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更新:2021-04-26 11:43      字数:4702
  。
  我向陈晓飞表明意思,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安排个时间和房主见面。她思忖片刻,点头,眼底含笑:“好吧,美人儿,不过你打算怎么犒劳我这个大功臣啊?”我心里有了底,眉飞色舞地用两指勾住她的下巴,调笑:“只要这件事一定下来,臣妾当牛做马在所不辞。”她嗤之以鼻,我叹了口气,佯装无奈妥协,“还有,我老何家的厨房永远为您大开着。”
  老何做的菜一直为陈晓飞所喜爱,她隔三差五就在饭点儿往我家跑,看得出来,她已经成了何大厨的忠实脑残粉。她大笑:“那敢情好,终于可以阔别快餐盒了!”
  笑过之后,陈晓飞面色变得严肃,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愣是装傻。或许陈晓飞也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但还是执着地说道:“话虽如此,不过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要不然房子的事,我送你俩字,免谈。”我笑答:“得,您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小的我上刀山下火海,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陈晓飞白了我一眼喝了口酒,从古驰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何昔南,这次你要是敢搞砸了,我必追杀你到世界的尽头。”
  别看陈晓飞和我一样快三十了,依旧钟爱那些浪漫的小言情。得,我知道搞文艺装矫情,向来玩不过她,便恭敬地双手接过名片。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也算得上是宁海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其风流成性的美名毫不逊于徐朗,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陈小姐,您也太抬举我了吧。这种金镶玉,我可拿不下。”
  陈晓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拿起勺子作势要往我头上砸。多年的老招式了,我眼疾手快,躲了过去。不料她一时重心失调,往一旁栽了过去,整个人摔到了地上。这一跤摔得不轻,她呜咽了老半天愣是没站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我嗓子眼儿噎了一下,连忙从椅子上跳下去扶她。
  陈晓飞疼得呀呀直叫,眼眶里浑是泪水。我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推开:“你别碰我,让我自己先缓一会儿。”我知道她是真疼得厉害,不敢乱碰她,只是轻轻撩起她的衣服,看到那腰间狰狞的一片青紫,也猜出了个大概,心里默默地将她那个黄毛男友的祖宗八辈儿问候了遍。
  有段时间,我经常和徐朗一起过夜,怕被老何发现,索性回家用纸袋装了几件衣服去文昌苑找陈晓飞,打算和她一起住几天。到了文昌苑,我怎么敲门她都不应,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陈晓飞倚在门框上整个人瘦了一圈,她的左眼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陈晓飞不像我,她什么都跟我说。她告诉我她有一个道上混的男朋友,隔二连三过来找她要钱,陈晓飞不给,便是一顿拳脚伺候,打完又是宝贝亲爱的哄着,着实好笑。我问她为何不分手,她却痴痴傻笑:“他答应过我,他会改的。”
  其实,陈晓飞比谁都清楚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她愿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朋友之间,也因有个度,不宜插足太多。
  最终陈晓飞还是没挨住,在我的陪同下去了饭馆附近的诊所。
  老中医望闻问切一番,扶着老花镜说道:“还好没伤到骨头。软组织受伤,我给你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早晚和着按摩一次,过些天就好了。”我连连点头,跟着他出去拿药,付钱。等回到里间时,陈晓飞正趴在小床上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见我进来了,抬头朝我笑。陈晓飞的笑容总是这般坦然真诚,我刻意不去看,将视线转移到了她受伤的腰间。
  颜色鲜艳的衣服还蜷在肚脐上方没有拉下去,腰间白皙的皮肤裸^露着,那片青紫越发刺眼。那个混蛋下手真的是越来越重了,陈晓飞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怎么就看上了那么一个地痞流氓?我无奈地摇摇头,讪笑。
