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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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达魔王 更新:2021-04-24 09:46 字数:4700
,别让孟家人记恨我。抢着给雪妍端汤倒水,雪妍十分感动。叮嘱道:“你路上虽有小王作伴,一切要自己小心,做事要合规矩。小王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要劝他回来。你还是往后方去找五婶最合适。”香阁应声道:“我不投奔他们还投奔谁?”雪妍拿出一百五十元给她做盘费,她并不推让,伸手便接了。又问:“那件紫红小祆您穿不着了,我穿走吧?”雪妍点头,看她拿针线笑吟吟地把钱缝在衣襟里,心想以后自己一人留在这野谷山村,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真是心乱如麻。又过了几天,香阁对雪妍说:“村长请你去一趟,想是有什么消息了。”雪妍急忙拣了一根柴禾拄着,走过短街上一摊摊泥水,去到村长家。村长诧异道:“没有啊,没有找你。想是传错了。”雪妍忙赶回来,想问个究竟。不料还没有到门口,就见矮媳妇在门前跳着脚哭,老王夫妻在劝。原来王一和吕香阁已经走了。几个月无话,事情说来就来。第三天,村长忽然带了几个学生到王家,他们便是李宇明安排和雪妍同行的伴,其中两个女学生是天津的,两个男学生是东北的。“天无绝人之路。”雪妍想着,简直有点受不了久盼的希望来到眼前。村长说开春了,敌人可能要扫荡,让他们快走。雪妍临行前给了王家一百元,老夫妻千恩万谢,说除了嚼谷,还够他们的棺材本了。雪妍叮嘱要让拴柱念书。矮媳妇哭着说:“各人是各人的事,我不怪你。”雪妍眼圈红了,他们都应该怪谁呢!东北学生老邢知道路,果然是向西翻山到山西。当时的二战区属阎锡山管,那里有招待站接待各方抗日力量,有长途汽车通往各个城镇。大家有这个目标,精神振奋地告别了王村。路愈走愈难,愈走愈险,不只大石小石坑坑洼洼,还到处是水,投宿时都成了半截泥人几。一个女学生脚上起了泡,红肿了,坐在路边哭。雪妍在旁劝慰。老邢对雪妍说:“听说你是北平首富人家的掌上明珠,你倒不怕吃苦。”雪妍微笑不答。第二天傍晚才上到山梁。见远处几个山场里一片片火光,把山都映红了。看着看着,东北学生忽然叫道:“这是日本鬼子扫荡啊!那边着火的不是王村么!”大家明白过来,也只有站着看的份儿,不知怎样才好。一个说,快走到根据地吧,好早点参加抗日工作。雪妍想房东家的老小不知怎样。后来知道,这次敌人突袭七个村庄,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老王夫妇俱已遇难。只矮媳妇带着拴柱和村人逃到山里,为王家留下一条根。雪妍等紧赶慢赶走了十来天,到了一个市集,居然有几家饭铺,灯火暗淡,却也令人感到温暖。东北学生说吃点热汤水吧。大家进屋来,一个学生见桌上摆了好几个瓶子,拿起一闻,是醋,不由得大声说到了山西了!大家都拿着醋瓶又看又闻。雪妍坐下来,觉得头昏眼花,连看醋瓶的力气也没有了。一会儿,觉得身边有人坐下,离她很近。她勉强转脸看时,立刻揉揉眼睛,再仔细看,随即扑倒在那人肩上,晕了过去。是卫葑!卫葑来接她了。
卫葑在电台一段时间,工作出色。但不知哪儿出了毛病,台长对他颇存戒心。背地里说,汉奸的女婿怎能留在如此重要的机构。不久老沈对卫葑说,晋西北开拓根据地需要做宣传工作的人,你去吧,也可以锻炼自己。卫葑没有意见,想着雪妍从山西那边来,正可以去接她。又过了几天,老沈说,有了新安排。现在解放区的青年很多,有些可能仍适合在国统区工作。你原是明仑大学的教员,还到明仑,可以在学校里扩大影响。他拍拍卫葑的肩,又说,这对你再合适不过,我都为你高兴!并且同意他先往二战区接爱人,再往昆明。卫葑和雪妍在昏黄的灯光下居然辨认出对方。老邢弄清原委,忙想办法给他们找了一间房,让雪妍休息。雪妍醒来,见卫葑俯身看着自己,一手抚着她的头发。两人明知这不是梦,却仍觉是在梦中,都用力握着对方的手。生怕稍一松开,一切便会消失。“五叔、五婶。”卫葑对弗之夫妇说,“我们到了一起,一切困苦都没有那么严重了。”
