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4-24 09:44      字数:5396
  可是没等收完庄稼
  我的手稿已满目荒凉
  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
  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
  1983年
  我的小房间
  我的小房间
  零乱又温暖
  她就紧靠在
  厅房的右边
  深褐色的立柜里面
  旧衣物挂得满满
  暗红色书桌的抽屉中
  锁满了浪漫的诗篇
  床上没有洗过的脏衣服
  压着聂鲁达厚厚的诗卷
  枕边堆放着散落的稿纸
  上面写着些片语只言
  朋友们常在这里相会
  聚在一起议论争辩
  点燃只香烟乘着酒兴
  谈诗歌、艺术、昨天、明天
  这就是我的小房间
  零乱又那样温暖
  门在为你而敞开
  我的年轻的伙伴
  受伤的心灵
  时光白白流逝的恐慌
  时时惊吓着我的灵魂
  我心中还有希望的花朵
  可无聊象条蛇缠绕着枝藤
  我的心灵已无法挣脱
  能向谁发出求救的呼声
  我只有白天廉价的欢乐
  可廉价的欢乐总是苦闷的象征
  不得已,我敞开自己的心胸
  让你们看看我受伤的心灵
  上面到处是磕开的酒瓶盖
  和戳灭烟头时留下的疤痕。
  1987年10月20日
  落  叶
  我随手拾起一片落叶
  若有所思地仔细端详
  干瘪的叶片上皱纹深藏
  背面叶脉象青筋饱涨
  没有金黄荣耀的色泽
  只是一张青灰色的面庞
  它曾是那么丰满光亮
  墨绿的叶片闪耀着希望
  风暴中有它激烈的争辩
  骄阳下遮片舒适阴凉
  如今在命运寒流的驱赶下
  它象个卖艺的老人一样
  蜷缩着身躯沿街流落
  瑟瑟发抖的低音浅唱
  一片无人理解的枯叶
  竟是我心中一片迷惘
  落叶与大地的对话
  落叶说:为了归根我才飘落
  轻轻的不曾碰上损害些什么
  而人们仍在我身上随意践踏
  竟然使我受这样的凌辱和折磨
  “你看,在我身上万物生长,
  而我呢”大地说:“却日益贫困饥薄
  看来你终究知道点什么是幸福
  不然你的话语怎这么尖刻
  落叶不再说什么
  而我却明白了许多
  1985…1986
  诗人的桂冠
  诗人的桂冠和我毫无缘分
  我是为了记下欢乐和痛苦的一瞬
  即使我已写下那么多诗行
  不过我看他们不值分文
  我是人们啐在地上的痰迹
  不巧会踏上那姑娘的足迹
  我看这决不是为了沾上我
  一定是出于无意决非真心
  我是我那心灵圣殿的墙上
  孩子们刻下的污秽的字文
  岁月再长也不会被抹去
  但对这颗高傲的心却丝毫无损
  人们会问你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行但不是诗人
  只是那些不公正的年代里
  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1986年
  精神病院
  向青春告别
  别了,青春
  那通宵达旦的狂饮
  如今打开泡药材的酒瓶
  小心地斟满八钱的酒盅
  然后一点一滴地品位着
  稍稍带些苦味的人生
  别了,青春
  那争论时喷吐的烟云
  依然是一支接一支地点燃
  很快的度过漫长的一天
  不同在,愿意守着片宁静
  虽说,孤独却也轻松
  别了,青春
  那骄阳下、暴雨中的我们
  七分的聪明被用于圆滑的处世
  终于导致名利奸污了童贞
  挣到了舒适还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是因为丧失了灵魂,别了,青春。
  1989年
  人生舞台
  愁苦过早地把皱纹深刻在眼角
  可嘴边还是那丝对人生的嘲笑
  好心的朋友用纸牌为我占卜
  命运是一生穷酸,终生潦倒
  墙角那奶奶用过的柱棍
  已不耐烦地等着我的衰老
  该谢幕了,几下疏落的掌声
  象以往,无人喝彩叫好
  1989年2月24日
  你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我在心里呼唤你的名字
  脑际不断闪过你的身影
  因为你代表着我的青年时代
  那时会爱你爱得那样深情
  之后,命运给了你那么多不公正
  可回首往事你却谈笑风声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终于你走了过来步履轻盈
