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4-26 11:43      字数:4747
  季涟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小孩圆脸的影像忽然和很多年前自己在东宫见到母后怀中的那个孩子重合起来,一时便笑起来:“我看像你多一点。”马上他又醒悟到这话是不该说的,偷觑见玦儿脸色未变,仍不敢全然放心。
  回长生殿的路上,玦儿挽着季涟的胳膊道:“我也觉着那小孩有一点像我呢,不知道我要是生个女儿,会长成什么样子。”说着叹口气又摇摇头,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意的。
  季涟满心疼爱的看着她,低声道:“一定像你  这么漂亮,像我  这么聪明。”玦儿脸上近乎抽搐的白了他一眼:“真没见人像你这样自卖自夸的。”
  季涟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不断的想着要是自己和玦儿有个 女儿,该长成什么样子——玦儿看着他有些低落的样子,扣着他的手,浅浅笑道:“有些话——我一直想同你  说的,可是——又不知怎样开口。”
  季涟满是诧异的偏过头来,玦儿颜色温和,他更是摸不着头脑:“什么话?”
  玦儿伸手扣住他的手,慢吞吞的走了好几步,才犹若蚊蝇的挤出几句话来:“先前——我……是我对不住你,我……单知道自己伤心,却忘了……你心里也是难过的……”
  季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如今你要如何补偿与我?”
  玦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人——总是这样!”
  季涟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我是  男人。”
  玦儿抬首望着他,半晌不语,被他牵着走了几步,才轻声道:“你……还记得我的字是师傅取的么?”
  季涟点 点头,不知她怎么突然说起一个,玦儿一面在他指腹上摩挲,一面低声道:“以前知道师傅为何给我取一样的字,却不十分透彻,到现在才明白呢……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世事又哪有能十分圆满的呢……”
  见季涟怔怔的样子,她又笑道:“又在犯什么傻呢?”
  季涟摇摇头,正如她所言,她伤心的时候,他何尝不难过?那么……他心有不甘之时,她又怎能全然释然?总是意难平——只是,她都这样劝他了,他又何必再抓着那不平死死不放呢?
  他忽地想起许多年前,皇祖父无意间喃喃自语的话:“人必先自欺,尔后欺人,方得安乐”,而今回想起来,皇爷爷或许是因为一直太清醒,所以总怅然若失?他淡淡一笑,半晌才道:“佳雯的这个孩子,还是你来取名字吧。”
  玦儿想了一路,最后才道:“还是让佳雯来吧,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字眼呢。”季涟 点点头,又道:“等佳雯坐完月子,也就二月末了,正好让孩子跟咱们一起启程去洛阳。”
  玦儿步子一滞,半晌才叹道:“其实……咱们已有了炅儿,何必一定要 一两个孩子都和娘亲分开呢,孩子才 这么小,就不在亲娘身边,总不大好吧?”
  季涟皱了眉,最后稍稍让步:“佳雯的这个孩子,要是她想留下来,就留在长安吧。至于炡儿,无论如何也要跟咱们一起去洛阳。”
  炡是赵充仪去年冬月初生下的,当时大家都忙着册封皇后的各种烦琐细节,通报之后季涟和玦儿来看了一回,当时季涟正忙着去招待入京的孙璞,连名也没取。半个月后季涟才想起一事,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孩子抱回长生殿,让带炅的奶娘和宫女们一起抚养,又让玦儿给孩子取了名。
  等赵充仪坐完了月子,趁着季涟去朝议时到长生殿来,说是因生孩子误了拜见玦儿来补上,实则为了看望自己的孩子,又梨花带雨的委婉哀求玦儿将孩子送回斯盈殿抚养。玦儿受不住她苦苦哀求,便应了她,谁知季涟回来听说此事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去把孩子抱了回来。过了几日玦儿跟季涟说赵充仪在斯盈殿日夜哭泣,自己都不敢去斯盈殿探望周佳雯了,季涟思忖良久后,将赵充仪进位贤妃,移居云华殿,原本和谢淑妃一起住在云华殿的景婕妤则被季涟以照顾周佳雯为由调到斯盈殿。
  新年的时候,季涟跟玦儿提起建造了二十余年的洛阳行宫,说要带玦儿和两位皇子一起去洛阳行宫,周佳雯的那个 女儿,尽可留在长安。一消息传出后赵贤妃又来求了玦儿一次,玦儿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只好等季涟回来去跟他说情,谁料季涟死死不肯松口。
  玦儿拗不过他,想着幸好过一个月就要启程,不然赵贤妃再那样梨花带雨的来求自己,自己还真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突然听到季涟笑道:“佳雯的……是个女儿,倒也好。”
  玦儿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说的一愣,复想起当初周佳雯说想把生下的孩儿过继与她的事,微微一讶:“你——可是当初吓着她了?她先前怀着的时候……还曾想把那个孩儿过继与我……”
  季涟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的:“你看是我这样的人么?再说——她有什么得我去吓她的?”他顿  了一下又笑道:“她倒是个聪明人。”
  玦儿思索片刻也不得要领,皱眉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季涟得意一笑:“她曾告诉过你?”
