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北方网      更新:2021-04-26 11:44      字数:4825
  他略微加快脚步,走到我的前面,我有点明白他的用意,便落下几步,走在他的背後。他定是很少在人前这般真情流露,特别那个人还是我,难免有些难堪。
  “逡语虽然得以出世,身体状况却是非常糟糕,医生甚至已经劝我们作好心理准备……也是他命大,终於还是平安地活了过来。他自小身子就弱,常常会患上一些病痛,我们全家把他当宝贝似的小心呵护,可是要来的终究逃不过啊……”我心一紧,难道……“他7岁的时候,被发现患上了穆尔姆斯综合症。这是一种慢性病,身体的机能会在一定时间内迅速衰老硬化。最佳的治疗方案便是静心安养。”
  衰老?他才18岁啊!开什麽玩笑?!
  “当时机缘巧合,我买下了这座‘迷雾森林’,这里有些草药适合他的调养,环境也好,便给他做休养的地方。”
  你知道吗?……有个小岛,叫塔里岛,就是‘迷雾’的意思。我在那里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虽然家里人会常常去看我,但我基本上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生活……
  我从小就身体不太好嘛。医生……於是建议我干脆到那里养病咯。
  这里就是他的……塔里岛?
  “这个病……已经好了吧?”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对我保证过的!他说他已经好了!
  “好?穆尔姆斯综合症是绝症,而且极其罕见,至今还没能找到治愈的方法。”
  我的眼前一阵模糊,脑子里尽是“嗡”地乱响,绝症!他看起来是那麽的健康,骗人的吧?
  “那为什麽他会出现在街上?”既然要静养,为什麽我会遇到他?为什麽他能在我那里住这麽久?“杜先生,如果您反对我们在一起,也请不要说这种话来骗我!我们──”
  他猛地停下来,转身看著我,极其愤怒:“你是什麽人?值得我用诅咒自己儿子的办法来骗?!是不是真的,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可是,他在我家住了……”我被他脸上的神情吓住了,终於没能把话说完。
  “他在这里住了十年,身体终於有所好转。我们还以为有了希望,可那却是……一时的假像。医生说以他的身体状况,很难活过20岁……”他哽咽了,拼命地眨著眼睛,“你能明白那种得而复失的心情吗?看著这麽一个乖巧的孩子就要离开……他在这里住得并不快乐,我们都知道,可是他却从来不说,永远对我们笑,说自己很好很好。其实他很怕寂寞,很怕被留下……”他转过身去,久久不能出声。
  我呆楞无语,全身的力气都在迅速消失。
  20岁……还有两年?
  “廷语对我说,逡语长这麽大,却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麽样。如果他真的逃不过那一劫,我们该把剩下的时间还给他。所以,我们让他走出去,让他自己去体会,让他的生命变完整。他却毫不知情,一个劲兴奋地问,我是不是好了?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没有人忍心告诉他实情,只好说,是的是的,从现在起,你是个健康的人了!他好高兴……你没有看见他当时的表情,我们从没见过他那样发自内心的喜悦,难以言表的激动。我当时想,这样做是对的,这样即使他真的要面对死亡,生命里也不再有遗憾。结果,他看到了你……状况开始超出我们的预期。”
  他再次转过来,看著我,脸上满是冷硬的神情。
  “我们希望能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於是答应他住到你那里。但是,没想到,你,就是你!他两年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全是拜你所赐。”他的脸色变得吓人,对我却不再有用,因为他已经达到了吓我的目的。
  “……什麽意思?”为什麽会……变得只剩一年?我做了什麽?
  “就是因为你!你让他忘了要按时检查,按时吃药,按时复诊,好好休息,甚至忘了……自己是个病人!”他激动地大吼,声音在空寂的林间激荡,震得我头皮发麻。
  我看到的逡语,永远都是那样的自信和快乐,仿佛没有事情能把他打倒。从没想过这样的他会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大概包括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吧!
  可事实上……怎麽会这样?
  我问过他,除了做家务你在家还会做些什麽?
  他笑笑,并没有回答。
  他总是什麽也不说地把所有的事情做好,而且完美到无可挑剔。可是,现在想起这个,只能让我想哭。
  难怪杜夫人和那两兄弟隔三岔五的就会出现一个,他们只能这样来监督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可我竟毫无所觉!还天真地觉得忙得像鬼一样的他们来我家串门平常之极。
  混蛋的杜逡语,混蛋的我!
