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月寒 更新:2021-04-26 11:44 字数:4905
大男孩的眼珠灵动极了。
“不是已经有地心引力了吗?”廖该边摸着头问,他已经被这胡子男孩给吸引住了。
“地心引力这东西的确是有的,但它只负责抓住我们,不负责使我们忘记地球的滚动,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目前为止最合理的推测。”
“……”
廖该边以沉默示意胡子男孩继续说下去。
“你想想,地球虽然很大,但毕竟还是个圆球,光说我们人类就好,站在这颗每分每秒自转、公转个不停的圆球上,我们凭什么不会跌来跌去?”
“会不会是因为地球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们……我们才会觉得地是平的?”
“不,地表再大都还是圆弧状的,没道理感觉不出来,只要有一点细微的感觉,就会像你刚刚那样,觉得踩在一颗滚动的大球上;所以,目前的现象告诉我们,是影子帮我们解除这种失却平衡的滚球感,使我们能平稳地行走。”
大男孩说完了,廖该边的脸色也变了。
“胡扯!如果影子不是原罪的话,那么我如何藉上帝的手劈断它?!”廖该边怒道。
“这点我也很好奇,你搞不好具有很厉害的超能力。”大男孩说。
廖该边霍然站起,说道:“我没有超能力,我只是遵从上帝的旨意,尽力赎罪罢了,我跟你的谈话就此结束,虽然你满脑子的奇异幻想有碍信仰,但是圣经告诉我们,只要虔诚,不管早信还是晚信,主都一样给予原囿的,你还是早点受洗吧。”
大男孩耸耸肩,说:“好吧,那我也不管你了,不过我建议你天黑以后再走动,让夜色或其它东西的影子一路保护你,免得你摔成白痴,还有,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就叫我弟找我,我对这见怪事的后续发展也很有兴趣,8181。”
说完,大男孩站起来就走,廖该边只能直瞪眼,看着胡子男孩漫步在和煦的阳光下。
“……”
廖该边迟疑地看着走廊外的阳光。
他慢慢地将左脚踏出去,轻轻踩在地上,然后股起勇气跨出右脚一踏,“哇!”一声,整个人狂摔出去。
廖该边试着抓住地表,身体却彷佛抓不住一个摇晃厉害的大球一样,不住地往下滑,往下滚,滚个没完,直到廖该边撞进另一间教室的影子里。
廖该边擦去脸上的沙砾,看着手表:“快四点了。”
初冬的太阳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下山,廖该边只好坐在影子里沉思。
本来影子消失是他生命中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但这个兴奋的时刻只维持了两秒,接着廖该边就在打滚中度过他半个下午。
“难道真像那个残废说的,影子不是原罪,而是帮助平衡的东西?不,我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信仰?说不定是神对我的考验,它要试试我够不够坚定,能不能继续坚持摆脱黑暗的理想,是的,没有别的原因了。”
廖该边一咬牙,又想:“我不能再待在影子里逃避试炼了,就算滚到死,我也不能跟黑暗共舞,黑暗里的小恩小惠怎有死后天堂的极乐?”