  玦儿摇摇头:“我也是猜的呢,好些次听她吹曲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你不会因此责怪她吧……再说,这也是咱们猜测而已,也许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呢”,看着季涟古怪的神情又笑道:“也许佳雯只是不喜欢你罢了,难道你要这宫里人人都一副巴巴的等着你临幸的样子才高兴?”
  季涟被她说得一笑:“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真不知道这宫里  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喜欢和她玩在一起。”
  玦儿侧过头,认真的盯着他笑道:“也许是因为别人都想着怎么把我的夫君抢走……而佳雯看起来不那么喜欢你吧?”
  季涟白了她一眼,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捂了捂胸口。
  从长安城到洛阳的宫车仪仗,连绵十余里。
  季涟看着玦儿的四个宫女抱着两个睡着的小皇子,向玦儿道:“她们四个多大了?该放出去嫁人了吧?我那儿的青萍和虹岫这次都一起放出去了。”
  玦儿无奈的看着四个人答道:“我也跟她们说过呢,可是她们说当年跟我家签的是死契,就算我娘不在了,她们也是不肯走的。”
  烟波凝翠四人听季涟和玦儿谈起她们的婚嫁,除了烟儿调皮的瞄了二人一眼外,另外三人皆低下头去,不理会二人的话。
  玦儿掀了车帘,可外面除了层层叠叠的羽林卫,倒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放下车帘叹了口气。
  季涟笑道:“这才出了宫,你心就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玦儿赧然一笑:“在宫里呆久了,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呢,好不容易要去洛阳了,还以为沿途总该有些风景能看呢。”
  季涟无可奈何的倚在 她身上,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想清净点出个门都不行。洛阳一向崇佛,行宫那边也不似长安那么拘束,你过去看看,或许满意。”
  御辇之后的宫车里,坐着随行的孙隐闵,他被孙璞留在长安之后,倒是恢复迅速,才过了新年便四处胡混,斗鸡走马无所不能,又跟一些游手好闲年纪相仿的人满长安城的遛达。不出一个月,孙家到长安的家仆就拖了人向玦儿诉苦,说是天天跟在他身后赔银子都赔不及,实在是忍无可忍。
  玦儿原本是想着把他送入弘文馆念书,能时时看管着,谁知他到了长安,比在杭州时更加变本加厉,那时他不过仗着家里有银子,做坏了什么事自有家仆跟在身后料理烂摊子,也不曾惹出什么事来。现在在长安,他锦衣华服骑着金缰银辔的高头大马去游街,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一是当今天子的小舅,皇后的亲弟,钱塘伯世子,谁还不礼让三分,就是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来,也没人敢把他怎样。
  果然二月间玦儿就接到家仆的急救信,说是孙隐闵一几日在长安出名的教坊醉云阁眠花宿柳,好在孙璞派来跟着孙隐闵的家仆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不曾让他做出什么有违家孝的事情来。
  不过时间长了,谁知道他会变成怎样?玦儿听闻之后震怒非常,季涟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难事,他知道官宦富贾之家,常出一种俗称的二世祖,可真碰上这种事,还是自己的妻舅,他倒手足无措起来,较之突厥士兵兵临城下时更加犯难。
  最后只好趁着东巡的机会,带他随行洛阳,免得长安城里的百官都知道当今天子有一样一个小舅子。  车行三日后, 一众人等终于到了洛阳行宫。
  洛阳行宫依伊水而建,在伊水东岸由一条人工河分成南北二宫,河水乃从伊水引入,南北二宫间有五座汉白玉石拱桥相连,南宫绮丽奢华,北宫宏伟庄严,便是欣赏过江南秀丽园林和江北威严皇宫的季涟和玦儿,在伊水西岸下车,隔着伊水桥遥望洛阳行宫时,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落日余晖中浅浅生辉的南北二宫。
  永昭四年年末行宫落成后,季涟将宫里的画师尽数送至洛阳,让他们将二宫的景致一一绘下送回长安,那时季涟便生出了长居洛阳的心思,并立刻让柳心瓴核定同幸洛阳的各部官员名单,柳心瓴劝阻无效,只好依了他,反正东西二都之间相隔并不遥远,若有急报一昼夜便可往返。开春后裁定了各部同幸东都的官员名单,并按例三个月一轮换,于朝廷方面,已是尽量不耽搁事情的法子  了。
  季涟和玦儿在伊水西岸下车后,便有羽林卫在伊水桥前开道,此时落日倒映在伊水中,河面上泛出点点金光,正连成一线,季涟抬头望了望伊水桥东西两岸的佛刻山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向玦儿问道:“龙门翠黛眉相对,伊水黄金线一条——可就是说这儿了吧?”
