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4-24 09:44      字数:5013
  精神分裂的语言宿疾缠上了我
  它不仅是青春病,是寓言中
  奔向死角的猫之猎获物
  因未及改变方向而毙命
  它有如性隐患,欢乐的高利贷
  仿佛写作者一寸寸靡烂的
  全部阴私。它也是通天塔高处
  另一路蜿蜒,另一根绊索
  晴夜里另一只抚弄的手。于是我
  要一行咬人的诗、刺杀的剑
  --要一记闷棍!于是我歌唱
  受辱的青春、甜美中发育不良的青春
  ……………………
  流动的空气。任意随波逐流的光阴
  有一天世界将转变为惊奇
  有一天下午,我醒于无梦
  日常话语的青色果实被抛进了
  老虎窗。天井里盆栽的大丽菊上
  一个中年妇女的唠叨,是果实酸涩
  清新的汁液。--母亲,她搭着话
  而我正起身去迎接黄昏
  我看见光阴随波逐流
  流动的空气里青春更瘦削
  我看见我所歌唱的,在纸上
  被透进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阅
  而屋子里,走廊上,潮湿的石块
  散发一阵阵月亮气息。它曾经被称作
  光芒之水汽,在比喻中由一个形象
  代替。--屋子里,走廊上
  潮湿的石块散发一阵阵青橙气息
  我的苏醒再重复一次,我喃喃重复
  仿佛大丽菊展示互相摹仿的花瓣
  影子在迎来的黄昏里变暗
  --母亲,她搭着话。她赋予我
  书写而不是讲述的能力,在纸上
  唠叨。我看见我所疑虑的诗行
  被透进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阅
  ……………………
  继续梦游?--为什么要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
  --在手杖上,新的铭言
  已经被刻写,如一只乌鸦
  (错误的海东青)成年,换上了
  新的更黑的羽毛。在飞翔这梦游的
  绝对形式里,无所依托的翅膀掀动
  表明一个历程的乌有。那么为什么
  继续梦游?为什么不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如果
  空气是肺叶翅膀的不存在现实
  而我的绝对雄心是栖止
  绝对确定的仅只是书写,就像
  木匠,确定的只是去运用斧子
  --他劈开一截也许的木材
  从木材中显形的桌子难道
  并不是空无?--犹疑不确定的
  手杖问号又支撑我一次, 令梦游
  继续,--穿越我妄想穿越的
  树林;捕获我妄想捕获的
  群星;而当我注目对街,如
  眺望彼岸,……一座山升起
  并让我坐上它悲伤的脊背
  去检讨不确定的人之愿望
  ……………………
  光的缝纫机频频跳针
  遗漏了时间细部的阴影
  光线从塔楼到教堂尖顶,到
  香樟树冠到银杏和胡桃树
  到对称的花园到倾斜的
  台格路,--却并不拐进
  正拆阅一封信简的小书房
  我打开被折叠的一副面容
  她也是一座被折叠的城市
  如一粒扇贝暗含着珍珠
  她用香水修饰的肉花边
  呈献阴蒂般羞耻的言辞
  那女裁缝咬断又一个线头
  她带翅膀的双脚从踏板上抽离
  --光的缝纫机停止了工作
  女裁缝沿着堤坝向西
  她经过闸口,又经过咖啡馆
  她经过暗色水晶的街角
  宽大的裙幅兜满了风
  她从邮局到法院的高门
  到一家杂货店到我的小书房
  挽起的发髻将映上窗玻璃
  她扮演梦游人身体的启蒙者
  呈献阴蒂般羞耻的性
  ……………………
  我设想,我将累垮在一封信中
  --先于绿衣人递送的呻吟
  在女裁缝腿间呼啸的沼泽里
  我累垮过一次,又累垮
  一次。震颤的字迹还原
  回到它最早发出的地址
  被折叠进--土星誓言和
