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4-17 19:11      字数: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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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出错,高唯和杜莉的处境不一样了。杜莉要是出错了,也处理,却不开会。高唯一旦出了错,声势不一样了,接下来必然就是会议。高唯最为害怕的就是会议了,会议是一个特别的东西,人还是这几个人,嘴还是这几张嘴。可是,一开会,变了,人们的腔调和平日里就不一样了。人人都力争说标准的普通话,人人都力争站到同一个立场上去。会议就这样,立场统一了,结果就出来了:每个人都正确,只有高唯她一个人是狗娘养的,完全可以拉出去枪毙。高唯就觉得自己的名字没有起好,她哪里是高唯?简直就是高危。
  高唯在推拿中心的处境不好,不是没有想到过离开。也想过。高唯就是咽不下去。一个高中生“玩不过”一个初中生,丢的是知识分子的脸。高唯强迫自己坚持下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高唯是相信的。任何事情都要把时间拉长了来看,拉长了,人生就好看了。不能急。
  沙老板是什么时候爱上都红的呢?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都红是美女,这个高唯知道。可是,沙老板又看不见,他在意一个人的长相干什么呢?高唯倒是把这个问题放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些日子,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没有结果吧,反正高唯是知道了,盲人也在意一个人的长相。这就好办了。沙老板你下次开会的时候看着办吧。高唯坚信,沙老板是一个聪明的男人。聪明的男人要想得到一个女人,你就不能不在意这个女人的闺密——你的“长相”长在人家的舌头上呢。
  高唯就对都红不要命地好。很无私了,一点也不求回报。高唯的愿望只有一个,让每个人都看出她和都红的好。等沙老板和都红的关系一旦建立起来,她只能是沙老板最信得过的人。会,你们尽管开。开会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有一点用。是这样的。
  相对于高唯的无私,都红投桃报李了。她把和高唯的关系故意处理得偏于夸张。都红这样做是经过考虑的,主要还是安全上的隐患。她不能知道沙复明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对她“哗啦啦”。甘蔗没有两头甜哪。老板想“哗啦啦”,工作是稳定了,但是,“哗啦啦”的威胁她必须面对。现在好了,身边有高唯,她安全了。高唯有眼睛。沙复明不能不忌讳她的眼睛。高唯的眼睛是都红白天里的太阳和黑夜里的月亮。沙复明胆敢图谋不轨,高唯的双眼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打开它们的开关。“啪”的一声,“哗啦啦”就稀里哗啦。
  利用中午的闲散时光,都红和季婷婷逛了一次超市,附带把高唯喊上了,正好带个路。三个女的,两个盲人,一个健全人,她们手拉着手,高唯的表现格外地得体了。这个得体体现在高唯的不多话上。一般来说,盲人和健全人相处的时候,盲人毕竟有些自卑,他们的话是不多的,几乎就不插嘴。现在,情形反过来了,两个盲人在一路交谈,高唯却没有插嘴,难得了。连季婷婷都发现了高唯难能可贵的这一面。她在当天的晚上告诉都红:“高唯这个人不错,不多话。”都红想了一下,可不是这样的么。第二天的上午都红在休息区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自己的专用柜。都红取出两块巧克力夹心饼干。上好锁,来到了前台。自己吃了一块,给了高唯一块。高唯是知道的,盲人与盲人之间几乎没有物质上的交往,都红的这个举动不同寻常了。高唯把饼干捂在了嘴里,很开心,第一次和都红“动手动脚”了。她抓住都红脑后的马尾松,轻轻地拽了一把。这一拽都红的脸就仰到天上去了。她的脸对着天花板,在无声地笑。这个死丫头好看死了,浅笑起来能迷死人。沙老板光知道追她,他又能知道什么呢?他什么也不知道。都红的可爱是如此的具体,却等于白搭。可惜了。
  高唯终于壮起了胆子,在安排生意的过程中照顾起都红。明目张胆了。敏锐的盲人很快就察觉到这个最新的动向。话传到了杜莉的耳朵里,杜莉,这个直肠子的丫头,发飙了。杜莉却回避了照顾生意的问题,毕竟没有证据。她的话锋一转,到底把三轮车的事情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了。就在会议的一开始,杜莉问了大伙儿一个严重的问题:“三轮车到底是谁的?是中心的,还是哪个个人私有的?”杜莉进一步诘问:“推拿中心的规章制度还要不要了?”
