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4-17 18:49      字数:4960
  他听了邹忌及王斗当面批评他,不肯起用人才的一番话,一下子便任用他们与淳于髡等所推荐的一批人,而使得齐国大治。
  邹忌事宣王,仕人众,宣王不悦。晏首(齐臣)贵,而仕人寡,王悦之。邹忌谓宣王曰:“忌闻以为有一子之孝,不如有五子之孝。今首之所进仕者,以几何人。”宣王因以晏首壅塞之。
  先生王斗进门而欲见齐宣王,宣王使谒者延入。王斗曰:“斗趋见王为好势,王趋见斗为好士,于王何如?”使者复还报。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请从。”
  宣王因趋而迎之于门,与入,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庙,守社稷,闻先生直言正谏不讳。”王斗对曰:“王闻之过,斗生于乱世,事乱君,焉敢直言进谏。”
  宣王忿然作色不说(通悦)。有间。
  王斗曰:“昔先君桓公所好者五,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天子受籍(谓土地人民之籍),立为大伯,今王有四焉。”
  宣王说,曰:“寡人愚陋,守齐国,惟恐夫扌云(同陨)之,焉能有四焉。”
  王斗曰:“否,先君好马,王亦好马;先君好狗,王亦好狗;先君好酒,王亦好酒;先君好色,王亦好色;先君好士,王不好士。”
  宣王曰:“当今之世无士,寡人何好?”
  王斗曰:“世无骐囗(马录)耳(良马之名),王驷已备矣;世无东郭逡卢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世无毛嫱、西施,王宫已充矣;王亦不好士也,何患无士。”
  王曰:“寡人忧国爱民,固愿得士以治之。”
  王斗曰:“王之忧国爱民,不若王爱尽毂(音斛,绉纱曰毅,纺丝而织之。)也。”
  王曰:“何谓也?”
  王斗曰:“王使人为冠,不使左右便辟(便,顺其所好。辟,避其所恶。)而使工者。何也。为能之也。今王治齐,非左右便辟无使也。臣故日,不如爱尺毅也。”
  宣王谢曰:“寡人有罪国家。”
  于是举士五人任官,齐国大治。
  王斗这番说词,等于当面讽刺他的缺点,但齐宣王仍有雅量接受,不像秦汉以后的帝王,动不动便加以“处士横议”,或“大不敬”的杀头罪名。
  赞美词与利害关系
  至于说到宣王不肯听信臣下的劝谏,在用人上。信任不专,或学非所用,用非所长的事,大概不会错的。例如他前任相国邹忌的一番婉转譬喻,便是针对他这毛病而说。
  邹忌俯八尺有余,身体(日失)(日侧有光艳也)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
  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
  旦日(明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答公不若君之美也。”
  明日,徐公来,孰(通熟)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通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举)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闻寡人之耳,受下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去声)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与敌国战胜于朝廷之内也,即政治作战胜利之意)。
  贫贱骄人
  虽然宣王有用人不专的毛病,却能面对颜(斤蜀)的顶撞,公然改变盛怒之威,愿执弟子之礼。最后,颜(斤蜀)不受封而辞去,他又好像只能礼贤而不能真下士。
  齐宣王见颜(斤蜀),曰:“(斤蜀)前。”(斤蜀)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斤蜀),人臣也。王日‘(斤蜀)前’,(斤蜀)亦日‘王前’,可乎?”
  (斤蜀)对曰:“夫(斤蜀)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斤蜀)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
  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家也)五十步而椎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宣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锰。’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左右皆曰:“(斤蜀)来,(斤蜀)来,大王据千乘之地,而建千石钟,万石囗(音巨。天上神兽,鹿头龙身。悬钟之木刻饰象之,因名曰囗。每十六钟共一囗。),天下之士,皆为役处;辩知(智)并进,莫不来语;东西南北,莫敢不服。万物无不备具,而百姓无不亲附。今夫士之高者,乃称匹夫。徒步而处农亩,下则鄙野,坚门间里,士之贱也,亦甚矣。”
  (斤蜀)对曰:“不然,(斤蜀)闻古大禹之时,诸侯万国。何则?德厚之道,得贵士之力也。故舜起农亩,出于野鄙,而为天子。及汤之时,诸侯三千。当今之世。南面称寡者,乃二十四。由此观之,非得失之策与,稍稍诛灭,灭亡无族之时,欲为监门闾里,安可得而有也哉。是故易传不云乎:‘居上位,未得其实,以喜其为名者,必以骄奢为行,据慢骄奢,则凶必从之。是故无其实而喜其名者削;无德而望其福者约;无功而受其禄者辱,祸必握。’故日‘矜功不立,虚愿不至。’此皆幸乐其名,而无其实德者也。
  是以尧有九佐,舜有七友,禹有五丞,汤有三辅。自古及今,而能虚成名于天下者,无有。是以君王无差亟问,不愧下学。是故成其道德,而杨功名于后世者,尧舜禹汤周文王是也。故日‘无形者,形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
  夫上见其原,下通其流,至圣人明学,何不吉之有哉。老子曰:‘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是以侯王称孤寡不毅,是其贱之本与。’
  夫孤寡者,人之困贱下位也。而侯王以自谓,岂非下人而尊贵士与。夫尧传舜,舜传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称日明主,是以明乎士之贵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及今闻君子之言,乃今闻细人之行,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守,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
  颜(斤蜀)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专道也。然而形神不全。(斤蜀)愿得归,晚食以当向,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责,清静贞正以自虞。制言(命令)者王也,尽忠真言者(斤蜀)也,言要道已备矣,愿得赐归,安行而反臣之邑屋。”则再拜而辞去。
  君子曰:“(斤蜀)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也。”
  滑稽大师——淳于髡
  另有淳于髡,完全不同于颜(斤蜀)的作风,他运用滑稽的高调,对了齐宣王爽朗的胃口。
  他身为齐之赘婿,长不满六尺,而滑稽多辩,早为齐威王时代的左右宠臣。到了宣王时代,也同样受到重用。他是个有心人,也见过孟子。与孟子的对话,下文再谈。
  有一次,在一天之内,他同时又推荐七个人,请齐宣王录用。宣王虽然觉得淳于髡太过份了,但辩论一番之后,还是照样任用不误。
  淳于髡一日而见七士于宣王。
  王曰:“子来,寡人闻之,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若随踵而至也。今子一朝而见七士,则士不亦众乎?”