  我们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大傻瓜!
  这是唯一一次,杜正邦对我说了这麽多话。逡语的全部,没想到竟会由他主讲。
  我已经没有信心再往前走,好害怕看到的是不知现在已是什麽样的他。
  可已经没有退路。
  林道已走到了头,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幢气势恢弘的大宅,如同欧洲的古堡一般巍峨。更奇特的是,宅子周围一圈还像护城河一样挖了沟渠,走近看像是建在水中的。
  如果不是记挂他,我会为这样的设计啧啧称奇,多看两眼。
  终於也看到了人。
  几个园丁在整理大片的花圃和草坪,看到杜正邦进来,连忙哈腰敬礼。
  一个管家模样的上来汇报:“小少爷正和表小姐在南苑,要去通知他们您来了吗?”
  古葭仪也在?
  杜正邦摇头:“不要让他知道我们来了。”他转头对我说,“你也一样。今天你只能静静地看,决不能让他知道。”
  他说得严肃,我只能点头,跟著他走过护城河,进到大宅里。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来到花园一样的南苑。
  一眼就看到了花丛中的他,一身洁白,雪似的肌肤,几乎没有血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身笼罩著一道光晕,虚幻得像是随时会消失。我一遍又一遍地端详他,一眨不眨。太久没看到了,现在竟觉得心脏急促得在抽痛。
  除了皮肤白得透明,依然是原来的样子。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病人,无法想象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是怎样的模样。
  他拿著一本速写本和笔,正边画边侧头与旁边的古葭仪说话。两个人不知在说什麽,恬静轻柔地绽放著微笑,这个画面和谐而唯美,且必有经年累月的积累。明明知道那是我熟悉的杜逡语,却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不同。
  我情不自禁地想和他靠得更近些,杜正邦也没有阻拦,於是我几乎站到了他们的身後,只隔著一棵巨大的仙人掌,竭力屏住呼吸。
  有一种莫名的期盼,希望他能有所感应,或是突然回头……可是什麽都没有。
  他坐在那里,我站在这里,我们的距离近得几乎只需伸出手便能触摸,却只能这样相对。那一刻,我看到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无形沟壑。
  他们身处花丛中的一块专门辟出的空地,放著休闲桌椅。
  “呵,”古葭仪轻轻打了个哈欠,像是累了。“逡语哥哥,你画完了吗?时间多的是。歇会儿吧。”
  他头也不抬:“嗯,还差最後一点。”他的笔慢慢地在纸上移动,又过了几分锺,“好了。看,很漂亮哦。”
  他把画举到她面前,古葭仪摸到画本,作势低了低头:“嗯,真的很棒呢!还是他吗?”
  “当然。”他笑。
  “还是坐著的?”她侧头问,又赶紧摆手说,“不,不要说,我还要来猜一下。嗯,是站著的。”
  “不对。”他仍是笑著摇头,拿过画本,又添了几笔。我也好奇他笔下的人,竭力踮起脚尖,差点没摔出去,还是看不到。
  古葭仪也嘻嘻笑:“不猜了,反正不是坐著就是站著要不就是躺著趴著,我又看不到。逡语哥哥,你这样天天画他,不腻吗?”
  “不会啊。”他放好纸笔,倒了杯茶。
  “可是曹非哥哥又不知道。不如我让你画好了,有授权哦,而且我也是个美女耶。”
  逡语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小葭,拜托,我可是画你画了七年哦,是你自己後来说不要的。”
  “讨厌啦,你当时一定没怎麽用心,又是初学,画得难看死了,我每次都听到浚语边看边笑。”
  “才没有咧,他那是看我把你画成天仙美女,开心的笑好不好?”
  “乱讲!你欺负我看不见。”她用拳头作势捶他,他也不闪不躲任她发挥。
  “小葭,我死後眼睛给你好不好?不要再和二哥怄气了。”嬉笑中他用极平常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把她和我都吓一跳。
  “不、不要乱说话,”她的笑一下变得干巴巴的,挂在脸上勉强维持,“我才不要咧,还要这麽多年,说不定我死掉了还没等到。”
  “不用啊,很快就有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鼻子开始有点酸酸的。他怎麽可以说得这麽若无其事?半点希望也──
  “不要!”小葭的声音也带上了鼻音,“告诉你,如果你在十年内硬塞给我,我才不要!而且会恨死你!”
