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4-17 18:59      字数:4704
  作者简介:
  王海鸰,1952年12月生于山东,16岁当兵,至济南军区某部海岛,做过通讯员、卫生兵、业余宣传队队长。1983年调至总政话剧团任编剧。主要作品有:小说《星期天的寻觅》、《牵手》、《大校的女儿》、《不嫁则已》、《中国式离婚》等;电影《小岛》、《走过严冬》;电视剧《爱你没商量》、《牵手》、《不嫁则已》、《大校的女儿》等;话剧《洗礼》、《冲出强气流》等。电影、电视剧、话剧曾获国家级各种大奖。
  王海鸰有“中国婚姻第一写手”之称,即使不知道她的名字,提起《牵手》、《不嫁则已》来却几乎无人不晓,而一部《中国式离婚》在各地热播伊始就好评如潮。《中国式离婚》选取了“正面强攻”的角度——没有非常意外的事情,也没有离奇的情节,凭借一个主流而非边缘的生活故事,王海鸰俘获了万千观众的心。
  ·第一章
  一
  当大奔在模模糊糊宛如梦境的状态下终于找到唐岁由家的小别墅时,大奔在这个昔日采蝶纷飞花朵争相怒放香气氤氲的花园别墅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破败景象,所有的玫瑰都枯萎了,花瓣像迟暮女人穿了几十年无法脱下的绸衣一般死气沉沉色采阴暗地耷拉着,在微风中无可奈何地摇晃它们的身躯,蜘蛛在枯萎的花瓣中得意洋洋地织着网,这些网洁白透亮在正午垂直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丝一般晶莹的光泽。蟑螂在这些网的空隙中飞翔着,油光闪闪的身躯在枯萎的玫瑰之间掠来掠去……大奔就这样盯着花园的景色看了好一阵,然后大奔又看了看身后自己刚刚停稳的那架黑色本田思域,这架本田四域是唐岁由去年送给他的,他那时就是在这里从唐岁由的手中接过车钥匙的。满面笑容的唐岁由向大奔伸出他的手,那条晶亮的车钥匙就躺在他掌中,静静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唐岁由乐呵呵地说,大奔,这架本田思域算是我送给你的。大奔立即就从唐岁由手中接过车钥匙,马上将车发动起来,大奔当时好像连谢谢也没有说。就急急地将本田思域发动起来,在马达好听的轰鸣声中,大奔听到了唐岁由震耳的笑声,唐岁由对宫家纪说,只要朋友帮了我我就一定忘不了,一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这时大奔已将本田思域轻盈地开动了起来,黑色的本田思域在这一片别墅区的小径左拐弯右拐弯行驶得如行云流水般,当大奔把它停靠在唐岁由家门口并再次从花园经过进人别墅时,满园争相怒发的玫瑰氤氲的香气裹夹着黑色本田思域一起水一般地沁入大奔的脑海,以后他只要一坐进车厢,随着车门的关门,氤氲的玫瑰香气就会迅速地挤满了本田思域车厢的所有空间。
  大奔没有想到只是过了一年,那些盛开的玫瑰就全部枯萎了,氤氲的香气已被腐败的气息所代替。在大奔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穿过枯萎的玫瑰。顺着花园的小径一直向别墅走去。在枯萎玫瑰的簇拥下,整栋别墅有了一种苍老莫名的意味,仿佛失去韶华暗自忧伤的女人。大奔迅疾地走,随着大奔匆匆行走的脚步,小径上的许多爬虫纷纷躲避,怪状的身躯在无数只脚的带动下亡命地四下奔逃。白色的蜘蛛网在空中摇晃不停,许多飞翔的虫子在大奔的突然袭击下惊慌地向蜘蛛网一头撞去。
  大奔在别墅门前站住了,豪华的实心桃木门依然紧锁着,一些细小的裂纹在依然光滑的门上纵横交错。大奔用手急急地摁响了门铃,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大奔将自己无比灵敏的耳朵紧贴在门上,但依然听不见门内有任何的声响,大奔想完了,唐岁由行踪已无处可觅了。这样一想,大奔的心顿时仿佛浸在酸楚的杨梅汁中,在这一瞬间他觉得枯萎的玫瑰花瓣已挂满了他的全身,并在阳光下有气无力地晃荡着自己破绸一般的身躯。大奔想去年还财气旺盛的唐岁由今日是怎么了,许多的疑问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顿时随着大奔的思维幽暗而又令人心悸地飘荡在枯萎的玫瑰上空。大奔慢腾腾地走,他坐进黑色的本田思域后又再次将头扭转过来,这一扭大奔发现紧锁的桃木门已悄然地开了一条缝,缝里隐约着一张老女人的脸,灰白稀疏的头发在女人的头顶及脸颊飘动。大奔一开车门冲那畏畏缩缩的女人大喊一声,冯阿婆冯阿婆,请开门,我是大奔呀。