想毕,廖该边大叫一声跳入夕阳的余晖里……
大男孩跟弟弟景耀站在男舍旁的路灯下,看着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真的假的,廖该边老伯砍掉了自己的影子?”景耀哑然失笑。
地上的影子跪坐着,一动不动。
“你先不要告诉其它同学,我想,这件事还不会结束,那个舍监恐怕还要面对极为可怕的未知,连我也想象不到的未知。”大男孩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道。
“呵,连上帝也想象不到的未知,真是可怕。”景耀笑着。
大男孩搭着景耀的肩膀,说:“现在带我去认识吉六会吧,我想尽快了解先前那件“顶楼”神秘案件的始末,走。”
景耀点点头,说:“嗯,很多人,包括我,都曾亲眼看过十几个人甩着超长阴茎的画面,这一定跟顶楼的隔离有关,哥,你要是早一个月赶到,也许师大就不会发生这么恐怖的悲剧。”
大男孩也不假作谦虚,点头默认,心想:“要不是正好遇到稀奇的狼人作孽,我也不会在德国待那么久,没注意到台湾的新闻。”
蝴蝶振翅安慰大男孩。
两人走了,只剩下孤单的影子被封印在路灯旁。
一个没有主人的影子。
晚上七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晚上八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不久前包扎好的伤口。
晚上九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许久前包扎好的伤口。
晚上十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早已包扎好的伤口。
“咚咚咚咚”
有人敲门。
“廖该边老伯,二楼浴室电灯烂掉了,限你在十分钟之内修好。”一个学生探头说完,立刻又关上门。
“我真是窝囊。”
廖该边所谓的窝囊,不是指被学生乱叫乱指挥,而是指他手上的五百万大雨伞。
会在小小的室内撑起一把大伞的人不多。
廖该边含着眼泪,痛苦地自言自语:“我果然禁不住黑暗的诱惑,我居然无法忍受不停翻滚的伤痛,我……我……从明天开始,一定勇敢地走在阳光下,一定……”
原来,廖该边果然受不了天旋地转的翻滚,在大树的帐蔽下躲到夜幕低垂才潜入宿舍。
管理员室里数十根蜡烛依旧辉煌,只是巨大雨伞下的阴影笼罩着廖该边。
阴影下的人面目憔悴,毫无神采,只因他亲手抛下了自己的影子,却无力承受解脱黑暗的光明。
他承受不了光明,于是他躲入另一个黑暗里。
巨大的雨伞,不,应该说是巨大的阴影,与他之后长达半年的时光紧密相连,这就是廖该边始料未及的“光明”。
没错,往后的半年岁月里,廖该边一直拿着这把雨伞到处走动,虽然他偶而也会试着在阳光里保持平衡,但在无数次的翻滚与头破血流后,他总是会再度拾起那把黑色的大伞,将自己埋在无时无刻的影子里。
在寝室里巡视时撑着大伞,无疑引来许多讪笑与侧目,撑着雨伞在灯光充足的学校餐厅里吃饭,连教职员也怀疑廖该边的精神不正常,每个人都与他愈来愈疏离,虽然廖该边本来就没有朋友。
但是,廖该边绝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没有影子的事,因为这会引起不必要的困扰,也不会有人恭贺他挣脱原罪。
所幸,这世界上会注意到别人有没有影子的人,跟会在斗室里撑伞的人一样稀少。
廖该边虽然每晚祷告到深夜,忏悔录也即将写满,但是他仍不免怀念起帮助他平衡的原罪。
他偶而会蹲在宿舍旁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影子依旧跪着,像是为了什么忏悔般跪着。
它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将它斩离,自己却躲进大伞的影子里。
影子不明白,廖该边也渐渐不明白。
曾经,廖该边甚至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将自己的脚踏上影子的裂口,试图将它“黏”回自己身上,当然,他失败了。
强力胶、胶带、口香糖,廖该边都试过了。
影子总是孤伶伶地,一动不动,抗议着主人当初愚蠢的决定。
而今天,正是廖该边与影子分离的第194天。
可怕的一天。
因为廖该边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几个施工工人在宿舍路灯旁准备动工,他连忙边跑边喊:“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定期修检排水工程,顺便替换路砖。”为首的工头漫不在乎地说。
“不行!你们去挖别的地方,路灯附近不行!”廖该边喘嘘嘘地拿着雨伞。
工头为怒道:“你是谁?”
