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1-04-24 09:50      字数:4753
  ,恍若密林中的小径。他十分寂静地走看,一直往深处走去。胡同的两旁每隔不远又出现了支胡同,那胡同更狭窄,仅能容一人走路,而且也寂静无人。这胡同足有一百多米深。他一直走到死处才转回身来,此刻那胡同口看去像一条裂缝。裂缝处没有人,他不禁舒了口气,因为暂时没人监视他了。他在那里站住,等待着白雪出现在裂缝上。不一会白雪完成了一个优美的转身后,便从裂缝处走了进来。他看着那件鲜红的衣服怎样变得暗红了。白雪非常从容地走来,那脚步声像是滴水声一样动人。她背后是一片光亮,因此她走来时身体闪闪发光。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假设的一致,而接下去他就将知道所有的一切了。然而此刻有两个人从一条支胡同里突然走了出来,并排往胡同口走着。他俩的背影挡住了白雪。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其中一人是他的父亲,而另一人仿佛就是那个靠在梧桐树上抽烟的中年男子。他们背对着他朝胡同口走去,他们没有发现他。他们正在交谈些什么,尽管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一点。
  “什么时候?”显然是那个中年人在问。
  “四月三日。”父亲这样回答。
  其它的话他没再听清。他看着他们往前走,两个背影正在慢慢收缩,于是裂缝便在慢慢扩大,但他们仍然挡住白雪。他们的脚步非常响,像是拍桌子似的。然后他们走到了裂缝处,他们分手了。父亲往右,那人往左。
  然而他没有看到白雪。
  父母居然是从楼下走上来。他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毫无疑问,是在他进屋时,父母就已经从对门出来然后轻轻地走下楼梯。否则那孩子的关门声就会失去其响亮的意义。因此当他站在门口时,父母已经在楼下了。
  现在他们正在走上来(他们毕竟要比他老练多了)。然后他看到他们吃惊地望着自己,但这已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吃惊了。“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看到父亲的嘴巴动了一下,那声音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紧接着两个人体在他面前站住。他看到父亲衣服上的纽扣和母亲的不一样。“你怎么了?”
  那是母亲的声音。与刚才的声音不一样,这声音像棉花。
  他忽然感到自己挡住了父母进来的路,于是赶紧让开。这时他发现父母交换了一下眼色,那眼色显然是意味深长的。父母没再说什么,进屋后就兵分两路,母亲去厨房,父亲走进了卧室。他却不知该怎么才好,他在原处站着显得束手无策。他慢慢从刚才的举止里发现出一点愚蠢来了,因为他首先发现父母已经看透了他的心事。
  父亲从卧室里出来朝厨房走去,走到中间时站住了,他说:“把门关上。”他伸手将门关上,听着那单纯的声音怎样转瞬即逝。
  父亲走到厨房里没一会又在说了:“去把垃圾倒掉。”
  他拿起簸箕时竟然长长地舒了口气,于是他不再束手无策。他打开屋门时看到了那个孩子。孩子如刚才一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动手枪,正得意洋洋在向他瞄准。他知道他为何得意,尽管孩子才这么小。
  他走上去抓住孩子的电动手枪,问:“刚才我父母在你们家里吧?”孩子一点也不害怕,他用劲抽回自己的手枪,同时响亮地喊道:“没有。”就是连孩子也训练有素了(他想)。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他一直望着那裂缝。仿佛置身于一口深井之底而望着井口。偶尔有人从胡同口一闪而过,像是一只大鸟张着翅膀从井口上方掠过。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感到自己的脚步声在两壁间跳跃地弹来弹去,时时碰在他的脚尖上。他仔细察看经过的每一个支胡同,发现它们都是一模一样,而且都寂静无人。在他走到第四个支胡同口时看到一根电线杆挡在前面,于是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汉生的家门口了。
  只要侧身走进去,那路凌乱不堪而且微微上斜。在第四扇门前站住,不用敲门就可推门而入,呈现在眼前的是天井,天井的四角长满青苔。接着走入一条昏暗的通道,通道是泥路,并且会在某处潜伏着一小坑积水。在那里可以找到汉生的屋门。汉生的住处与张亮的十分近似,因此他们躲在屋内窃窃私语的情景栩栩如生地重现了。
