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
一米八 更新:2021-04-17 18:30 字数:4981
“秋玲,你要结婚、安家立业过新生活的心情我都理解,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你
吧?不过个人生活得要,事业也得要。人活的不就是个滋味?趁着年轻有滋有味干
一场,死了也闭得上眼!咱们一起把大桑园翻了几个个儿,再一起把月牙岛开发出
来,那就是一座纪念碑!就算咱们有天大的错儿,一万年以后这座碑也没人推得倒!”
秋玲心中掀起一层热浪。她何曾没有一颗不甘寂寞荒凉的肝胆!何曾不是那颗
不甘寂寞荒凉的肝胆,促使她跟随岳鹏程经历了众多的风风雨雨。
“你考虑考虑。不但你,贺工下一段我也想给他在建筑公司挂个衔儿;没个衔
儿,工作起来不方便嘛。”
岳鹏程扔下几句话走了。秋玲带着一腔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踏进了贺子磊
的那个“工程师室”。
“工程师室”里静悄悄的,贺子磊正伏在案前。秋玲悄悄入内,有心跟他再玩
一次捂眼猜谜的小游戏,见他正用笔尖胡乱地在面前的几页白纸上戳刺着,显出心
烦意乱的样子,只好住了手。
“你这是发的什么呆呀?”秋玲奇怪地问。
贺子磊似乎没听见,只用笔尖戳着,把旁边一份油印件推到秋玲面前。
那是一份保证书。
尊敬的岳书记并总公司:
我叫×××,是×××的×××。我自××年到大桑园工作以来,受
到岳书记和总公司的很多关照和教育。这次岳书记批准把我的户口迁到大
桑园,更是对我的极大关怀和爱护,我从心里感激不尽。今后我保证,一
切服从岳书记和总公司的安排,一切……
秋玲秀眉紧蹙:“这是让你也照着样子写?”
“昨天就拿来了,说是迁户口都得写,书记说了谁也不能例外。”
秋玲的目光骤然冷峻起来,拿着保证书的手禁不住打起颤抖。迁户口写保证书
是大桑园多年的惯例,往常秋玲并没有觉出什么,此时她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凶猛
的浪潮。
“嗤——”保证书油印件被撕作了两半。
“秋玲?……”
“嗤——嗤——”保证书变成了一撮烂纸。烂纸又被丢进了墙边的垃圾桶。
“子磊,咱们结婚迁户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凭什么低三下四给他写这种效忠
信!天下大得很!发挥能力的地方多的是!咱们凭什么偏要困在这儿,受这种窝憋
子气?子磊,咱们走!”
贺子磊对写这种保证书,正气得牙根发痒,愁得没有办法。见秋玲如此决绝,
对自己如此真诚忠贞,心中不觉涌起一股决然而又神圣的感情。
“秋玲,你说吧!到哪儿去我都跟你一道!”
秋玲只沉吟了不过几秒钟,便毅然地从贺子磊抽屉里,找出了那封来自潍坊的
邀请信。
第二十五章
羸官在办公室坐了不到一小时,电话铃至少响了七人次。本来是要研究几项工
作。一项是农工补差。小桑园的土地,一部分口粮田早已分到各户,另一部分一直
由几个自愿组成的生产队组承包。由于这几年工副业发展快,为了保证粮食稳步增
长,村里每年都要拿出相当一部分资金往农业上投。如免费购买化肥、优良品种,
免费机耕机播、浇灌收割等等。但就个人收入而言,农业承包队组与从事工副业的
人员仍然存在一定差距。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势必影响农业承包队组的积极性。秋
收秋播时节已到,必须尽早拿出章程稳定和鼓舞人心。另外一项是村规民约的检查
评比。一个村子经济发展起来固然不易,形成一个良好的村风村气更不容易。小桑
园的村规民约不是仅仅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每年都要专门组织检查、公布奖惩。
羸官对于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并不在办轧汁厂罐头厂之下。
但是,三番五次的电话把个会议搅得七零八落了。电话来自四面八方,但张口
一律找的岳羸官,张口一律问的一万块钱、十万响花炮。
那天从花炮厂回到村里,小玉把去找岳鹏程的情形讲述了一遍。羸官对小玉的
举动好不惊讶也好不气恼。那个人已经把他和“二龙戏珠”逼进死胡同里,眼下正
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小玉竟然“求”到“仇人”头上——即使撇开“仇人”二字不
说,你力争也罢不力争也罢,你找到人家门上的本身,就是穷途末路的表现,就是
束手无策的表现,就是“熊”和“草鸡”的表现!而这些表现跟投降、求饶并没有
多少明显区别。这是羸官现在——尤其是现在,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的。他朝小玉
瞪了好一通眼珠子,直瞪得小玉泪眼汪汪把他赶出门去,扑到床上大哭起来。也直
到这时,直到站到凉风嗖嗖的月亮地里,听着小玉委屈怨恨的号啕声,羸官才慢慢
地品出了小玉的心思,品出了岳鹏程答应有条件地归还贷款的内在涵义:那作为胜
利者和作为父亲的双重意义上的宽容。对于那“胜利者”的宽容,羸官有的只是轻
蔑和自信;而对于作为父亲的宽容,尽管眼下他不甘于认领,心底深层还是泛起了
一重暖暖的涟漪。他好不容易叫开了小玉的门,道着歉赔着情儿,连哄带劝、发誓
赌咒,格外还加上学鸟叫装狗咬,才好不容易逗得小玉抹干了香腮。
知道了十万花炮的底细和羸官他们的对策谋略,小玉自然也只有拥护赞赏的份
儿。
十万花炮消息的传播,已经使之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大事件了:不仅人人皆知、
人人皆惊,人人都千方百计希求证实,而且引起了上级领导的注意。昨天镇委办公
室来过电话,要求说明情况和意图。办公室请示怎么回话,羸官只一笑:“我买挂
鞭炮放响听也得汇报?再问,就说我这个人从小好玩炮仗,毛病到现在还没改得了。”
“叮铃铃!叮铃铃!”