“我是这栋宿舍的管理员,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挖这里,你们去远一点的地方检修!”廖该边坚持地说。
“拿去看。”工头丢给廖该边两张纸。
是学校核发的排水系统修检委托书和路砖换新得标证明。
“等一下!不能挖远一点的地方吗?去挖那里!”廖该边指着前方的砖地。
“啰唆,我们动作很快,不会吵到学生啦!你去做你的事。”工头拿起奇怪的工程电钻,就要指挥众人将旧路砖钻破。
“等一下,等……等一下,先不要急着挖!我……去问一下学校,而且,现在是午休,学生都要睡午觉,那个……那个电视也说睡午觉比较有精神上课,小学生都睡,大学生也应该睡,你……你不能现在挖,等一个小时后上课了才能挖。”廖该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慌张道。
“哪有人像你这么啰唆的?”工头不耐地说。
“那个……那个学生的权益很重要,我们要好好爱护学生。”廖该边语无伦次地说。
廖该边害怕路砖翻新,会连累自己的影子也被敲成一块块碎片,虽然原罪就是原罪,是种很严重的罪,严重到无法上天堂的罪,但廖该边此刻竟然极度不愿影子从此跟自己分离,连忙阻止工程的进行。
这时,其它的工人顺着廖该边的视线,发现了地上的影子。
“咦?这黑黑的东西好像人的形状。”一个高大的工人奇道。
“对耶,还跪着,好像艺术品。”另一个黝黑的工人也说。
“ㄜ……涂不掉说。”有个工人用鞋底刮着地砖。
“好像人的影子。”工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廖该边一惊,以为秘密即将被揭发,冷汗顿时直堕,雨伞竟不小心落下,那一瞬间,廖该边就在工人们的大叫声中飞了出去。
飞,不是滚,也不是摔,飞就是飞。
等等,对不起,看样子好像也不是飞。
是甩。
廖该边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甩出去的。
就像飞盘一样,飞盘不是会飞的盘子,它只是被人甩出去罢了,廖该边虽然身体凌空逸去,但就如同飞盘,他是给一股巨力甩荡出去的。
工人惊叫着,试图追赶在空中翻滚的廖该边,工头甚至跳进小卡车在后面追着疾呼,但众人最后都眼睁睁地看着廖该边往遥远的天空“逃逸无踪”,化成一个惨叫的黑点。
“见鬼了。”工人看着地上的雨伞喃喃自语。
天空。
廖该边周身是风,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孔上,空气却越来越冷,不知身在几百几千公尺高空的廖该边无助地翻滚着,一滚要比一滚高。
“这又是什么怪事?”他心想,却叫喊不出声音来,高空中的压力令他连呼吸都很困难,而可怕的风速使他只能约略玻Р'眼。
“我会这样死掉吗?”
这个问题简直是多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没想到普通的翻滚竟变成拔地冲天……”
廖该边觉得头好晕,特晕,狂晕,滚得简直快将自己的头甩掉似的。
“咻……”
一架小型国内班机居然在离廖该边不到十公尺的地方呼啸而过,机翼刮起的巨风将廖该边吹落了不少高度,也吓醒了昏沉沉的廖该边。
廖该边被飞机的巨响吓得闪尿,脑袋也清醒了不少,于是身体将缩成一团,让自己不要在空中滚得太厉害,这时,较为平稳的姿势使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力量将我甩到这么高的天空来?难道是上帝?对呀!我知道了!是上帝啊!我将原罪铲除后,上帝便一直想用神奇的力量带领我到天堂,但我却白痴地躲在大伞下的黑暗里,所以迟迟上不了天堂,现在……现在一定是上帝要将我送到天堂的时辰到了,我的天!我不是正往越来越高的地方翻去吗?那么高,一定就是天堂的方向了!哈哈哈哈哈……不行,我之前太胆小了,居然因为怕痛就放弃阳光,上帝还肯接纳我,我一定要表现得更虔诚,免得上帝临时反悔,不、不、不,这样想真是太失敬了。”
于是,在不断的翻滚中,廖该边开始欢然祈求上帝:
“我全能的主,万能的上帝,请将我引领到喜乐安详的天堂,让我亲吻您的脚指……”
这时,廖该边的玻Р'眼看见远方的上空飘着一大块乌云。
“不会吧……”廖该边心中惨叫。
廖该边说不会,就偏偏是会。
横冲直撞的廖该边果然一头撞进了乌云的阴影底,就像玩六福村的游乐器材“大怒神”一样,无法张口惨叫就被强大的地心引力给拉下。
下坠!
下坠!
下坠!
下坠!
下坠!
“我……差……点……就……到……天……堂……了……上……帝……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