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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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一切 更新:2021-04-17 19:12 字数:4787
钟艾温柔地笑了,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她突然又想起点什么,就向保安队长老梁借了一个讲解机。她回到雕像馆,把一个讲解机交给许淖云说:“许总,这个讲解机可以自动讲解,您慢慢看。”然后给他介绍了一下使用方法。
离开雕像馆,钟艾没有回到车上,而是去了视频监控中心。值班人员见到她,热情得不得了,两个人聊了一会,钟艾就打发他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杯咖啡。
那个值班人员一走,钟艾就把视频监控主屏幕调为能拍到许淖云的17号摄像头。他已经离开了那尊龙门观音像,正在观赏一尊山西出土的雕版。石板右端,一男一女赤|身|裸|体正在调情,而左端则刻着正在讲经的释迦牟尼佛。
许淖云在这个雕版前停留了很久,从他迷惑的表情看,似乎是看不懂上面所刻的佛教故事。钟艾笑了,把音频调到讲解频道,然后对着画面说:“云冈石窟楞严经雕版,南梁时期雕成。这幅雕版讲的是《楞严经》上的一个故事:有一天,佛祖正在城里给王公贵族们说法,他的弟弟阿难在另外一个城市游玩,认识了一个叫做‘摩登伽’的美丽女子。那个女子看到阿难长得英俊,就主动诱惑他。阿难也很喜欢摩登伽女,他眼看就要破戒,佛祖隔空感知这件事,立即派出菩萨去解救阿难。”
许淖云看到那副雕版,正在纳闷佛教雕像的尺度怎么那么大,讲解机突然就响了。他看到雕像前放着一个感应器,以为是讲解机接收到感应信号后自动播放讲解词,心想:现在博物馆的设备还挺先进的。
没想到讲解机突然问:“你觉不觉得佛祖是多管闲事?”
许淖云吓了一跳,回头四处寻找,却没看到半个人影。他把讲解机从头上摘下来,惊恐地盯着它看。
钟艾坐在监控室里咯咯笑了起来,心里解气地想:谁叫你刚才逼问我,我钟艾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记仇——有仇基本当场就报了。
许淖云犹豫了好半天,才又慢慢戴上耳机。钟艾收起笑,甜甜地说:“许总,好久不见了。欢迎您再度光临我馆。”
许淖云看到讲解机上有麦克风,便对着麦克风说话。钟艾急忙打开麦克风的对讲功能,从监视器的音频设备中传来他的声音:“你是上次那个……”
钟艾笑着说:“嗯。是我。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等我?为什么?”
“我想问你后来回去悟了没有。”
“悟了什么?”
“佛法究竟是教人有情还是无情?”
许淖云愣了愣,随即故作镇定地说:“你不是说‘觉有情’吗,觉悟之后依然有情。”
他还记得自己的话,她赞许地点点头说:“嗯,那你悟了吗?”
许淖云觉得这样的对话很奇怪,他有些生硬地说:“小姐,你不觉得你有点好为人师吗?悟了又怎么样?不悟又怎么样?”
钟艾笑了笑,说:“哦,对不起,我不说话了。请您慢慢参观。”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两声,随之是一片死寂。她好像关闭了频道,决意不出声了。许淖云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试探性地问:“你还在那里吗?”
没有回应。
他又问:“你到底在哪里?”
还是没有回应。
他真的生气了,对着麦克风大声说:“你到底还在不在?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非常不礼貌?躲在一个地方偷窥别人的举动,突然说话捉弄别人,然后又说走就走,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耳机里终于传来她甜美的声音:“许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今晚轮到我值班,我看到您来了,就忍不住想跟您说说话。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一听到她的声音,许淖云的气就消了。他问:“你在哪?”
“我在视频监控室。”
“你能下来吗?”
“不能,我不能擅离职守。”
“一分钟也不行吗?”
“……许总。”钟艾叹了一口气说,“你看到我会失望的。”
“为什么?”
“因为我肯定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象的?”