  杜莉的潜台词是什么,不用多说了。休息区安静下来,顿时就是一片死寂。大伙儿都以为高唯会说话的。高唯没有。她在等。她知道,沙老板会说话的。沙老板果然就说话了,他谈的是业务,关于婴幼儿的厌食症。沙复明重点分析了家长的心态,家长们愿意不愿意给婴幼儿用药呢?答案是否定的。对付厌食症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物理治疗。胃部搓揉,也就是胃部放松。这是一个有待开发的新项目。
  由厌食症开始,沙复明把他的讲话生发上去了。他说起了人文主义。人文主义最重要的表现则是人文关怀。他一下子就把“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助”提升到精神文明的高度上去了。沙复明严肃了,口吻却依然是和蔼的。他没有提及该死的三轮车,却把结论提供给大家了。沙复明说:“一个单位,一个单位里的人,相互帮助是好的,值得提倡。”沙复明接着就反问了一句:“那么,以往的规定还执行不执行呢?”沙复明的回答是:“好的就坚持,不好的则一定要改。改革说到底就是两件事:第一,坚持;第二,改变。中央都提倡摸着石头过河,我们盲人有什么理由不这样?”
  杜莉的嘴巴撇到一边去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头却骂人了,姓沙的完全在放屁。坚持什么,改变什么,还不是你嘴巴上的两块皮。杜莉瞥了一眼高唯,高唯没有看她。她的脸没什么好看的。但高唯再也没有想到她的举动能和中央扯到一起去,她从来都没想过。不敢当了。心坎里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
  小孔坐在沙发里,心里头老大的不舒服。谁去坐三轮车,她无所谓了。然而,她不能忍受一个推拿师和前台的勾结。小孔在深圳的时候就一直在吃前台的亏,对前台是有些鄙夷的。但小孔真正看不上的还是暗地里拍马屁的推拿师。怎么就那么贱的呢,丢尽了残疾人的脸。都红你厉害,早就把前台拾掇得天衣无缝了。难怪生意那样好,原来是高唯做足了手脚。我说呢。
  小孔嘴快,刚刚和季婷婷一起上钟,憋不住了。小孔突然说:“他妈的,走到哪里都有人拍马屁!”这句话含糊了,其实是有所指的。小孔当然知道季婷婷和都红的关系,就看季婷婷的话怎么往下接了。季婷婷还没有开口,王大夫正好在过廊里路过,干咳了一声。季婷婷会心一笑,也干咳了一声,一半是回答王大夫的,另一半则给了小孔。季婷婷就和小孔开起了玩笑,说:“小孔,王大夫这么好,我看你配不上人家——让给我算了。”小孔没有从季婷婷这里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不免有些失落,说:“不给。你要是愿意,我做大,你做小,不会亏待你。”季婷婷手底下的客人都笑了,反正是老熟人,也没有什么忌讳。客人说:“季大夫,恭喜你啊,都当了二奶了。”季婷婷也不吭声,左手已经摸到客人的屁股蛋子上去了。找到尾中穴,大拇指一发力,点下去了。客人一阵酸痛,突然就是一声尖叫。季婷婷说:“知道什么是二奶了吧?我是姑奶——奶!”
  当天晚上杜莉就给大伙儿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新消息,才不是都红在拍马屁呢。人家拍高唯的马屁做什么?犯得着么?真正的马屁精是高唯。高唯也没有拍都红的马屁,高唯拍的是未来的老板娘哪!
