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4-24 09:44      字数:5301
  长成树,开花;
  让一片青色的藓苔,
  那么轻,那么轻
  把我全身遮盖,
  象一双小手纤纤,
  当往日我在昼眠,
  把一条薄被
  在我身上轻披。
  我躺在这里
  咀嚼着太阳的香味;
  在什么别的天地,
  云雀在青空中高飞。
  萤火,萤火
  给一缕细细的光线——
  够担得起记忆,
  够把沉哀来吞咽!
  赠 克 木
  我不懂别人为什么给那些星辰
  取一些它们不需要的名称,
  它们闲游在太空,无牵无挂,
  不了解我们,也不求闻达。
  记着天狼、海王、大熊。。。。。。这一大堆,
  还有它们的成份,它们的方位,
  你绞干了脑汁,涨破了头,
  弄了一辈子,还是个未知的宇宙。
  星来星去,宇宙运行,
  春秋代序,人死人生,
  太阳无量数,太空无限大,
  我们只是倏忽渺小的夏虫井蛙。
  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
  为人之大道全在懵懂,
  最好不求甚解,单是望望,
  看天,看星,看月,看太阳。
  也看山,看水,看云,看风,
  看春夏秋冬之不同,
  还看人世的痴愚,人世的倥偬:
  静默地看着,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乐在空与时以外,
  我和欢乐都超越过一切境界,
  自己成一个宇宙,有它的日月星,
  来供你钻究,让你皓首穷经。
  或是我将变成一颗奇异的彗星,
  在太空中欲止即止,欲行即行,
  让人算不出轨迹,瞧不透道理,
  然后把太阳敲成碎火,把地球撞成泥。
  夜 行 者
  这里他来了:夜行者!
  冷清清的街道有沉着的跫音,
  从黑茫茫的雾,
  到黑茫茫的雾。
  夜的最熟稔的朋友,
  他知道它的一切琐碎,
  那么熟稔,在它的熏陶中,
  他染了它一切最古怪的脾气。
  夜行者是最古怪的人。
  你看他在黑夜里:
  戴着黑色的毡帽,
  迈着夜一样静的步子。
  眼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
  迢遥的潮汐升涨:
  玉的珠贝,
  青铜的海藻。。。。。。
  千万尾飞鱼的翅,
  剪碎分而复合的
  顽强的渊深的水。
  无渚崖的水,
  暗青色的水;
  在什么经纬度上的海中,
  我投身又沉溺在
  以太阳之灵照射的诸太阳间,
  以月亮之灵映光的诸月亮间,
  以星辰之灵闪烁的诸星辰间,
  于是我是彗星,
  有我的手,
  有我的眼,
  并尤其有我的心。
  我唏曝于你的眼睛的
  苍茫朦胧的微光中,
  并在你上面,
  在你的太空的镜子中
  鉴照我自己的
  透明而畏寒的
  火的影子,
  死去或冰冻的火的影子。
  我伸长,我转着,
  我永恒地转着,
  在你永恒的周围
  并在你之中。。。。。。
  我是从天上奔流到海,
  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
  我是你每一条动脉,
  每一条静脉,
  每一个微血管中的血液,
  我是你的睫毛
  (它们也同样在你的
  眼睛的镜子里顾影)
  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
  而我是你,
  因而我是我。
  我 思 想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丁当诗选
  丁当(1962… ),原名丁新民,诗作收入《后朦胧诗全集》(1993)和《他们十年诗选》(1996)。
  房子 收到一位朋友的信怀旧又感伤 星期天 学校 饭店抒情诗 故事 回忆 迷失 落魄的时候 失掉的手 饥饿
  房子
  你躲在房子里
  你躲在城市里
  你躲在冬天里
  你躲在自己的黄皮肤里
  你躲在吃得饱穿得暖的地方
  你在没有时间的地方
  你在不是地方的地方
  你就在命里注定的地方
  有时候饥饿
  有时候困倦
  有时候无可奈何
  有时候默不作声
  或者自己动手做饭
  或者躺在床上不起
  或者很卫生很优雅的出恭
  或者看一本伤感的爱情小说
  给炉子再加一块煤
  给朋友写一封信再撕掉
  翻翻以前的日记沉思冥想
  翻翻以前的旧衣服套上走几步
  再坐到那把破木椅上点支烟
  再喝掉那半杯凉咖啡
  拿一张很大的白纸