大公鸡在院子里引颈而啼,猪们起来走动。天已亮了。
流不尽的芒河水
葑,我是在和你说话。这是近半年来我们第一次分开,你随庄先生送学生到邻县去,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我觉得是太久了。想想以前分开的日子,真不知怎么忍受过来。
芒河的水很清,流淌疾徐有度,你发现吗?它愈靠近城流得愈慢。在这条河边,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家。站在家门前,可以看见这条在绿树间流动的河水,我们沿着芒河走到龙尾村,找到了亲人,又沿着芒河找到了安家的地方。见到庄先生和玳拉,你一定会描绘我们的新居。这小小的西厢房虽然破旧,却足以蔽风雨。别忘了我们隔窗可见一畦彩色的花。那是邻居的邪花园”,米先生和米太太是善良有趣的人。本来庄家希望我们住到西边去,那边有房子。其实落盐坡很理想,离五婶又近。你说我像一个持魔棒的仙女,使我们的小窝不断地变化。告诉你,在你离家的这几天里,我们的家又在变。十几个凑来的煤油箱做成我们的床、桌、凳,现在还有沙发!没想到吧?那只两面缺板的木箱铺上干包谷叶,盖上一块布,我坐着实在舒服,像摇篮一样。可惜你坐不进,勉强坐进去怕就像上了夹板了。两只箱拼成的桌,铺上米太太送的花桌布,打了绉边的,当中是一个大肚子瓦罐,挤满野花。你回来一进门,一定会反复地说:“我们可爱的小窝!我们美丽的家!”葑,我们能生活在自己的国土上,能自由地布置这一小块简陋的地方,在这充满苦难的世界里,众多的不幸人之中,我们真是一对幸运的鸟儿。该把新的生活告诉我的父母,可是我的父母在哪里?我已经从心上把他们挖去了。那里便是一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洞,盛满了血泪和苦涩。你有时拍拍我的头,说,只管想他们,只管向他们诉说,血缘是割不断的。你是宽容的,大度的。我却无法消除那尖锐的痛苦。雪雪,你恨我么?听见爸爸呻吟么?
我听见爸爸在问。
我亲爱的父母,可怜的双亲埃我是雪雪,我不是亡国奴,我是自由的雪雪埃若是还在北平家里,我大概不会工作。表面的舒适实际是个大樊笼。现在我要工作,而且就要找到工作了。葑,你不为我自豪吗?这是我要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事。你走的第二天,我去看五婶,遇见夏正思,他和萧先生一起过来走走,谈话间说起外文系需要法文教员,夏正思除几门英文课外,还要教法文,他一直想找个人帮忙。他随意问我,学过法文吗?我鼓起勇气,说“是的”。你知道爸爸认为那是最美的语言,教我从小学的。中学毕业后,那两年在巴黎的生活,虽然上的学校并不严格,也帮助了我。我们用法文谈话,谈了约半小时,我居然应付自如,要用的都想起来了。夏先生高兴地问:“你喜欢诗吗?”“喜欢的,可是对我来说,已经太遥远。”他说:“怎么会呢,诗,永远不会离开人的。”他念了一段缪赛的诗,“今晚,我经过草原,/看见在小径上,/一朵花儿在颤抖,枯萎,/那是一朵苍白的野蔷薇。/有一朵绿色的蓓蕾在它身旁,/在树枝上轻轻摇荡;/我看到一朵新的花在开放;/最年轻就是最美丽:/人也是这样,永远日新月异。”问我谁是作者。我答了,而且说出题目《八月之夜》。他和我握手,说:“我想你能胜任,我要推荐你!”我多么幸运!过了两天,我交了一篇作文,写的是落盐坡这个小村,许多想法都是嵋的,你能想象吗?我用法文把它们表现出来,是那么合适,我自己送进城去,夏先生看了很是赞赏,他领我去见系主任。他的名字似乎是王鼎一。王先生瘦瘦的,很严肃,他说他要听夏先生的意见。夏先生对我挤挤眼。据说想要这个助教职位的不只我一人。我想我是其中最少经验,功课最不好的,而且不是科班出身,可是我最有希望。我就要是你的同事了。本来明仑不准夫妇同校,临时教课总是可以吧!