“男人的想象都是一样的,但凡有点才气的女子,都应该长得漂亮,否则就是一个天大的遗憾。你们心里不都是这么想的吗?——‘真可惜,这女孩这么聪明,长得却不行,她还不如笨点呢,那样更讨人喜欢。’”
许淖云承认,她说的是实话。他站在原地,让想见她的念头平复下去,然后平静地说:“那你就这样给我讲解吗?”
女孩温柔地说:“嗯,如果你不嫌我烦的话。”
他很喜欢听她说话。自从上次在博物馆里听君一席话后,他就一直想再找她聊聊。虽然看不到她的人,可是这次能听到她真实的声音,他明确地知道——他很开心。
第23章 博物馆之夜(三)
更新时间2014…3…18 1:32:32 字数:3171
女孩问:“雕像馆你参观完了吗?”
许淖云环顾四周,突然觉得只有一个人的雕像馆有些诡异,他说:“我参观完了。”
“那就到隔壁青铜器馆去吧,我们馆的青铜器展很有名,有好几件国宝。”
许淖云听话地走出雕像馆,往青铜馆走去。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一个女孩高高在上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却看不到她。她仿佛是一个云端的女神,正在直接对他的心说话。
走进青铜馆,许淖云被那迎面而来的巨大影壁震撼了。六米多高的影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镜。铜镜背面各式各样的花纹,仿佛无数孤独的人生在此凝结成一个群像、一个沉默的集体。
“你喜欢这面‘铜镜墙’吗?”讲解机里突然传出女孩的声音。
“……很震撼。”许淖云说。
“这是我的主意。”女孩得意地说。
“是你想出来的?”
“嗯。我们馆收了很多铜镜,大部分是三级文物,价值不大,长期摆在库房里生锈。后来我想了出了这个主意,把铜镜组成一面墙,放在青铜馆入口的地方。一开始他们说这样太女性化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吗?”
“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我念了李白的《秋浦歌》给他们听——‘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揽镜自伤,何分男女?各有各的孤独罢了。”女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嗯。你说得对。我刚才就挺受震动的。”许淖云细细拿着那些铜镜,每一面铜镜都曾经过人手摩挲,在漫长的岁月里磨灭了纹饰印记。斯人已逝,唯留铜镜。他想听懂它们的诉说,然而只有无言的喟叹,哀悼着时光的无情和生命的卑微。
“你从上面右边数起,第五排第六面铜镜。”
许淖云伸出手指头去数,第五排第六面铜镜,是一面不大的铜镜。背后刻着一些花纹几行短短的文字。
“有什么特别吗?那面铜镜?”许淖云问。
女孩说:“这是一面罕见的透光镜(注),他们不识货,把它当成普通铜镜挂在这里。我不想点破——许总,你也别说出去哦,当成是我们俩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好吗?”
许淖云觉得今晚自己的心情好像有点不同,以往他似乎很少对女人这么有耐心,他配合她轻声说:“好。”
女孩轻轻笑了,又说:“我喜欢那背后的诗。”
“我看不到。”
“我念给你听——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许淖云皱皱眉,坦白说:“听不懂。”
女孩笑了:“我解释给你听呀。一个女子站在深秋的庭院里,仰头看着桐树。满树繁花虽好,但很快就要凋零了。她祈祷冬天永远不要来,这样梧桐树就能常年结出果实。‘梧子解千年’是一语双关,谐音‘吾子结千年’,意思是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哦,这样。”许淖云有点意兴索然,他对诗词中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
她注意到他的冷淡,叹道:“你说女人多可笑,几千年来一点进化也没有。她们永远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我爱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这个女子甚至把她的愿望刻在自己的铜镜上。可惜,男人只看得到铜镜的正面,他只从镜子里看到女人的笑脸,哪里有心去读笑脸背后卑微的愿望。许总,我说得对不对?”
许淖云想了想,说:“你说得对,女人太可怜了。我现在真有点庆幸我是男人。”
女孩笑了起来:“你光庆幸不够啊。你得学会怜悯,你以后能不能对女人好点?”