  戏语抚弄的漩涡城市
  而那些已经被划去的部分
  又再被涂抹,为了让急于却
  不便表白的成为污渍
  忍无可忍地--吐出那话儿
  “但信即是性”,摹仿罗曼司
  交欢的节奏,却企图变成
  盲眼说书人弹唱给光阴的生殖
  史诗,每一声问候里有一次死亡
  “但信即是性”,每一次抵达里
  有一个诞生。钢笔舌尖捅破阴私
  邮递员进入我一个又一个
  无眠之夜。--又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里我期待门环第二次
  叩响,那不同的抵达和问候
  不同的诞生和死亡,不同的信中
  共同的性:出自几乎已累垮的手笔
  ……………………
  叩响门环的却不是绿衣人
  甚至也不是--恭歉友好的
  瘦弱年轻人,或者那拥有
  无边权力的命运占卜师
  --那占卜师此刻也许在
  云端,在一座有着无数屋顶和
  众多庭院的星宿禁城里
  他是否能突围?他是否将
  到来?下台阶的姿势仿佛舞蹈
  像一架推土机!要奋力挤开
  潮涌向通天塔遗址的人类
  --汗湿了揣进胸怀的天启
  那么是风在叩响门环,是风
  造访这炼丹者巷。它不仅叩响
  它撼动小书房,它的锋刃
  割破灯头上火焰的耳朵
  --“那不过是风”,我镇静地
  写道,“然而我上面的光芒
  摇曳”。光芒摇曳
  光芒熄灭。--我听到绝对
  我听到了绝对寂静的回声
  如割破的耳朵滴溅开黑暗
  “那确实只是风”,我还在书写吗
  风中我写下我看不见的文字
  ……………………
  缓慢的城市。缓慢地抵达
  建筑物弥留如一辆街车朝终点
  蠕动,时间是其中性急的乘客
  这性急的乘客曾咆哮在马车里
  曾大声催促过有轨电车
  其嗓门却压不下震颤轰鸣的
  柴油机客车,而当一辆空调车
  被阻于交通的半身不遂
  他默然其中,一颗心狂跳
  城市因为他则已经行进到滞涩的
  中午。建筑物移开堤坝枕头
  其实是江面上阴影在收缩
  其实是江面上一群鸟转向
  它们从灵魂长出的羽毛沾染
  沥青,负重掠过轮船和旧铁桥
  而我在它们巡警般多疑的盘旋上
  试探,企图以高出倦怠的困惑视点
  统览这中午的缓慢和性急、弥留
  和抵达、意志之死和波澜般
  活跃的欲望之蔓延。我企图站在
  标志性建筑象征的屋脊,去迎候
  突如其来的天启。土星呼拉圈
  偏离轨道--被臆想成瞬间永恒的
  超脱--一架飞机却低于期许
  ……………………
  也许,我继续上升,到更高处
  俯瞰,--但已经被戏称为
  膝盖的斜面我无法去攀爬
  那是块脆玻璃,是薄薄的一层
  冰,经不起沉重的精神性跪压
  那膝盖斜面只适合安放我
  夜半的四开本、滑翔的羽毛笔
  无法绕道而行的诗句,和直到
  黎明才略有起色的疲惫的
  书写。--这书写成为我
  真实的攀升,就像死亡
  灵魂在其中真实地诞生了
  城市又展现在书写之下。在书写
  之下,城市的膝盖斜面被俯瞰
  统览,仍旧经不起精神性跪压
  但它有空空荡荡的品质,有空空
  荡荡的明信片景观:环形广场
  空无一人,街道穿过空寂的屋宇
  延伸进空洞静止的集市,那里的
  咖啡馆座位空置,锃亮的空杯盏
  反射阳光,反射阳光中空寂的
  小书房。--小书房里,语言空自
  被书写所书写,--在炼丹者巷
  22号,我正空自被书写所书写
  ……………………
  幸福是飘忽不定的降落伞
  要把人送回踏实的大地
  谁又在半空中选择落脚点
  像诗人选择恰切的词
  事物的轮廓正越来越清晰
  谁又在下降中提升了世界
  像身体在沉沦中纯洁爱情
  像一个写作者,以无端的苦恼
  客观化苦恼。现在谁又从小书房
  拐出,披衣散步,在炼丹者巷
  谁的头脑中一架乐器正被试奏
  带来跳伞般飘忽不定的音乐啊幸福
  那乐器会试奏出谁的生活