  “不要说气话。”他摸摸她的头,“我怎麽可能还撑十年,周医生已经说……”
  “不要听不要听我不要听!”她捂住耳朵叫,“我不管你还能撑多久,反正给我撑下去就对了!你要是敢随便放弃的话,我绝对绝对会恨死你!我发誓!而且还要联合曹非哥哥、表姨表姨父、浚语和廷语哥哥他们一起恨你!”
  他笑,把她搂进怀里:“笨小葭,非总说我是傻瓜,看来你比我还不如呢!只会说些傻话!”
  她终於哭出来,他的下巴靠在她的头顶,呢喃著:“小葭,求你一件事。”
  “……什麽?”
  “我死後告诉非,我出了远门,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告诉他我要失信了,真的对不起……”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後一丝希望都已破灭,实在听不下去,只能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走回去。
  踉跄地走回大厅,抱著头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喘气。那个笨蛋!什麽生啊死的,还学人家安排身後事,蠢死了!
  身边有人坐了下来,转头,是杜正邦。我根本忘了他的存在,希望现在看起来没有太失态。想对他笑笑,可是眼睛涩涩的,连做个样子都困难。
  他重重地叹著气:“我想,你现在也明白了。”
  我苦笑:“您希望我怎麽做?”
  “不,这不是我希望,而是你觉得你应该怎麽做。你以为逡语他住进来後三番两次想偷溜出去是为了什麽?”
  “那……我也搬进来可以吗?”
  他摇摇头,语重心长地答:“曹先生,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麽还是想不透?你要是搬进来,只会更妨碍他休养。”
  我一震,他的意思是……我望著他,他没有任何表情地也看著我,但:“我明白了。”我缓缓地说出这句话,他明显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
  “我就知道曹先生不会让我失望。”那个笑容让我好想挥舞拳头,却无力地只能大哭一场。
  不太记得是怎麽回到家里的,当时整个人陷入一种浑浑噩噩中连走路都不禁摇摆,只记得等终於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呆望著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做了场梦。杜正邦、迷雾森林,都是梦里的情景,也许我根本没离开过这张床,也许明天逡语就会回来。
  飞羽泪冰冰凉凉地落在胸口,带著渗进骨髓的寒气。好冷,好冷……好冷!逡语……
  为什麽要跟上我?
  为什麽要骗我?
  为什麽要瞒我?
  为什麽要让我爱上?
  为什麽……要生病……
  为什麽……你也不能陪在我身边……永远……
  我说过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麽永恒!
  看,果然如此……该信了吧。
  哈……呵……哼…………
  26。
  终於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
  我深切体会到当初第一个人说出“屋漏偏逢连夜雨”时是何等无奈!
  第一个礼拜,某家小报率先报出那条消息。
  本来没人注意到,注意到也没人信的,结果第二天八百多家大报的娱乐版全部拿它做头条,於是……我不得不再次成为焦点,甚至有家不能回,必须躲在公司避难,拿张小姐当挡箭牌──哪怕逼我最甚的就是她……被一个人逼问总比被一大堆人逼问好应付!
  第二个礼拜,又是那家小报,爆出另一条消息。
  这回已没有人敢怠慢,不用等第二天已有记者上门打探虚实。事情越来越热闹,我只能藏得更深,连张小姐也不见。
  第三个礼拜,还是那家小报,俨然已成为“曹非内幕报道”的权威机构,早已万头攒动众人期盼。
  据说还没等开市,已被订购一空,连大报也上门求教如何挖出这些珍贵史料。我自己都被感动了起来,没想到一个曹非能给大家带来这麽多娱乐,实在是自我价值的一次实现!只是,连公司也不能呆了。
  第四个礼拜,那家小报已几乎成了权威大报,广告多到只留下我的报道那一块,不过也足够大到把事情讲清楚。
  他们全公司一定对我感激涕零,相信连年终分红也有了著落。
  只是这回真是最後一次了。天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