许淖云无情地说:“我不可能对所有人好。”
她叹气道:“你说得对。对所有人有情,就是对所有人都无情。许总,我刚才问你悟了没有,其实是想问你,你有没有遇到一个让你觉悟之后依然爱她的女孩?”
许淖云觉得这个要求也太高了。他所遇见的那些女孩,他无非是觉得她们漂亮、可爱,是生活必要的点缀,但他跟她们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交流。因为她们诉求总是太容易满足,只要给她们买礼物、陪她们吃饭、间或说些虚伪的甜言蜜语,彼此之间的关系就能经营得非常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投入多余的感情。
许淖云说:“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多。我们能不谈这个吗?”
女孩说:“嗯。好,你往里面走,我带你看看我们的镇馆之宝。”
许淖云往里走,迎面一个大玻璃柜里,放着一个手掌那么大的青铜酒杯。
“这是鸮尊。是商晚期一个王后的墓里出土的。这个王后叫妇好,她非常厉害,经常替丈夫率军南征北战,还打了许多大胜仗。这个酒杯就是他丈夫送给她的,你看一个女人用这么大的杯子喝酒,就知道她有多豪爽了……”
许淖云看着那个做工粗糙的青铜酒杯,那上面还结着绿色的铜锈。“这个东西是国宝?”
“嗯,就是啊,价值连城。”女孩咯咯笑着说,“古往今来,丈夫送给妻子的礼物里,就属这个最贵了。”
许淖云跟着淡淡地笑了。他突然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你要送我礼物?”女孩有些惊讶地问。
“也许,你说说看。”
“许总,你想追求我吗?”
“我觉得是你在引诱我。”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女孩说。
“什么问题?”
“一个长得很漂亮但是浅薄的女孩,和一个长得不漂亮但是有内涵的女孩,你会选择哪一个?”
许淖云微笑道:“你属于哪一个?”
“后一个。”女孩说。
许淖云犹豫了一会,他不想撒谎骗她,于是坦白道:“以我现在的条件,我想我可以选择一个才貌兼备的。”
女孩不说话了。许淖云有些于心不忍的感觉,他轻声问:“你失望了吗?”
女孩开口说:“没有。我觉得你也算不错的了,至少你没说‘选胸大的那个’。”
许淖云头一次大笑起来。他问:“如果是作为朋友,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就当做是我谢谢你替我照看那尊观音像。”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亲眼见到她,跟她有直接的交集。
女孩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没有。如果说有什么愿望的话,我希望时光能够倒流。”
“如果时光倒流,你想干什么?”许淖云饶有兴趣地问。
“……我想告诉三年前的自己:别犹豫了,赶紧买房吧!”
许淖云又被她逗笑了。
女孩还在对着一堆青铜器娓娓道来,许淖云的目光已经被吸引到另外一个东西上。他看到墙上挂着一幅逃生地图,上面标明了博物馆的结构。看来监控室就在青铜馆的楼上,有一条通道可以过去。
他瞄了一眼监控摄像头,故意缩进一个拍摄不到的死角,然后走出青铜馆,往监控室跑去。
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在空中俯瞰他,以为她能掌握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看清他的心,他一定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反过来她吓一跳。
从青铜馆到监控室,许淖云只用了三分钟时间。站在那扇虚掩的门前,他稍稍整理了呼吸,然后一把将门推开。
几十台监控电视前坐着一个穿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他正捧着泡面在吃。许淖云推门进来那一刻,恰好看到面从他惊讶的嘴里滑出来。
“你、你是干什么的?!”保安吓了一跳,大喊道。
许淖云把整个监控室环顾了一遍,没有地方可以藏人。他问:“刚才那个女孩呢?”
“哪个女孩?”保安不明就里。
“你们馆里的工作人员啊。她刚才还跟我说话来着。”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保安不爽地嚷嚷道,“你到底是谁啊?这么晚了在这干什么!不说话我报警了啊!”
许淖云瞟了他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