  随着大奔的喊声,冯阿婆把她整个的脑袋都探了出来,泪珠在她昏暗的老眼里闪烁。冯阿婆说,真是你呀,大奔。
  大奔又迅疾地往回走,他这次走得比上次快,连跑带跳的,使更多飞翔的虫子惊慌地飞起又无望地陷入张网以待的蜘蛛网中,枯萎的玫瑰花瓣随着蜘蛛网的颤动而颤动,许多的花瓣就在这样的颤动中脱落了,永远地和枝条脱落了,落在干枯的泥土隙缝中。
  大奔匆匆地走到门口,大奔一进去,冯阿婆立即将门牢牢地关闭了。
  大奔急切地说,冯阿婆,唐岁由呢,他到哪里去了。
  冯阿婆立即将眼泪拭去,给了大奔一个无比欣慰的笑容。她说大奔你紧张什么呀,岁由他好好的,现在去东北做生意了。冯阿婆是唐岁由妈妈手上传下来的佣人,岁由小时候就是吃冯阿婆的奶长大的,所以冯阿婆在唐岁由家地位很高,在去年的时候,唐岁由每周都用自己的奔驰600载冯阿婆到美容院做一次全套面部皮肤护理,阿婆指间戴的那粒硕大的翡翠戒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起美容小姐的惊呼。现在阿婆头上是凌乱飘散的白发,脸上是层层打皱的皮肤,身躯佝偻着,仿佛玫瑰花瓣一样全身透露出一种破败的气息。
  大奔算是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解地问,唐岁由去做生意了,怎么家里这样的破败呀,公司也不见一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阿婆说,我怎么知道呀?这几年岁由就好像变魔术似的,一会儿手中就有了几千万,一会儿几千万又不见了。有钱了就给我买玻璃似的大钻戒,没钱了又把我的钻戒摘下来拿去抵数,我算是被岁由弄迷糊了,这一年来几乎见不到他的面,他就是回家也是来去匆匆的,唉,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怎样才能帮到岁由。
  阿婆正说着,宫家纪从楼梯上下来,宫家纪说,原来是大奔呀,我也不知是谁来了,在楼上呆了许久才敢下来。
  大奔抬眼看宫家纪也是一个衰样,领带皱巴巴地拴在颈上,一件名牌的鳄鱼西服同样皱巴巴地套在瘦削的身上,发红的眼睛在青白色的脸庞上闪着疲惫而又暗淡的光。
  宫家纪从楼梯上仿佛摔倒般地急促地踉跄到了大奔的面前,他紧紧地握着大奔的手说,大奔你来了好,你来了好。然后他又转头对冯阿婆说,阿婆今日大奔来了,我们可加一个菜。说着,宫家纪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银包从里面抽出两张十元钞票递给阿婆,阿婆也同样以一种小心翼翼的神态来拿这两张纸币。大奔诧异地看着他们说,加什么菜呀,今日我带你们去外边吃好不好?听说去外边吃,冯阿婆立即眉开眼笑,她说好呀好呀,我钟意去外边吃,宫家纪也面露喜色说,好呀好呀,去外边吃一顿真是好呀,要知道我们已许久没有出去吃过饭了。
  于是宫家纪和阿婆分别对镜整装,宫家纪努力地想把那条皱巴巴的领带弄平整,阿婆则用一把老式的牛角梳子努力地梳理自己苍白而又凌乱的头发。
  宫家纪在平整领带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大奔,说唐岁由和公司在这一两年中的经历是大起大落,比最惊心动魄的电影和小说还要惊心动魄。现在他作为公司的全权代表留守在特区,他一会儿作为原告把别人告上法庭,一会儿又作为被告被人家揪上法庭,陷入了无数公司彼此纠缠扯不清理还乱的债务纠纷中。宫家纪一边说一边上楼寻衣服换,大奔随他上楼,在楼上宫家纪所谓的卧房里,大奔吃惊地看到所有的地面和所有的桌子都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许多的文件上盖着触目惊心的法院或者银行血一般鲜艳的大章。宫家纪的脚步毫不在意地就在这些文件上踏过,厚厚的文件在宫家纪的脚下发出挺括的声音,宫家纪在这样的声音中向大奔扭过他的脖子说,大奔我日日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入睡,以至使我害上了要命的失眠症,到了幽静的夜晚这些公章就变成了一团团毫不含糊的鲜血争相从我的身体各处涌出,我被这日复一日的失眠症弄得人整个成了一块搓衣板了,说着宫家纪朝大奔掀起他刚换的西服,大奔看到宫家纪的胸前一条条肋骨清晰无比地凸出,宫家纪的手往胸前随意地一抹,大奔就听见一排杂乱的声音奔涌而出。