  拿一盒彩色铅笔
  画一座房子
  画一个女人
  画三个孩子
  画一桌酒菜
  画几个朋友
  画上温暖的颜色
  画上幸福的颜色
  画上高高兴兴
  画上心平气和
  然后挂在墙上
  然后看了又看
  然后想了又想
  然后上床睡觉
  1984
  收到一位朋友的信怀旧又感伤
  北方开始结冰
  你我无缘再喝两杯
  炉火边你守着妻子
  偶尔念叨旧友开心
  那一年你流落异乡
  一头长发满脸凄凉
  普通话说得又酸又咸
  怕洗衣服穿上了人造皮革
  有时上大街逛逛
  两只眼睛饿得滴溜溜乱转
  咽不下馒头就夹上半包味精
  半夜还撅着屁股给老婆写信
  闲腻了就和我切磋切磋拳脚
  女学生敲门你吓得不知所措
  发了薪水
  就装出个人样
  又吃又喝又拉又唱
  跑到电话里听听老婆的腔调
  遇到阴雨连绵
  身上就长霉发毛
  半夜学着鬼叫
  天亮又泰然自若
  现在听说你混得不错
  这些事大概还会记得
  只有我知道——你的狐狸尾巴
  它和你将来的英雄业绩有关
  过上三、五年我没准也会忘掉
  即使想起来,也平淡无奇
  既没机会感伤
  也无脸怀旧
  1984
  星期天
  早餐
  咖啡喂掉面包
  领带系住西服
  系住油腻腻的流行歌曲
  猪蹄跑完了青春岁月
  悲惨地倒在旧报纸酣睡
  旧报纸披露了
  一个凶杀案和一个劳模的事迹
  被子还在温情地与枕头接吻
  枕头不动声色在读青春期卫生
  录音机张嘴一声不吭
  邓丽君小姐一夜没睡此刻像个处女
  一只港币一只袜子正和半块馒头聊天
  一本打开的数学书上两只苍蝇为一个定理争论不休
  阳光赤身裸体地跑进来和蒙娜丽莎调情
  蒙娜丽莎微微一笑做了欧洲人的母亲
  一位德高望重的空酒瓶连任了三届总统
  四十个丈夫走进一个妻子家里又陆续走出
  半截香肠和一只老鼠正私下进行会晤
  七只雪茄与七个哲学教授吵得不可开交
  一把餐刀又窈窕又贤惠至今尚未改嫁
  一条新闻在大街上瞎逛又跑到墙角窃窃私语
  一瓶酒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想起一桩往事
  一生未娶一个康德一个安徒生一辈子怎么过令人难过
  一双皮鞋一个小巷一个老婆一蹬脚就是一辈子
  一个星期天一堆大便一泡尿一个荒诞的念头烟消云散
  学校
  老师站着
  学生坐着
  冬天趴在窗上
  夏天躲在树上
  爸爸在工厂做工
  妈妈在商店打盹
  爷爷奶奶在坟墓里不吭不哈
  桌子是木头的
  椅子是木头的
  学生的脑袋是木头的
  课本和黑板是老师的
  老师爱上一位姑娘
  姑娘是电影里的寡妇
  寡妇是鲁迅的
  鲁迅是三十年代的
  三十年代是旧中国的
  旧中国我们沿街乞讨
  把唾沫吐在
  阔太太的屁股上
  阔太太跟着一个士兵跑了
  到了台湾
  害相思病死了
  阔太太死了
  爷爷死了
  奶奶死了
  爸爸和妈妈结婚了
  一个在工厂做工
  一个在商店打盹
  而我们
  统统来到学校
  端坐在木头上
  用木头脑袋对准老师
  把老师钉在黑板上
  饭店抒情诗
  新来的女招待真漂亮
  饭厅骤然拥挤
  男人们个个嘴馋
  饱了口福又饱眼福
  经理是个聪明人
  可老婆已是半老徐娘
  家有一厅三室
  还得供养老娘
  老娘本该弟弟养着
  无奈弟媳不会生育
  弟媳的妹妹是个拐子
  前年嫁给一个瞎子
  战争前相貌堂堂
  如今正写自传
  计划国庆节出版
  还要拍成电影
  还要到美国评奖
  还要到瑞典讲演
  还要带诺贝尔奖回来
  一半放银行生息
  一半买成国债
  一半交给老婆
  一半送给情妇
  一半奖给天才
  一半捐给儿童
  一半整修祖坟
  一半留传后裔
  这消息不一定可靠
  可人人都这么传说
  如果来了精神
  可以去问问女招待
  可以去问问经理
  还可以去问问那个半老徐娘
  1984
  故事
  一、二句话
  说不清你我
  我们有照片
  有一个半个互赠的什物
  我怎样遇见你
  而你怎样等待
  夏天怎么炎热
  秋天怎样遥远
  陈旧的闲聊
  形貌各异的亲友
  你说起,小时候
  偷了家里的铁锅去卖
  吃足了冰棍,又拉肚子
  结果一顿巴掌,两斤蛋糕
  你的头发长了,短了
  我的脸色好了,坏了
  把一部电影共享
  又将一瓶啤酒分开
  一次又一次坐一路电车
  比得售票员从姑娘变成妇人
  然后爬山,在河里游泳
  我差点摔死
  而你差点淹死
  直到最后,跑来一位绅士
  脸儿白净,衣服里裹着爱情
  我说好啦好啦
  你就跟他去吧
  别又哭哭啼啼
