个鬼,到最后也难免镜花水月,一番魔障。”
这公子自然就是老七,与杨锦林在茶楼上分手,见这边纠缠不清,少不得带着路无痕过来看看,谁知一不小心,又被张老三辞锋扫中,不由微笑:“看来天下将乱,道长要收到卦金,总是很难。”
“那是那是,”张老三也不惭愧,大言道:“幸而贫道辟谷有术,要紧时候,三五月不进食,也只等闲。要不然逢着这种世道,真真要活活饿死了。”
老七点点头:“道长艰难如此,所以这三十六两银子,在下还是要作成你的。这么着,你再帮这位路兄弟看看。从哪里看起呢?先推个八字?”
路无痕吓一跳,忙道:“我没有八字。”
张老三皱眉道:“世人皆是父母生养,但凡下世,总有个时间在那里,怎会没有八字?可见这位小哥打一出世,父母就毫不关心,连个生辰也没记下,真乃生就的倒霉,既然如此,又何必向相内奢求?”
“道长这话就不通了,”老七微笑道:“想世事转轮,在下一场大家业,都可以镜花水月,翻成魔障。路兄弟虽然生就晦气,怎么就转动不了?转过眼前坎坷,自然就是鸿运当头。所以算还是要算的,既没有八字,看个相,占个卦,总没得推故?”
张老三无奈,只得掀开一个古旧的褪漆藤箱,拿出两个占卦木爻。正要往案上抛去,老七又微微摇头:“三十六两银子呢,自然也要个精细算法。还是揲蓍演卦,来得古奥妥当些。”
张老三却也不傻,到如今渐渐瞧出找茬的苗头。细看这公子眉目,与先前那眼神厉害的,竟依稀有几分相似。虽然如此,生意人家,又没有推却主顾的道理,只得向箱内再拿出一把干瘪的蓍草来。论到这种起卦方法,据说是从伏羲老祖那里传将下来,精细是精细,古奥是古奥,琐碎也实在琐碎得死人。要用蓍草五十根起卦。这五十之数,乃是太极、两仪、日月、四季、五行、十二月、二十四节气这几种数字之和。起卦之时,先从这五十根蓍草里,抽出一根不用,以象征天地之初的太极。
剩下四十九根蓍草,随意分成两把,握于两手。左手象天,右手象地。再从右手中取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象的是人。再以四为一组,除去左手蓍草,所余四或四根以下蓍草,夹在左手无名指与中指间,象征闰月。然后,一样以四除去右手蓍草,所余四或四以下蓍草,夹在左手中指与食指之间。
这时,再将左手中所有蓍草相加,其和必为九或五,至此为第一变。然后将第一变九或五根蓍草放在一边不用,而以剩下四十或四十四根蓍草按上述方法再次演算,其和必为八或四,至此为第二变。再将第二变所余三十二或三十六根蓍草依法演算,其和也是八或四,这是第三变。
三变之后,得出三个数字。九、八为大,五、四为小。设使三个数字中,两大一小,如九八五、八四八,便是少阳;两小一大,便是少阴;三个都是小数,是老阳;都是大数,为老阴;如此便画出一爻。由于一卦六爻,便需反复演算六次,每次三变,前后共计一十八变,方才能得出一卦。
张老三被老七言语抵住,不得已摆出架势,来对付这卦行的老祖宗,心里到底知道所谓三十六两银子,也只是空花虚话,终久到不了手,哪能有多健旺的精神。勉强算完第一变,左手小指上象征人的那一根蓍草,加上左手除剩的三根蓍草,再加上右手除剩的也是三根蓍草,得出一个数字,却也奇了,既不是九,也不是五,竟是一个七!
这却是从所未见的事。张老三吓了一跳,只道是自己懒怠,一不小心出了岔子,下意识用手一掩,朝老七看去,却见那张脸上微笑得玄妙:“这数字倒也奇怪。”
看来蒙混过关,是不用想。张老三也就只好推翻重来,这一次打点了精神,除得格外仔细,最后再一统计数字,倒是进步了,误差由二缩小为一,只比五大了一个数,总和得六。
如此看来,应该是蓍草长时间不用,数目已经不对。重新再一数,却又不多不少,明明五十根整数。这就让人莫名其妙。张老三使劲抓一抓头,头上那顶铁冠被他一挠,愈发松动,看那摇摇欲坠的势态,显然已经镇不住头顶心异样活跃的灵气。这灵气如来佛都含糊,果然非同小可,稍一漏泄出来,问题就迎刃而解,再重来一遍,恰恰好得出一个五来。
张老三大松一口气,继续往下算去,却又不对。三个数加起来,不是四,也不是八,每个指缝夹了一根蓍草,却是个三!如此循环往复,六爻十八变,这回却变了怕不有孙猴子七十二变之多,还刚只凑出三爻。初秋的阴凉天气里,忙出一身大汗,待再要算第四爻,“咕”的一声,腹中忽然雷鸣大作。原来不知不觉,辰光过去,已经是午饭时候了。
这一察觉出来,四周围看看,左右四邻有的已经撤了摊子,回家吃饭;更多的却要趁这个集市赚钱,便由家中送进饭来,就摊位上吃毕。但见满院里一片热气腾腾,白的饭,绿的菜,黑的肉,红的辣酱,无一不吃得喷香有味。张老三看在眼里,馋虫大作,肚子里免不了又是响亮的一声“咕噜”。
老七笑道:“道长饿了,想来今日并不辟谷?”
张老三灵机一动,顺势道:“正是呢,贫道今日并不辟谷。看来这位小哥的卦象颇为艰难,一时半刻也难以得出。这样吧,两位不妨先去用过了饭,再来等候结果?”