接着宫家纪和大奔又从楼上下来,阿婆已早早地换好了她的衣服,阿婆甚至在她干燥发裂的嘴唇上努力地抹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唇膏,阿婆喜笑颜开地把那紧闭的大门拉开,一道阳光恰好照射在阿婆的脸上,阿婆飘散的白发纵横的皱纹和唇间的一道暗红立即在阳光中清晰地展示出来,使大奔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紧随在他身后的宫家纪这时也看到了阿婆阳光下的形象,宫家纪赞道,阿婆你今日好整洁好清爽呀。大奔诧异地看宫家纪,宫家纪给了他一个宁静的微笑,看来他倒是真心真意赞扬阿婆,大奔于是对宫家纪和阿婆都心生怜惜。
  他们一行三人又沿着那条小径走,大奔坐进黑色的本田思域,透过车窗看在小径行走的阿婆和宫家纪,枯萎的玫瑰在小径两旁摇晃,洁白透亮的蜘蛛网也在小径两旁摇晃,而他们也摇晃着在这样的小径穿行……
  黑色的本田思域在街面穿行,大奔在行驶的过程中不由想起他和唐岁由初次的见面。那一阵唐岁由在风起云涌的股市连续几个大进大出,他一元购进的股票在最疯狂的时候曾经涨了一百多倍,唐岁由在临近一百倍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将所持的股票悉数放出,五万元的本钱扣除手续费到账的钱差不多就是五百万元,后来唐岁由又做了几个短线,每次的入货和出货都是在最好的时机,几个回合下来,唐岁由的身家就直逼一千万了。这时钱多得连唐岁由都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仿佛钱是一种漫天飞舞的东西,你只要会譬如“芝麻开门”这样简单的秘诀,只要稍一闭眼钱就会在一瞬间以一种数字的形式跑到你的银行户头上,而你到银行这些数字就会摇身成为真正的毫不含糊的一叠叠挺括括的钞票。唐岁由那一阵就仿佛掌握了某种秘诀,他银行户头上代表钞票的数字无限地膨胀,终于有一天膨胀到了唐岁由都心惊肉跳的地步,唐岁由日日都为这些数字弄得心惊肉跳地睡不着觉,他在大户室里没事就一人偷偷操作电脑查寻自己的现金余额,每一次诚实的电脑都确定无疑地向他显示现金余额9887009.64元。唐岁由在这样巨额的数字面前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会“芝麻开门”秘诀幸运人,唐岁由想他没有理由再在这股市扑腾了,这股市挣钱太易也就意味着险恶在后,唐岁由在一个明媚的早晨从城市近郊山上的一座古庙缓缓地步行到证券公司,把他的所有现金都悉数转到位于他家附近的一家银行,唐岁由自此就从股市激流抽身了。唐岁由抽身后,温情脉脉热情似火的股市就此直线跳水,它披着一身蒺藜以幽黑阴森的形象向所有的人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它大口大口轻松随意地吞噬着那些怀有美好幻想的人们,大口大口毫无怜惜地吞噬着那些上一秒钟还面带微笑下一秒钟就痛不欲生天真浪漫的人们……险恶和唐岁由擦身而过,唐岁由看到昔日股友在这吞噬下连骨渣都无从寻觅时,冷汗顿时在他身上汇成了无数道小溪,这些小溪在唐岁由身上流淌了数个日日夜夜才告干枯。冷汗干枯的唐岁由后来才下决心永远在股市上金盘洗手,他要利用这笔轻易而得的金钱开办那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的实业。也就在这个时候唐岁由认识了远从东北来特区寻求发展的大奔。
  大奔的车子以优美闪亮的身姿在阳光暴晒的正午街面穿行,车内冷气在阳光下的车厢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悠然弥漫,早已享受过奔驰600的阿婆在车上对大奔的黑色本田思域赞不绝口,她说自从岁由在生意上失手以来,她就很少坐岁由的奔驰了,后来不要说坐就是连看到都不可能看到了,因为岁由用它这架宝贝抵数了。这时,坐在车前座的宫家纪插话说,大奔,唐总用这架奔驰顶数算是拣了一个大便宜,原来他们公司欠人家一个公司二百万,后来那个公司的老总见无论如何都很难在我们这里讨到账,于是主动提出要唐总用这架价值仅一百五十余万元的奔顶二百万的账,唐总觉得还划得来,于是就顶给人家了,这架红色的奔驰600终于帮公司消灭了一个债主。
  说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