  “喂,走啦。”我双手抱在胸前,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欠扁表情看着她。陈晓飞咬牙切齿:“记住了,明天中午十一点,绿色餐厅,八号包间。你要是敢临阵脱逃,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耸耸肩,提醒她别太激动,免不了又被她一阵臭骂,又一脸正经地回绝:“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去看高晨。”陈晓飞点头:“那好吧。不过下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了。”我见她脸色不好,不想驳了她的好意便点头应许。
  晚上下班回家时,高阿姨张罗着给我的手袋里塞东西,红豆饼,桂花糕,柑橘都是高晨爱吃的又方便携带的。她时不时跟我强调着重复了好几遍的话:“丫头,你让他好好听话,别再打架了。”“丫头,记得叫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丫头,天冷了,让他别忘了多穿点衣服。”老何在一旁站着,看着那个纤瘦矮小的女人忙忙碌碌,浑浊泛黄的眼中晶莹一片,我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笑,只是笑。
  直到深夜,高阿姨才平静下来依依不舍地下楼,我坐在床上明明很累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关上床灯,将自己埋在绵软舒适的被褥中,双臂紧紧环住自己。我想念高晨。很想,很想。想念他好看的眉眼,想念他痞痞的笑,想念他每次犯错后祈求我原谅时不正经的模样,想念他在我难过的时候揽过我的肩膀说,“何昔南——哟,姐姐姐姐,我错你,您别掐我。”他揉着被我掐红的胳膊,难得正经地清清嗓子,“姐,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高晨为你扛着呢。”我将头倚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像是找到了依靠心里暖洋洋的。
  那时候的我不过二十岁,高晨也不过才十六岁,十几岁的孩子,天很容易就没事儿塌一下,等过几年被现实打磨过,仰头一看,最结实可靠的就是天了,哪儿那么容易塌。纵使狂风大作,纵使乌云密布,纵使电闪雷鸣,纵使地动山摇,纵使感觉下一秒就是末日。平心静气地闭上眼,呼吸,睁开眼。天空依旧是蔚蓝蔚蓝,一碧如洗的。
  二十九岁的我,抬头看天,真的是蔚蓝蔚蓝,一碧如洗。
  深秋的月光又清又白,盈盈地洒在窗前的地板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色的碎屑。晚风习习,吹得屋外的香樟树枝条摇曳,枝枝蔓蔓随风缭绕,有影子投在地板上。我裹紧被子,闭上双眼。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一个缺了门牙的八岁小男孩儿笑着朝我跑过来,他伸出脏脏的小手,口齿不清:“昔南姐姐,我叫高晨。”
  大他四岁的我站在台阶上扬起眉眼趾高气扬地看了看那双沾着泥巴的肉嘟嘟的手,细着嗓子很不友好地说:“谁是你姐姐!我叫何昔南,我姓何,你叫高晨,你姓高,我才不是你姐姐。你不是我妈妈生的,我才不要你叫我姐姐!”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拉着孟初寒的手就往院子外面跑,留下高晨一个人在安静的大院儿里嚎啕大哭。
  有雨滴拍打在窗台上,外面又是一阵簌簌的响声,孩童的哭声不绝于耳,我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棉质睡衣已经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着后背,格外难受。楼下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深沉的说话声,我看向窗外,才发现淡蓝的天际已经泛白,红色的霞光若隐若现,是晴天。
  起床,洗漱,草草地吃了早饭。
  快走出大院儿时,高阿姨单手扶着门框看我,早晨的一缕阳光洒在她灰白的鬓角,整个人显得格外沧桑,我努了努嘴想跟她说话,可话还未出口,她便转身往屋里走去。老何朝我挥手,让我早去早回。
  出租车沿着盘山公路平稳地行驶着,我怔怔地望着树影幢幢的窗外,心情越发得难以平静。我终于又可以看到高晨了。真好。
  黑漆漆的铁门打开,高晨穿着死灰色的囚衣从里面走出来,他越来越瘦了,脸上棱角分明更显得那双纯黑的眼睛神采奕奕。他笑着在我面前坐下来,嘴角的酒窝很深,我细看发现了一抹隐现的笑纹。高晨十九岁以后的人生都在这座监狱里度过,现在居然已经二十五岁了。过去,我从未想过高晨会在这死气沉沉的监狱里度过本该属于他的最嚣张最美好最记忆深刻的青春时光。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下巴的胡茬有些扎人,我皱起眉头开口说话:“多大的人了连胡子都不会刮,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下次过来我给你带个好点的电动剃须刀。”他反握住我的手放在唇间轻轻一吻,抬眼又朝我笑:“监狱里可不准带那东西。”我也笑了,缩回手将手袋推到他面前,一点也不顾旁边的年轻警察,说道:“没关系,我偷偷带过来,你负责把它藏好就是。里面都是你爱吃的,高姨拾掇的,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他侧着头认真地听我说话,我心底一酸,再次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我,责备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人说话时,不要歪着头听,很难看。”