  老了些相貌穿着还那样普通
  象一枝花期早已开过的玫瑰
  甚至仿佛连绿叶也已凋零
  面对未来人生严峻的提问
  你的回答始终是那样真诚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1991年
  第三福利院
  归  宿
  由于创作生命的短促
  诗人的命运吉凶难卜
  为迎接灵感危机的挑战
  我不怕有任何更高的代价付出
  优雅的举止和贫寒的窘迫
  曾给了我不少难言的痛楚
  但终于我的诗行方阵的大军
  跨越了精神死亡的峡谷
  埋葬弱者灵魂的坟墓
  绝对不是我的归宿
  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园
  坟头仅仅是几丕黄土
  这就是我祖祖辈辈的陵园
  长年也无人看管守护
  活着的时候倍尝艰辛
  就连死后也如此凄苦
  我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一阵风带来奶奶的叮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归宿。”
  1991年于第三福利院
  树才诗选
  多么薄,多么寒冷 让他骄傲 忘掉昨天吧 自由的星期天 大海 童年 内外之间
  多么薄,多么寒冷
  这个早晨多么薄,多么寒冷
  一群冻晕了的灰鸽,不知道
  天空已经结冰,一阵扑楞
  就不知道坠到哪里去了
  西北风在墙角磨得飞快
  许多人聚集在站牌下
  挫着双掌,想搓碎寒冷
  灵魂哆嗦着向心脏撤退
  一口气刚呵出,就被夺走
  只好再呵出一口
  这些汽车多么慢,多么急人
  一个老乞妇在桥洞口被冻醒
  只知道哭泣。西北风的辫子抽得
  她多么疼呵!但人们匆匆走过
  像逃难的蚂蚁,谁也顾不上谁
  西北风主宰的这座大城,谁
  也跑不了!水泥电杆还好受些
  它的光头上至少还亮着一盏灯
  而那位被遗弃在桥洞口的老乞妇
  能不能熬过这西北风整夜的抽杀
  1999
  让他骄傲
  让他骄傲!
  在谦卑的美德之外,
  应该给骄傲的美德
  留出一个位置。
  让他骄傲!
  如果这是他骨子里的,
  如果这有助于他挣生活,
  如果他甘愿为它吃苦……
  在怎样生活的问题上,
  谁都无权教导谁!
  让他骄做——
  而你,只能更谦卑!
  忘掉昨天吧
  忘掉昨天吧,从今天开始,
  我正式拜生活为师。
  忘掉明天吧,既然昨天
  是忘也忘不掉的。
  构成曾经的东西,支撑我一生。
  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步态……
  我不前行,也不后退,我等待
  但我永远是空的。
  一场生命的大雪,早已把我
  活生生错过。
  我,一个走进街道的谦卑者,
  我,一个骨架瘦小的旁观者,
  我不炫耀我身上值得炫耀的。
  天空轰隆隆。
  安静,安静,安静……
  哦,讨厌的路灯与贼为伍!
  我的头颅像开了锅。
  忘掉昨天吧,我要大声向生活
  呼救!但不让旁人听见。
  难上加难的岁数,让人不得不
  把肉身看轻:稻谷人仓,草垛霉烂。
  忘掉昨天吧,因为只剩下
  明天一条路!拜生活为师吧一一一
  因为我不想求助于死亡一一一
  因为死亡也无法减轻灵魂的重量。
  自由的星期天
  星期天,我全身长满了翅膀
  在屋内,读着心爱的书飞翔
  在车里,读着一路的风景
  我拜访这片大海
  我在一块高高耸立的礁石上
  我放下自己
  更宽阔的虚无进入我的视野
  从天边涌过来
  一些洁白的船队
  它们一边行驶
  一边欢快地碎裂
  头顶上,一只大鸟
  飞过。而我是坐着的
  翅膀上长着思想的
  鸟。它轻轻地将自己放下
  大海
  我们只应向大海学习
  大海无路,八方敞开
  它的语言在涛声里
  它的远方和深处
  像灵魂一样充满奇迹
  我们只应该倾听自身深处的声音
  能遗忘的,都应遗忘
  因为星辰和土地是无法遗忘的
  在海边,坐以眺望
  我似乎看穿生命的尽头——
  所见使我失明
  所闻使我耳聋
  童年
  太阳,我跟着你
  到处疯走。
  我们都是儿童,
  看到什么,就照亮什么。
  太阳,我们行的路
  在身后发光。
  内外之间
  永远?对。
  永远睡着了。
  时间就这样甩开生者的纠缠。
  一个人就这样碎成一小堆骨头。
  是死亡把死者留在原地。
  时间已盯上另一个目标。
  内外之间?