  就像死了猫咪
  但是你不要带走这故事
  我要写出来
  让大家去读
  1985
  回忆
  回忆起某个日子不知阴晴
  我从楼梯摔下,伤心哭泣
  一个少年的悲哀是摔下楼梯
  我玩味着疼痛、流血、摔倒的全部过程
  哭泣的时间很长哭到天黑
  直到遍地日色改变了我的处境
  直到我用心了解这一天的大便
  才安然无恙,动身回家
  此时轻佻地想起那伤心的一段
  幸灾乐祸直到天明
  我用下流的腔调抚弄这桩往事
  想摆弄一只捉到手的麻雀
  迷失
  上午我遇见她们,傍晚又
  遇见她们
  她们什么也不说
  只是把眼睛画成一种式样
  这是个大城市,她们足有两百个
  也许更多
  捉摸不定的目光,诱惑我
  刺痛我,把我支解成一些碎块
  我感到皮肤的疼痛,活着的疼痛
  迷失的疼痛
  她们像一伙白痴,还不知道
  已残酷地侵犯了我的生活
  落魄的时候
  以前我曾经落魄,但年轻
  因此而期待别的东西
  常常把白纸细心地撕碎
  然后装进上衣口袋
  在我经过的路上
  常常有纸屑飘下
  这个卑微的举动
  使我学会了和动物生活
  我常常随着那纸片
  去忍受所有的一切
  看起来这很像一种技巧
  似乎事实尚可救药
  我瞄准一棵树,专心地走过去
  无疑是一种胜利的象征
  现在我仍然落魄
  习惯在口袋里装满石头
  这种沉甸甸的日子
  仿佛已沉到水底
  失掉的手
  就在昨天
  它还完好无损
  如上帝的礼物
  生长在我的身上
  繁衍出爱情、食物
  善良或者罪恶的种种事物
  唾手可得,旋转自如
  你好!兄弟,亲爱的上帝
  剥开花花绿绿的纸
  露出完美的糖块
  起点准时起床
  四处已满满澄澄
  这是柜子
  那是窗户、责任、沙发和工作
  自行车、道德、妻子和户口本
  你们来啦
  钟表声四处流溢
  一只上个世纪的蜘蛛
  苦思冥想人类的出路
  一只玻璃杯摔碎
  接着是碗
  面对流血的伤口
  脚下的水泥板,五十年之内
  随时可能陷落
  而我蜷曲着身子
  等候验证蜘蛛的预言
  饥饿
  今天给我带来果实
  绿色的果实,红色的果实
  这是我未成熟的欲望
  还有热情,果实的二种颜色
  今天的天气不赖呵
  许多事刚刚发生,就被草草埋葬
  有的露出一只脚,有的露出一条尾巴
  它们曾经填饱我的肚子
  我知道老人在暗自发笑
  或哭泣,不远啦
  落叶立刻有了某种含义
  不远啦,我对女人和盘托出
  绿的和红的果实
  饥饿使我痉挛
  我裹着空气熟睡
  时间如黑色的蚂蚁
  先啃我的梦想,再吃掉我的四肢
  也许我该以另一副德行生活
  先摔上一跤,然后住进医院
  躺在手术台上,打一针麻醉药
  让医生将胃摘掉
  多多诗选
  多多(1951… ),原名马为义,出版的诗集有《在风城》(1975)、《白马集》(1984)、《路》(1986)、《微雕世界》(1998)等。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吃肉 从死亡的方向看 灌木 在英格兰 告别 我读着 北方的记忆 依旧是 居民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一刻 常常 蜜周 手艺 歌声 春之舞 冬夜的天空 火光深处 北方的海 墓碑 我姨夫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过海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他敞开遍身朝向大海的窗户
  向一万把钢刀碰响的声音投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所有的舌头都向这个声音投去
  并且衔回了碰响这个声音的一万把钢刀
  于是,所有的日子都挤进一个日子
  于是每一年都多了一天
  最后一年就翻倒在大橡树下
  他的记忆来自一处牛栏,上空有一柱不散的烟
  一些着火的儿童正拉着手围着厨刀歌唱
  火焰在未熄灭之前
  一直都在树上滚动燃烧
  火焰,竟残害了他的肺
  而他的眼睛是两座敌对的城市的节日
  鼻孔是两只巨大的烟斗仰望夜空
  女人,在用爱情向他的脸疯狂射击
  使他的嘴唇留有一个空隙:
  一刻,一列与死亡对开的列车将要通过
  使他伸直的双臂间留有一个早晨
  正把太阳的头按下去
  一管无声手枪宣布了这个早晨的来临
  一个比空盆子扣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