  他现在需要认真设想一下的是白雪究竟会在何处突然消失。然而这个设想的结果将使他深感不安。因为他感到白雪就是在这里消失的。而且(如果继续往下想)白雪是在第四扇门前站住,接着推门而入,然后走上了那条昏暗的通道。所以此刻白雪正坐在汉生家中。
  他感到自己的假设与真实十分接近,因此他的不安也更为真实。同时也使他朝汉生家跨出了第一步。他需要的已不是设想,而是证实。他在第四扇门前站住。
  没多久后,他已经绕过了那个阴险的水坑,朝那粗糙的房门敲了起来。在此之前他已经先用手侦察过了,汉生的房门上没有铁钉。所以他的手敲门时毫无顾忌。
  门是迅速打开的,可只打开了那么一点。接着汉生的脑袋伸了出来。那脑袋伸出来后凝住不动。让他感到脑袋是挂在那里。屋内的光亮流了出来,汉生的眼睛正古怪地望着自己。随即听到汉生紧张地问:“你是谁?”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是我。”
  “噢,是你。”门才算真正打开。
  汉生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准备迎接这么响亮的声音。屋内没有白雪。但他进屋时仿佛嗅到了一丝芬芳。这种气息是从头发还是脸上散发出来的他很难断定。可他能够肯定是从一位女孩子那里飘来的。他想白雪也许离开了,随后他又否定。因为白雪要离开这里必须走原来的路。可他没遇上她。汉生将他带入自己的房间,汉生的房间洁净无比。汉生没让他看另外两间房间。一间门开着,一间房门紧闭。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汉生装着很随便地问他。
  他觉得“怎么想到”对他是不合适的,他曾经常来常住。但现在(他又想)对他也许合适了。
  “我正在读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汉生又说。
  他没有答理。他来这里不是来和汉生进行这种无话找话的交谈。他为何而来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此刻凝神细听。
  “这篇文章真有意思。”
  他听到很轻微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努力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是从那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发出的。
  汉生不再说什么,而是拿起一本杂志翻动起来。
  他觉得这样很好,这样他可以集中精力。可是汉生翻动杂志的声音非常响。这使他很恼火。很明显汉生这举动是故意的。尽管这样,他还是断断续续听到几声轻微的走动声。现在他可以肯定白雪就在那里。她是刚才在汉生响亮地叫了一声时躲藏起来的,汉生的叫声掩盖了她的关门声。
  显然白雪刚才走进商店是为了躲开他。尽管发现白雪和他们是一伙这会让他绝望。可他不能这样断定。
  他看到汉生这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将门关上。他心想:已经晚了。
  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了天黑下来时的情景。晚饭以后他没去洗碗,而是走到阳台上。令人奇怪的是父亲没有责备他。他听到母亲向厨房走去,然后碗碟碰撞起来。那个时候晚霞如鲜血般四溅开来,太阳像气球一样慢慢降落下来,落到了对面那幢楼房的后面。这时他听到父亲向自己走来,接着感到父亲的手开始抚摸他的头发了。
  “出去散散步吧。”父亲温和地说。
  他心里冷冷一笑。父亲的温和很虚伪。他摇摇头。这时他感到母亲也走了过来。他们三人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父亲又问:“去走走吧?”他还是摇摇头。接着父母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他俩离开了阳台。不一会他听到了关门声。他知道他们已经出去了。
  于是他暂时将目光降落下来,不久就看到他们的背影,正慢慢地走着。随即他看到对门邻居三口人也出现了,他们也走得很慢。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候里,他看到楼里很多人家出现了,他们朝同一个方向走去,都走得很慢,装着是散步。