米太太送桌布来时还带有一块自烤的小蛋糕,当然给你留着。我们三人在院子里谈话。他们的英语很流利,米先生还会法语,可惜我不会德语。对了,谈话时还有一位,你一定猜到了,那就是柳。它蹲在地上,谁说话就看着谁,它的耳朵很有表情,高兴时向后抿着,兴奋时就竖起来。如果它开口插话,我想大家都会认为本该如此,而不会奇怪。今天上午有飞机飞过,想来城里又有警报了。飞机过了,落盐坡还是这样安静,似乎被世界遗忘了,只有小瀑布的水声传得格外远。这样艰难的岁月,这样困苦的生活,遗忘倒是好事。
等你回来。煮糊了的稀饭,太咸太淡的菜蔬,对你都是最可口的,是吗?连青菜都烧得咬不动,真是大本事!你说过的,是吗?
等你回来。看了几页夏先生借给的《巴黎圣母院》和邵可侣的法文课本,慢慢靠近那已经非常遥远的情绪,至少不要让它再往远处飘去。幸亏我在念心理系时不用功,倒是读了不少小说和诗。我缺乏严格的训练,我对夏先生说了。他笑笑,说:“我发现了就会辞掉你。”又是一天了。下午你就会回来。你猜刚刚我去做什么?我去洗衣服了。村口处那一潭水!在王村如果有这样一潭水,大家该多么高兴。水很清,深处不能见底,近岸处很浅,正好拿小板凳放在石头上,坐着洗东西。看着河水到这里变成一个小瀑布落下来,真有意思。流水不断,就像生命延续没有尽头,我看着迸散的水花,觉得它是活的。一位大嫂摸摸我洗的东西,凑近了看,有些惊异,说:“粗布衣裳呵。”我说,是了嘛,很舒服的。她想想说,逃难过来的,好东西带不出来呀。我说,好东西有哪样用?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行了。她忽然眼圈红了,大滴眼泪落进水里,先用手背又用湿衣服擦,我愣住了。她呜咽着说。“没得你的事。我们家的那个人在湖北打仗打死了。”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说他是为国牺牲,我们都是靠他们,靠普通的一兵一卒保护,不然的话,日本人横行,谁还能活!大嫂说:“我那人是排长,一排的人都死了。我们村子有好几个呢。”想想又说,“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杀别人,抢别人,你们的院子里的外国人,也是逃难出来的。”我无法对她讲什么。我想,凭武力是绝对征服不了一个民族的。如果一个民族能被武力征服,那它本来就不配生存。芒河的水中,有汗水,泪水,也有流不回来的血水呵。
水花仍在迸散着,飞舞着,细细的水珠有时溅到我旁边的青石上。忽然想起那故事,那咏雪的诗句“撒盐空中差可拟”,这水花有些像盐粒,所以这村子叫落盐坡呢。其实说它像一小堆雪也可以,一小堆跌落的雪。落雪坡?落雪坡!我站起来时,给小凳绊了一下。大嫂说,可得千万小心,这个潭深得没有底,逼着龙江的。我想应该做一个栏杆,让洗衣人能扶祝不过现在谁能顾得上。有这水,就算很好了。
你应该回来了。如果芒河的水能行船,来去可以省力多了。好在天并不热。你路过龙尾村,会去看五叔他们么?我想你不会。不过也许有什么事需要去。你也不会耽搁久的,是吗?我到院门外看那潭边的坡,没有一个人。你走到哪里了?我对着满桌发黄的图纸写我的第一个教案。院门响了。你进门了,我不起身迎你。等着你俯在耳边问:“写什么呢?我的雪雪。”
第四章
第一节
这是一九四O年五月的一个夜晚。
欧战爆发已有九个月了。英法对德宣而不战。德国占领东欧后,又向北欧进军。它的得逞大大刺激了日本军国主义政权。军人们不再甘心于中国战场上的相持局面,再次掀起战争狂热。春天,日寇以二十个师的兵力进攻枣阳、宜昌。这是自武汉会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攻势。我军英勇抵抗,枣阳一战中,第五战区右集团总司令张自忠壮烈牺牲。宜昌距重庆仅约480公里,是重庆的门户,攻占宜昌,还可以之为根据地,便于空袭重庆。宜昌于六月十四日陷落。我军在江陵、当阳、宜昌、荆门外围严守,形成对峙局面。日寇又在华北推行囚笼政策,即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目标是打击八路军根据地。战斗十分残酷。这里用一些历史材料和数字,也许比空洞的描写更能给人清楚的印象。自五月十八日至九月四日,日本空军对重庆、成都等重要城市进行了空前猛烈的大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