  玦儿回首四顾答道:“嗯,晴阳晚照湿烟销,五凤楼高天泬寥,野绿全经朝雨洗,林红半被暮云烧……今早还真的下了小雨,只除 了现在不是秋天,什么都对上了呢。”
  季涟一笑:“听说当年皇爷爷在洛阳驻兵长达半年,有 一次和国师经过伊水,见风景秀丽中带巍峨之气,才起了兴建行宫的念头。后来父皇觉得太过劳民伤财,停了两年,永宣二年我出京时经过洛阳,一时也来不及看一里,只匆匆一瞥,觉得这地方不错,后来才又继续做了起来”,顿了一顿又道:“南北二宫可都还没有赐名呢,你看叫什么好?”
  玦儿看到水中倒映的晚霞,随口道:“野绿全经朝雨洗,林红半被暮云烧……朝雨和暮云,就挺对仗的。”
  季涟吃吃一笑:“那你还不若说叫朝云暮雨,不是更好?”
  玦儿自知失言,又让他取笑,便住了口,不理他的调笑,季涟牵着她的手,在洛阳南宫的宫门口稍一驻足,偏过头来看着玦儿,老半晌才轻轻开口:“总算……只剩咱们 了”。
  晴阳晚照湿烟销,五凤楼高天泬寥。
  野绿全经朝雨洗,林红半被暮云烧。
  龙门翠黛眉相对,伊水黄金线一条。
  自入秋来风景好,就中最好是今朝。
  唐·白居易《五凤楼晚望》
  第九十六章 人生几何春复夏
  一行人搬进南宫之后,季涟开始给南宫各殿赐名,主殿名为泰始,与之隔廊相对的皇后寝宫赐名为栖凤殿,往后依次都取了名,二人一起写了牌匾让宫人们挂上。
  永昭五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季涟和玦儿在随驾洛阳的六部官员的陪同下,在洛阳东郊行皇帝亲耕、皇后亲蚕的祀典——先前的册后大典虽把季涟折腾的够呛,可没过多久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痛,觉得应当让天下人都来瞧瞧他和皇后一一对模范夫妻——若人人都和他家里一般父慈子孝鹣鲽情深——当然那父慈子孝现在还存在于他的幻想当中,何愁家不旺国不兴?
  祀典之后,玦儿便将孙隐闵拉到南宫来亲自调教,谁知他念书也念不下去,学武也只是个花拳绣腿,万般无奈之下季涟亲自出马,看到孙隐闵如此淘气,他不由觉着齐王涵真是乖巧伶俐。
  “隐闵,一随行到洛阳的大人们里面你可有觉得合心意的,你觉着哪个好,朕就调过来带你念书,你看如何?”季涟决意先礼后兵。
  孙隐闵歪在贵妃椅上,斜睨了他一眼,道:“姊夫何必客气呢,朝中大员那都是一等一的才学,找来教我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俗话说得好,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一些人辛辛苦苦考了科举来做官,姊夫若是让他们来教我,岂不是公器私用?”
  “你姊姊身子不好,现在也就你一个亲人在身边,你若是安心念书,你姊姊心里也好受许多。”
  孙隐闵笑道:“姊夫这是说的哪里话,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三从四德之中从没有一条是和家里兄弟相关的。只要姊夫对姊姊好,我就是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