  高晨嗯了一声,说:“姐,你还是一点没变。”他拿出一块桂花糕送入嘴中,冲着我傻笑,那双眼睛就像黑夜里的星星,璀璨夺目。我叹了口气:“你在里面要好好听话,别和人打架,还剩两年,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他支吾着点头,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手袋,忽然间停下手中的动作蹙了下眉,将那条南京推过来,说:“以后别带烟了,我那个室友出狱了,这么好的烟带回去给爸抽。”
  我这才想起来,上次来看他的时候他有跟我提起过,他那位嗜烟的兄弟已经出去了。虽然从未见过那个人,但我心底还是替他高兴,因为高晨说过,他是个好人。高晨从来不骗我的。我说不要,老何身体不好,不能抽烟,你留着吧,分给大家抽。高晨点点头:“那好吧,我替他们先谢你了。”我瞪了他一眼,将烟扔给他,嗔怒:“得了,跟我面前还装!”
  高晨耸耸肩,摇头,痞气地跟我开玩笑:“姐,别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我握了握拳头:“高晨,你够了啊。”语气里多有些威胁之意。
  他举手投降:“姐,我错了。我姐那么漂亮,怎么会嫁不出去呢。”我看到年轻警察帽檐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也觉得好笑:“得,借你吉言。”顺便把陈晓飞给我安排对相的事告诉了他,高晨摸了把新剃的铁青的头笑着说,那挺好啊,又低下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揶揄了半天:“姐,前几天,孟承欢来看过我。”
  我哦了一声,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他叹了口气,嘟哝着:“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大抵上是不愿意我这么快就离开。我眯起眼睛,承诺他下个周末还会过来看他,他才勉强露出一个笑,说:“那好吧,姐,注意安全。”我笑笑,拿起手提包,转身离开。
  快到拐弯口时,听到他朝我喊道:“姐,你放心,我会听话,不打架。等我出去了,我会对你好,对爸妈好。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他哭了,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姐,我保证不会让那些人再伤害你,我保证!”
  嗓子眼儿堵得厉害,我不想回头。高晨啊,我的傻弟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会受伤害的那个。我是何昔南,你忘了小时候我是怎么欺负你的了?你忘了我是用什么手段对付孟承欢的了?你忘了你是怎么坐牢的?不,高晨不会忘,我也不会忘,孟承欢孟初寒更不可能忘。可那又能怎样?
  走出监狱大院儿,已经是下午,阳光依旧明媚。路边种的梧桐树下全是火红的落叶,一阵风吹过,干枯的叶子飞起,有几片落到我的脚边。我抬脚踩上去,迎着光望向最近的那棵梧桐树,有光柱从枝叶的缝隙间穿过,照在我的身上。我闭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天,一朵朵白云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洁白洁白的,我弯起嘴角捏紧手提包的带子向不远处的出租车走去。
  “何姐,现在要去哪里?”王岳热切地下车帮我开门,我想了想说,去万乘大酒店。他傻笑着点头应好。
  王岳今年二十六岁,也是江城人,来宁海快三年了,现住在离我家不远的胡同里。有一次我和徐朗从酒店出来,就是搭得他的车。说来也好笑,我给他的第一印象貌似不是很好,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便利店里遇见,他都是用一种鄙视或者是畏惧的眼神看着我。刚开始见他那种眼神,我总觉着莫名其妙,这人有神经病吧,他凭什么每次都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跟陈晓飞谈起时,她一语道破:“一个未婚女性隔三差五地去便利店买避孕药难免惹人嫌隙,人家那是良好市民的正常反应。倒是你,何昔南,啧啧,真不害臊啊,也不怕被你老爸知道。”我恍然大悟,认真地啃了口苹果哦了一声,心想着多亏了那小伙儿,要不然等东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