  什么都不是。
  死,是死不干净的。
  生,更不可能彻底。
  1999
  宋晓贤诗选
  宋晓贤(1966… ),出版的诗集有《我梦见歌声》。
  春夜 我的三味书屋 同居一室 耶稣在中国 爱 如果 牛痘的故事 一生 阿巴阿巴 万恶的旧社会 天安门 诗 盲姑娘 冬天
  春夜
  那些猫整夜惨叫
  在院子里惨叫
  它们具有
  把爱的欢愉
  化成悲伤的
  神奇本领
  抑或是它们的爱
  本来就充满了悲伤
  我真不知道
  当有人向他们
  默默抛掷石头的时候
  它们该怎样猜
  怎样想,以及
  怎样恶毒地骂娘
  我的三味书屋
  这一天我们拔草
  有一朵花,叶子肥大
  想起奶奶告诉我们
  神在天上笑
  地上就开花
  老师说:拔了,忘掉它……
  接着就下了雨
  我们回到书屋里
  看着窗外,雨水
  自天上落下
  我的百草园在雨中荒芜
  荒废为蟾蜍的住家
  自习诗写功课
  1是野草,8是蛤蟆
  在雨水溅落的地方
  开放出一朵迅速被遗忘的花
  一天又一天
  我们坐在教室里
  等着老师进来说
  放学了,回家吧……
  同居一室
  有时候我幻想
  跟死者同住一屋
  他悄悄地腐烂
  我悄悄地生活
  寂寞的时候打开收音机
  听死者写的音乐
  死人最谦虚最懂事
  每当此时他低头沉思留下无边的沉默
  我说肖邦最妙
  他从不拿崔健反驳
  性格实在温柔,就像
  我最好的朋友,心爱的老婆
  尽管我满腹经纶
  尽管我口若悬河
  但最终被同化掉的
  不是他,而是我……
  耶稣在中国
  满面风尘的耶稣
  带着几个门徒
  也曾到中央之国
  传播福音,不远万里
  像白求恩,他很瘦
  许多人把他当乞丐
  但他靠给绝望的人
  治病,耐心地帮助
  穷苦人赢得了信任
  唯独对他所说的末日
  还有即将降临的那个神
  不以为然,他们
  谦虚地笑笑
  他心急如焚,想自己
  短暂的一生
  连开个头都不够
  接着就来了县令
  指责他聚众闹事
  蛊惑人心,他被
  收入大牢,还有人告他
  勾引女人,于是
  他又一回被处置
  这回施的是宫刑
  阿瞒比他来得要晚
  佩着短剑,眉宇间
  意志坚定,他有句名言
  不可有一人负我
  宁可我负天下人
  这样的人才能干大事啊
  这样的人才能干大事啊
  他差点就统一了中国
  还杀死了千千万万的人
  爱
  假如我们的爱
  停留在上半部
  那他们会怎么说呢?
  毛孩子的游戏
  永远也没有结局?
  如果我们的爱
  转移到下半部
  那他们又会说:还不曾
  触及到,灵魂深处
  如果
  比方说你生活在城里
  如果你不幸娶了个乡下女人
  那么,按照法律,孩子的户口就得
  归属女方,但是
  如果你有幸和她离婚
  孩子也许会判给男性
  然而,如果你们再度成亲
  孩子又会复归女方……
  朋友们,请原谅,我也明白
  这根本不是诗,而是
  绕口令一般的法律条文
  如果理论家们硬是要说
  生活是诗,那么
  我们生活的诗化
  就会显得
  有些怕人
  牛痘的故事
  种牛痘能够预防麻疹
  这是科学结论
  如果能够把知识活学活用
  那也许会有一连串的
  数不清的发明
  比方我曾经用报上的事例
  提醒女友,将来如果
  我变了心,你该不会
  一刀斩断我的是非根吧?
  当时我们正在热恋中
  她就难免有些惊慌失措的表情
  “不可思议,这样怎么能够行?”
  她说。于是我就明白
  这样一来,我就可能避免了
  类似的命运,这就表明了
  有话要光明正大地说
  也许就能避免了阴谋与突发事情
  倘若每位国王登基的当日
  都能对臣民打一针预防针
  众位爱卿,兄弟我今日腆为人君
  将来若是我老弱无能
  众位该不会谋我的反吧?
  底下人一定会齐声低诵:
  臣罪该万死
  岂敢岂敢!
  这样一来,就不知能够
  遏制多少颗狼子野心
  倘若是把这样的话语悬于国门
  那么天下也许就能够从此太平
  一生
  排着队出生,我行二,不被重视
  排队上学堂,我六岁,不受欢迎
  排队买米饭,看见打人
  排队上完厕所,然后
  按次序就寝,唉
  学生时代我就经历了多少事情
  那一年我病重,医院不让进
  我睡在走廊里
  常常被噩梦惊醒
  泪水排着队走过黑夜
  后来恋爱了,恋人们
  在江边站成一溜儿
  排队等住房、排队领结婚证
  在墙角久久地等啊等
  日子排着队溜过去
  就像你穿旧的一条条小花衣裙
  我的一生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