  那被设想的、在纸上也无法确立的
  生活。--现在谁拐出炼丹者巷
  迎面进入了纯青之境?城市或
  宇宙,仅只是足够累赘的共鸣箱
  可究竟谁是拨弄火焰者
  他其实也拨弄着写作的琴弦
  可究竟谁是那不安的跳伞者
  他跟我一样,真的能踏上那
  幸福之地吗?啊炉火!在炉火上
  谁会是这个世界的炼丹者?他的
  现身,在于从生活升华那虚无
  ……………………
  而纯青之境!纯青之境又正好是
  他的虚无之境。炼丹者炉中的
  火焰更抽象,如音乐抽象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和时间
  他向我展示的,他以为我
  觉悟的,也仅只是作为虚无的幸福
  在他的幸福里我孤僻自我
  在他的虚无里我营救自我
  一个人散步,到更远的境地
  骑马、游泳、划船、打短工
  以木匠的手势斧劈本质乌有的黄杨
  --令书写的半圆桌显形于技艺
  --令一行诗句显形于无技艺
  半圆桌上空的土星迂回融入又一夜
  我头脑中试奏的乐器停歇,音乐
  寂静,时间则依然。纯青之境里
  显形的诗句是一次艳遇……是
  炼丹者巷口一个小蛮腰女郎的妩媚
  “我跟她有甜蜜的风流韵事”,“我
  完全陶醉于她的节奏”,饕餮邮筒
  生吞明信片,却无法消化我宁静的
  醉意,我醉意背后宁静的厌倦
  而半圆桌上空,诗行本身是守口如瓶的
  只字不提那纯青之境的虚无啊幸福
  ……………………
  因此神迹剧演变为喜歌剧
  弧光灯空照寓言乐池里断弦的
  竖琴。因此爱情是必要的放逐
  是赎罪的写作忍受的鞭挞
  --出现在纸上,那语言的惊愕
  也将被文刺进克制的惊愕
  引起一个精神恋爱的夜女郎
  惊愕,惊愕地投入一个人羞愧的
  人性怀抱,将色情理解为历炼的
  怀抱,无非是惊愕之惊愕的怀抱
  因此弧光灯空照命运,空照爱情
  --当爱情是命运深处的恐惧
  --但爱情是命运深处的溪流
  它流经太多的肮脏和贫乏。如此
  艰难,虚荣被逼迫,陌生的同情和
  胆怯的肉欲,却要从速度加剧的
  血液循环里抽取力量,抽取纯洁
  也抽取意愿。留下的只会是一纸
  婚约!婚约的神迹剧演变为寓言
  一个丈夫将游离于事外:他注定是
  蠢才,随风飘逝。--而在他
  遗憾地幸免的独身生活里,他也许
  成圣,也就是着魔。不过他尽管会
  戴上冠冕,结果也一样,在床上了结
  ……………………
  当一个炎夏展示它仅有的七天春光
  像纠缠的未婚妻同意从热烈
  暂且退步,我会获得我想要的一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以及另一根
  支撑梦想的梦想手杖--那正好是
  一些梦,让我能梦见他,如梦见
  不能复活的死人。或许他只是
  白日飞升,从炼丹者巷到
  城堡上空--在越来越缩微进
  蓝天的迟疑里回看梦游者
  回看梦游者即将醒悟的漩涡城市
  漩涡城市的炎夏里仅有的七天春光
  此刻是否已经是第六天?已经是
  第六个黄昏此刻?纯青第六次
  转变为幽蓝。一个不能复活的死人
  注定会更暗,他贯穿城市上空的倒影
  跟我的弧形笔划交叉,是否构成了
  多余的判决?判决必然的武断和草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继续扩展
  梦却要将梦还给无梦,如同春光
  终于把自己还给了炎夏。“也许我又
  捕获了自己”--绳索或镣铐
  则正好是我的命运解放者……在
  第七天,热烈又复活了我的沉溺
  ……………………
  复活。再生。从一种空灵还原为肉身
  欲望又成为漩涡城市里带锁的河流
  垂暮的日光,牵扯不易察觉的土星
  --这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