老七一笑,看看捉弄得他也够了,也就不为已甚,自往说书摊上去寻珠儿跟南宫情。珠儿见他过来,灿然放出一脸春色,喜滋滋道:“还是哥哥厉害!我就知道跟哥哥在一起,总是吃不了亏!”
老七轻哼一声:“我就不懂得你,叫你出门吧,不跟生人一道,死犟着不来。到这里呢,偏又能放下身段,跟这些市井人物如此纠缠。他们不会武功,你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这次若我不在,总不成为了维护你,还让老四这么个闲淡人物,去跟他吵架?”
“受教了!”珠儿一吐舌尖,笑道:“其实我倒真想看看,四哥哥跟人吵架的模样。不过说真的,这道人倒也奇怪,这样狮子大开口,看的卦又如此古怪,似乎又不是为了骗钱……”
路无痕也点头道:“好象也是有几分准头,瞧七哥拆的字……”
珠儿大摇其头:“拆字倒不稀奇。咱们春风玉七交游遍天下,江湖上人,十个倒有九个认识。能拆出他的字,又有什么奇怪?他要是能拆出四哥的字,那我才真是服了他!”
四公子微微一笑,却朝老七看一眼:“七哥方才在茶楼上,又遇见谁了?”
老七眉头微锁,却不答话,径自走出集市,来到马车边上,掀帘进去。后面三人跟着进来,那马车便得儿一声,起动回家。这回倒也算是一得一失了,回去路上,四人经了这场事,相互间居然熟络了许多。珠儿便拿出采购回来的玩物,向大家献宝。最当先自然就是那个黄杨木雕的面具,拿在手上,一时童心忽起,便往坐在身边的南宫情脸上扣去。
路无痕笑着看他们戏耍,只见南宫情优雅的微笑被面具一遮,变戏法也似,突然气质一改,竟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一下子变得狞恶非常。仿佛一位金甲战神,在饮足天上人间的美酒之后,一洗慵懒风流,重又披起战袍,露出狰狞残厉的本相,挥动冷焰燃烧的长剑,要将世间一切,卷入万劫不复。
车厢里说不上来,忽地就是一冷。老七皱着眉头,朝这边闪了一眼。南宫情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轻轻推开珠儿的手。珠儿眼看着这张脸温柔淡静,又从狰狞背后露将出来,一时真是无限感叹:“我现在才知道古人征战,为什么会得戴个面具。”
路无痕努力咽口唾液,干巴巴道:“为什么会买这样凶恶东西?”
珠儿一笑:“这就叫凶恶了么?你哪里知道,四哥还有样心尖儿上的宝贝,那才真叫是凶恶到家呢!”
“那是什么?”
“说出来怕不吓坏你,”珠儿笑道:“还是说你们这一上午,都干了些什么吧?”
话题自此便转为闲谈。但那种和谐欢快的气氛,无论说上几马车的废话,再也唤不回来。路无痕一边极力敷衍,一边就忍不住时常觑一眼南宫情,只见依旧是那么安闲淡定,半倚着厢壁,时而跟珠儿侧头低语,恰如一朵仙葩在幽深的车厢里静静绽开,华贵不可方物。看得久了,真要以为方才的那个变象,只是他一时眼花。
若只是一时眼花,倒也罢了,不幸抵达凤仪小筑,那眼花得更甚。雨已停了,天还阴着,随意往玻璃窗外一瞅,可不是作怪!昨日还寂无人迹的那一片幽深竹林,今日竟怎么马嘶人啸,热闹翻了天。只见那一条青石大路上挤满了车马,离庄门还差着数十丈,马车就已过不去了。
老七往外一瞅:“想是扬州那拨人到了。咱们走后门。”
谁知走到后门,结果也是一样。远远便见那并不常走的小道上挤了数十匹马,直围得水泄不通,把门都给壅塞住了。老七不觉皱眉:“这算是前后包抄?这伙人今日可是来意不善。”
南宫情也看了一眼,并不言语。路无痕一时忐忑起来:“都是为的我那个误会?我这就去跟他们解释。”
“怎么解释?”老七一哂:“这些人大老远的奔来,个个跑红了眼,你还没张嘴呢,一人上来挝一把,就是个尸骨无存。我们避他避。”
于是教车夫绕着竹林,走到僻静地方,几个人下了车,轻手轻脚潜进去,到了围墙边上,一跃而入。却好是揾翠轩外的围墙,这一跳进去,便惊动了轩内的人,转头朝这边看来。共是三个丫环,宝檀、宝麝、锄月,一个路无痕不认得的小厮,陪着个贵介公子在轩内喝茶说话。
那公子坐在石桌边上,却是好一副齐整打扮。头上戴着束发金冠,冠侧一朵绛绒球儿跳脱扑簌,底下是大红销金缀明珠抹额,大红销金团花箭袖,腰间勒一根通天犀角带,脚上粉底皂靴。不过二十三四年纪,只朝这边一看,便把路无痕给嚇了一跳,原来那眉眼竟是黑得发亮,灼灼射将来,仿佛能够透人眼眸,好不惊心动魄。
“原来是二哥哥到了,”珠儿一眼看见,脱却南宫情的掌握,笑嘻嘻往前走来。
北宫世家的新任家主北宫夏站起身,半带迎上来,朝这边行了一礼:“七哥、四哥安!”那小厮也赶过来施礼:“鹤鸣给二位爷、珠姑娘请安!”
老七笑着挥手:“老二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宽宽衣,穿得这等齐整!”
“我宽衣!”北宫夏向轩外一指:“你听听这外面,就快要打进来了。老九一个人支持不住,还不快去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