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疯狂热线      更新:2021-04-17 19:04      字数:2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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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次一次尝到了失去的痛苦,那种痛,撕心裂肺地从前胸穿到后背,永无止境地压迫着你的呼吸。我突然想到一个我从来都不曾细想的问题:爱是什么?是等待、是期盼、是占有,还是相互打动跟感动?我一直以为我生命里会出现那样一棵小青菜。他会跟我相爱,会甜甜蜜蜜、轰轰烈烈,会让我爱得失去我自己。李冬冬出现了,我以为他不是,我跟他甜甜蜜蜜、轰轰烈烈地过着日子,可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爱着他。他是我种下去的小青菜,他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以为我失去这棵,还可以再种另一棵。可是我不知道我失去他的时候,连种青菜的土壤都没有了。后来我遇到周密,他把我从校门口捡了回去,帮我包扎伤口,哄我睡觉,听我没完没了地说我的小青菜,我从来不用去想他这么陪着我是为什么,好像他是天经地义的。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也是他的一棵小青菜,只是他种来种去,都没有把我种活,因为我没有土壤了。他那样决然地离开我,愤恨地看着我,他的眼光像刀一样剐着我,剐得我全身都在疼痛。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离开我的视线,离开我的生命,像陈子涛当时那样,那种恐惧一下紧紧把我包围住。我发疯一样跑上前去,不顾忌所有人的眼光,扑上去从背后抱紧周密,把他勒到喘不过气来。周围人的眼光都聚拢过来,一道一道地射在我身上,然而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周密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就全身放松下来,任由我去,只是不肯再回头看我一眼。我的眼泪流到他浓浓的头发上,然后又流进他的脖子里,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是在等着他回头,我等了好像有一辈子这么长,他却一动不动,连肩膀都感觉不到半点力量。人群渐渐地散去,我这样和周密僵持了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我的心开始有了知觉,然后就像无数次一样一点一点沉下去。然而不一样的是,我知道这次它将彻底地沉到最底下,永远不会再浮上来。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决然地松开双手,放开了周密,转过头迅速地走开。我不知道周密有没有回头看我,因为我没有回过头去看他。
  眼泪已经没有了,好像流干了。我回到住的地方,冷静地打开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我自己的一点东西。这个场景我见过一次,陈子涛也见过一次。我突然对陈子涛的感情有了最全面的了解,这个女人,张国义负了她,我也负了她。可我现在好想好想好想她。
  后来我把屋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其实是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可那也没有多少。只有一床和周密盖过的被子,白色的底子上洒满了粉色的桃花,一片一片地灼着人眼,它知道我对周密的感情,它也知道周密对我的感情。可这一切都只是它苦守着的一个秘密了。我小心地叠起它,放在床的最中央。没有像离开和李冬冬的小屋一样洒满眼泪,眼泪有什么用,它并不是爱或不爱的证据,而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我起身,关上门,从窗口把钥匙扔了进去,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齐扔进去的,还有那只桃木的小鞋,我给周密买了避邪用的。
  我要走了,沿着我和李冬冬、周密都走过数百次的路,短短的路,绕一圈又能绕回来,然而只要你打算停了,那么哪里都可以是终点。
  我这样子走啊走啊,走到研究生男寝,这时候突然看到又有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要今天一齐发生。我隐隐约约觉得那也是跟我有关的事情,于是走了过去。远远地听到男人的,女人的,同样撕心裂肺的哭吼声,一声一声要撕破我耳膜,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几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年轻的是张国义,扯着他不放的那个中年女人我不认识,但是从她绝望的呼喊里,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她哭喊着说:“ 你还我女儿!”我知道那是陈子涛的妈妈。
  张国义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眼神凌乱,憔悴得没有人形,被陈子涛的妈妈和爸爸拉过来扯过去,像一只软弱的皮球,空洞而乏力,这样一个男人让陈子涛送了命。我突然奋力地冲破人群,跑到张国义面前,举起右手刷刷正反两下扇了张国义两个大嘴巴,周围的人,包括陈子涛的父母都被突然发生的场面惊呆了。我发疯般摇撼着张国义的身体大声地叫:“ 你把陈子涛还给我!”张国义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里一片死气。陈子涛的妈妈再次凄厉地哭出声来。我紧咬的下唇有咸咸的液体流进嘴里,张国义突然暴怒地瞪着我,抱着自己的脑袋对我大叫:“ 你凭什么打我,你什么都知道,你凭什么打我?”叫完之后突然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于是又接着大声喊:“ 我把她弄死的,是我把她弄死的,我偿命。我把她还给你们,我还给你们!”说完撒开腿疯了一样往寝室楼上冲去,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想去拉他的时候,他已经跑上了楼梯,不见踪影了。不一会儿我又听到他不知道在哪个空间里凄苦地叫了一声:“ 我都还给你们。”人群开始尖叫,有人喊:“ 他要跳楼啦。”我慢慢抬起头,看到张国义定格在半空中。他在陈子涛曾经跳过的楼上,身体剧烈地抖动着。隔着这么远,我还能看到他的眼神,是灰色的、凸出的,即使这样,他还是向我求救,他就这样瞪着我,以为我能救他。然而我不能够,我也不想救。人群的骚动渐渐静止,有人开始悄悄地说话,我还听到有人说:“ 他不敢跳下来。”我想他们说的是对的。张国义不敢跳下来。
  这个傻子,他情愿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我瞧不起他,一直都瞧不起。他蹲了下来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像要晕过去一样,然后果然晕了过去,被几个刚刚赶来不久的警察抬了下来。我看见担架上他的脸,还半睁着眼睛,那张脸渐渐地变成陈子涛躲在黑色塑胶袋里的脸。两张脸不断地变来变去,我绕过这两张脸看到陈子涛的妈妈,陈子涛和她惊人的相似,她的白发看得出是新长的,悲伤都是新鲜的,等待着冷却的。她漠然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可是眼睛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过去叫了她一声阿姨,她好像没听到,突然大喊了一声:“ 造孽啊。”便晕了过去。
  周围开始又吵起来,我看到好像有人把陈子涛的妈妈抬到一辆白色的车上,警察们好像都来了。我觉得吵得不行,脑袋都要被吵炸了,这个时候还没人顾得上我,我就悄悄地溜进了张国义的寝室大楼,爬啊爬啊,不一会儿我就爬上了顶层,我走到天台边上,坐了下来,把两只腿挂在了天台下。我看到下面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人,跑过来跑过去,有哭的、有叫的,奔丧似的。然后好像是有人发现了我,又仰起头来尖叫了一声,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我了,我冲他们笑笑,看到四面八方的人都涌了过来,涌在我的脚下。我还看见刚开走的警车又开了回来,有个人拿了个大喇叭跟我说话,好像是让我不要想不开,让我下来之类的话。原来他们以为我要往下跳了,这群傻冒,他们可真傻,他们居然以为我要跳楼了。我看着脚下光怪陆离的一切,又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人群里有个人好像一直要冲上来,被两个警察拦着,好像是周密,他在跟我喊什么。我听不到,我一点都听不到,我只是听到李冬冬在跟我喊:你要幸福,你要幸福!
  我抬起头,看到湛蓝的天上有几片白云,像棉花糖一样 ,包围着一个刺眼的太阳。阳光越来越焦灼,渐渐地让我睁不开双眼,可我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于是慢慢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把身体舒展到最大的面积,去迎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