  杜莉没有嚼舌头。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沙老板动了心了。沙老板是何等在意脸面的一个人,可他在都红的面前硬是流露出了“贱相”。这也就罢了,沙老板在高唯的面前也越来越“贱相”,连说话都赔着笑脸。听得出来的。哎,爱情是毒药,谁爱谁贱。沙老板完了。你完喽。
  第十三章张宗琪
  外人,或者说,初来乍到的人,时常会有这样的一个错觉,沙复明是推拿中心唯一的老板。实情却不是这样。推拿中心的老板一直是两个。如果一定要说只有一个的话,这个“一”只能是张宗琪,而不是沙复明。
  和性格外露、处事张扬、能说会道的沙复明比较起来,张宗琪更像一个盲人。他的盲态很重。张宗琪一周岁的那一年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坏了眼睛,从表面上看,他的盲是后天的。然而,就一个盲人的成长记忆来说,他又可以算是先天的了。即使眼睛好好的,张宗琪也很难改变他先天的特征,似乎又被他放大了:极度地内敛,一颗心非常非常地深。张宗琪的内敛几乎走到了一个极端,近乎自闭,差不多就不说话。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张宗琪从来就不说废话。一旦说了什么,结果就必然是什么。如果一句话不能改变或决定事态的结果,张宗琪宁可什么都不说。
  沙复明是老板,几乎不上钟。他在推拿中心所做的工作就是日常管理,这里走一走,那里看一看,客人~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老板。张宗琪却不同,他也是老板,却始终坚持在推拿房里上钟。这一来张宗琪的收入就有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推拿中心的年终分红,和沙复明一样多;另一部分是每小时十五块钱的提成,差不多和王大夫一样多。张宗琪不习惯让自己闲下来。即使是在休息区休息的时候,张宗琪也喜欢做点什么,比方说,读书。他最喜爱的一本书是《红楼梦》。《红楼梦》里他最喜欢的则又是两个人。一个是林黛玉。别看林黛玉长着“一双似蹙非蹙笼烟眉”,还有“一对似喜非喜含情目”,这丫头其实是个瞎子。冰雪聪明,却什么也看不见,她连自己的命都看不住,可怜咧。张宗琪所喜欢的另一个人则是焦大。这是一个粗人,“胸中没有一点文字”,人家就是什么都知道。无论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一切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能看见儿媳妇门槛上慌乱的脚印。
  沙复明做事的风格是大张旗鼓。他喜欢老板的“风格”,热衷于老板的“样子”,他就当老板了。张宗琪把这一切都给了他。沙复明喜欢“这样”,而张宗琪偏偏就喜欢“那样”,好办了,暗地里,一个是周瑜,一个是黄盖,两厢都非常地情愿。张宗琪没有沙复明那样的好大喜功,他是实际的。他只看重具体的利益。他永远也不会因为一个“老板”的虚名而荒废了自己的两只手。他只是一名“员工”。只有到了和沙复明“面对面”的时候,他才做一次“老板”。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老板的“老板”。张宗琪并不霸道,但是,既然“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沙复明做主,那么,在“少部分情况下”,张宗琪总能够发表“个人的一点看法”吧?更何况他们还是朋友呢。这一来张宗琪的低调反而格外地有力了,大事上头他从不含糊。还有一点张宗琪也是很有把握的,因为他不直接参与管理,几乎就不怎么得罪人——到了民主表决的时候,他的意见往往就成了主导。大权并没有旁落,又拿着两个人的工资,挺好的。张宗琪不指望别的,就希望推拿中心能够稳定。延续下去就行了。
  动静突如其来。推拿中心偏偏就不稳定了。
  开午饭了,金大姐端着一锅的汤,来到了休息区。金大姐通常都是这样安排她的工作次序的,第一样进门的是汤,然后,拿饭。推拿中心所使用的是统一的饭盒,先由金大姐在宿舍里装好了,把饭和菜都压在一个饭盒里,再运到推拿中心去。这一来到了推拿中心就方便了,一人一个饭盒。金大姐一边发,一边喊:“开饭了,开饭啦!今天吃羊肉!”
  张宗琪知道是羊肉。金大姐一进门张宗琪就闻到了一股羊肉的香,其实也就是羊肉的膻。张宗琪爱羊肉。爱的正是这股子独到的膻。说起羊肉,许多人都喜欢夸耀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乡好在哪儿呢?“羊肉不膻!”完全是放屁了。不膻还能叫羊肉么?不膻还值得“挂羊头卖狗肉”么?可是,张宗琪再怎么喜欢,吃一次羊肉其实也不容易。原因很简单,推拿中心有推拿中心的规矩,员工的住宿和伙食都是老板全包的。老板想多挣,员工的那张嘴就必须多担待。老板和员工是一起吃饭的,控制了员工,其实也控制了老板。他们吃一回羊肉也是很不容易的哪。
  张宗琪从金大姐的手里接过饭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