  他听到一个人用很响的声音说:“春天来了,应该散散步。”他想这人是说给他听的。这人的话与刚才父亲的邀请一样虚伪。显而易见,他们都出发了,他们都装着散步,然后走到某一个地方,与很多另外的他们集会。他们聚集在一起将要讨论些什么,无可非议他们的讨论将与他有关。
  楼里还有一些人没去,有几个站在阳台上。他想这是他们布置的,留下几个人监视他。
  他抬起头继续望着天空,天空似乎苍白了起来。刚才通红的晚霞已经烟消云散,那深蓝也已远去。天空开始苍白了。他是此刻才第一次发现太阳落山后天空会变得苍白。可苍白是短暂的,而且苍白的背后依旧站着蓝色,隐约可见。然后那蓝色渐渐黑下去,同时从那一层苍白里慢慢渗出。天就是这样黑下来的。天空全黑后他仍在阳台上站着,他看到对面那幢楼房只有四个窗口亮起了灯光。接着他又俯身去看自己这幢楼,亮了五个窗口。然后他才走进房间,拉亮电灯。
  当他沿着楼梯慢慢走下去时,又突然想到也许那些黑暗的窗口也在监视他。因此当他走到楼下时便装着一瘸一瘸地走路了。这样他们就不会认出是他。因为他出来时没熄灭电灯,他们会以为他仍在家中。
  走脱了那两幢楼房的视线后,他才恢复走姿。他弯进了一条胡同。在胡同底有一个自来水水塔。水塔已经矗起,只是还没安装设备。胡同里没有路灯,但此刻月亮高悬在上,他在月光中走得很轻。月光照在地面上像水一样晶亮。后面没有脚步。
  胡同不长,那水塔不一会就矗立在他眼前。他先是看到那尖尖的塔端,阴森森地在月光里静默。而走出胡同后所看到的全貌则使他不寒而栗。那水塔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而且虚无缥缈。四周空空荡荡,只是水塔下一幢简易房屋亮着灯。他悄悄绕了过去,然后走到水塔下,找到那狭窄的铁梯后他就拾级而上。于是他感到风越来越猛烈。当他来到水塔最高层时,衣服已经鼓满了风,发出撕裂什么似的响声。头发朝着一个方向拚命地飘。现在他可以仔细观察这个小镇了。整个小镇在月光下显得阴郁可怖,如昏迷一般。
  这是一个阴谋。他想。
  张亮他们像潮水一样涌进来,那时他还躲在床上。他看到了亚洲他们还有一个女的。这女子他不认识。他吃惊地望着他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问。
  他们像是听到了一个了不起的笑话似地哈哈大笑。他看到除那女子笑得倒进了一把椅子,椅子嘎吱嘎吱的声音也像是在笑。“她是谁?”他又问。于是他们笑得越加厉害,张亮还用脚蹬起了地板。
  “你不认识我?”那女子这时突然收住了笑,这么强烈的笑能突然收住他十分惊讶。
  “我是白雪。”她说。他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怎么连白雪也认不出来了。现在仔细一看觉得她是有点像白雪。而且她仍然穿着那件红衣服,只是颜色不再鲜红,而成了暗红。
  “起床吧。”白雪说。于是他的被子被张亮掀开,他们四个人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提出来扔向白雪。他失声叫了一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椅子里十分舒服地坐下,而白雪此刻却坐在了床沿上。
  他不知道他们接下去要干些什么,所以他摆出一副等待的样子。张亮把衣服扔进了他怀里,显然是让他穿上。于是他就将衣服穿上。穿上后他又在椅子里坐下,继续等待。
  白雪这时说:“走吧。”
  “到什么地方去?”他问。
  白雪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往外走了。于是张亮他们走过去把他提起来,推着他也往外走。“我还没有刷牙。”他说。
  不知为何张亮他们又像刚才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他就这样被他们绑架到楼下,楼下有很多人站在那里,他们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很久了。他们是为了看他才站了这么久。
  他看到他们对着他指指点点在说些什么。他走过去以后感到他们全跟在身后。这时他想逃跑,但他的双臂被张亮他们紧紧攥住,他没法脱身。
  然后他被带到大街上,他发现大街上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们把他带到街中央站住。这时白雪又出现了,刚才她消失了一阵子。白雪仿佛怜悯似地看了看他,随即默默无语地走开。不知是张亮,还是朱樵与汉生,或者是亚洲,对他说:“你看前面是谁?”他定睛一看,前面不远处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