  淳于髡曰:“不然,夫鸟同翼者而聚居,兽同足者而俱行,今求柴胡、桔梗(药名)于沮泽,则累世不得一焉。及之罩黍(山名)梁父(山名)之阴,则郗(仰也)车而载耳。夫物各有畴,今髡贤者之畴也。王求士于髡,譬若挹水于河,而取火于燧也。髡将复见之,岂特七士也。”
  而且在军事方面,当大家说不进去话的时候,如果淳于髡来个猪狗的趣味性比喻,宣王就听进去,立刻放弃了原来的作战计划。
  齐欲伐魏,淳于髡谓齐王曰:“韩子卢(韩国有黑大名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髡(免名)者,海内之狡免也。韩子卢逐东郭逡,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疲倦)于前,犬废后,犬兔俱罢,各死其处。田父见之,无劳勤之苦,而擅其功。今齐魏相持,以顿其兵,弊其众,臣恐强秦大楚承其后,有田父之功。”
  齐王惧,谢将休士也。
  又一次,齐宣王想征伐魏国,魏国派人暗中送礼给淳于髡,请他设法阻止。淳于髡公然贪墨,受了礼物。齐宣王有密报,也知道了这回事,但经他滑稽解说,又对了宣王的胃口,结果还是取消了作战计划。
  齐俗伐魏,魏使人谓淳于髡曰:“齐欲伐魏,能解魏患,惟先生也。敝邑有宝壁二双,文马二驷,请致之先生。”淳于髡曰:“诺!”
  入说齐王曰:“楚,齐之仇敌也;魏,齐之与国也。夫代与国,使仇敌制其余敝,名丑而实危,为王弗取也。”
  齐王曰:“善!”乃不伐魏。
  客谓齐王曰:“淳于髡言不伐魏者,受魏之壁马也。”
  王以谓淳于髡曰:“闻先生受魏之壁马,有诸?”
  曰:“有之。”
  “然则先生之为寡人计之何如?”
  淳于髡曰:“伐魏之事不便,魏虽刺髡,于王何益?若诚便,魏虽封髡,于王何损?且夫王无伐与国之诽,魏无见亡之危,百姓无被兵之患,髡有璧马之宝,于王何伤乎?”
  齐宣王开战国养士之风
  《史记》在《田完敬仲世家》中,述说齐宣王好养士,就好像开了一个议院或参政院,也相当于现在的研究院。如云: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骄、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因此,促成相国孟尝君——田文跟着他学样,也喜好养士。甚至,孟尝君与齐宣王还争相养士,大家熟知的冯援弹铰,毛遂自荐,以及鸡鸣狗盗之徒等,统称他的门下,号称有食客三千之多。高明之士如鲁仲连,也是孟尝君的座上客。
  由于齐宣王和孟尝君争相好客,而开创了战国时期的养士风气。此后,魏国有信陵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都以好客养士号召,名动诸侯,而影响于国际之间。
  不过,养士的风尚,除非有魏文侯、齐宣王、燕昭王的环境、器度与见识,或者还可以利多弊少。到了战国末期,自孟尝君、信陵君以后,其余大公子们的养士,利弊就很难说了。甚至可说弊多于利。人与人间的交情,主客之间的感情,不是基于利害关系的,实在不多。即如孟尝君晚年,被逐去齐,虽然经过冯讠爰设法,仕魏、居薛,如狡兔之有三窟,但后来他重返故国后,再也不能恢复昔日的风光。那些门客大都各奔前程,而孟尝君也由此勘破了人情世故。
  孟尝君逐齐而复反,谭拾子迎之于境,谓孟尝君曰:“君得无有所怨齐士大夫。”孟尝君曰:“有。”“君满意杀之乎?”孟尝君曰:、“然。”谭拾子曰:“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不知。”
  谭拾子曰:“事之必至者,死也;理之固然者,富贵则就之,贫贱则去之,此事之必至,理之固然者。请以市谕,市朝则满,夕则虚,非朝爱市而夕憎之也,求存故往,亡(通无)故去,愿君勿怨。”
  孟尝君乃取所怨五百牒(书所怨之人)削去之,不敢以为言。孟尝君既反,因谢病,老于薛。
  后来,赵国的大将廉颇,屈而再起,也曾有过孟尝君门下士同样翻版的情形。
  特立独行于滔滔浊世的孟子
  齐宣王时代,养士的风气是这样的盛行,而游说之士在齐国又这样的多,但总是仰承君王的鼻息,或者相公的喜怒,而取得个人的富贵功名,以至于谋生而已。
  像我们的亚圣孟老夫子一样,特别受到齐宣王的重视而处处待之以礼,确是异乎寻常。无奈人情重利而轻高远,所以孟子教之以仁义之道,齐宣王不是不知道,实在是做不到。这也是孟子所说的“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反过来说,孟子学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