羸官只好让吴海江通知总机话务员,把找他的电话一律接到办公室,一律回复
不在。
但吴海江刚刚去通知过,办公室又找来了:“镇委新调来的白副书记说有重要
事,非找羸官商量不可。”顶头上司,羸官只好自食其“令”了。
“白书记,我是羸官。你有什么指示?”
几句寒暄之后,便是关于十万花炮事件了:“羸官同志,你那十万花炮,该不
是成心要把李龙山崩个窟窿的吧?”
“哪能啊,白书记。不过真能那样,可就太好啦!”
“哎哟哟,我的同志!上边正在抓党风,你这么闹得满城风雨怎么样啊?蔡镇
长昨天就发了脾气,帅书记的意见是让你考虑一下,是不是就别那么张扬了,啊?”
“哎呀白书记,详细情况我以后汇报。那十万响我是给花炮厂签了字的,人家
要是告到法院,那可不是……”
“这你不用顾虑,我们可以替你说话。那花炮做出来也生不了蛆嘛!”
“别,可别惊动镇委。我们再考虑考虑就是了。”
“好嘛,影响咱们总还是要照顾的!”
电话放下了,一屋人大眼瞪着小眼。羸官晃晃脑壳,幽默却又哭笑不得地说:
“怎么样?没钱建厂,天老爷不管地老爷不问。买挂鞭炮崩崩邪气,上上下下
都来了。多亏咱没有金元宝,要是有,想朝太平洋里扔个响听,还不知要惊动哪位
天神下凡哩!”
他说着,朝吴海江努努嘴,说:“你给胖子去个电话,别让他朝上边吆喝。另
外问问他完事了没有,完事了,你带几个人去拉回来。”
吴海江心领神会起身欲退,羸官又道:
“还有,你告诉胖子,明天头午让他跟我一起到县里镇上转一圈几,免得真的
降下个罪儿来。”
“好嘞。”吴海江诡秘地笑笑,消失了。
“正山叔,看来咱这个会是开不成了。干脆等这阵风过去,再坐下好好研究吧。”
羸官虽然早已负起支部领导责任,逢事总还是先要征得吴正山同意。
“我看也是。”吴正山应着,“干脆咱俩去趟医院得了。”
“好嘞!”
村里两名职工因为意外事故住进医院,两人早就准备去看看,这会儿正好又可
避避风头。两人当即喊过司机,一溜烟出村去了。
十万花炮酿成的风雨并没有因为羸官、吴正山的躲避而消散。风雨惊动了一个
人——羸官的爷爷、蓬城革命元勋岳锐。
岳锐那天与岳鹏程间翻之后,并没有返回城里去。从县委回来的路上他原是拿
定主意尽快走的。岳鹏程的“混蛋透顶”的那番话,改变了他的主意。他提着随身
衣物昂然地跨过了马雅河桥。他要让那个混帐儿子看一看,是不是只有胡作非为那
一套算是“改革”,他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只配到干休所去开清谈馆吃清闲饭!
岳锐的到来使吴正山喜出望外。岳鹏程的亲爹跑到小桑园来了,而且这位亲爹
是大名鼎鼎的“岳司令”和原先地委的大干部。仅此一条,大桑园减色十分,他和
羸官的小桑园增光百倍。因为羸官那天不在家,吴正山把岳锐安排住进与苏立群毗
邻的一套空着的招贤楼。又让人送来饭菜,把苏立群请过门。岳锐早就听说过这位
当年孔祥熙的大红人,对苏立群怀有一种神秘感。苏立群对这位当年的红胡子司令
和地委部长的大名也早有耳闻,对岳锐同样觉得莫测高深,两人见面,相互一打量:
不过平常一老翁而已!神秘感和莫测高深同时消失了。加上吴正山从中出着题目撺
掇,一个讲打土匪和闽西山区风情,一个讲与洋鬼子打交道、斗智法和孔祥熙的轶
事逸闻;啤酒喝过几杯,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你哪儿像是孔姓家族的大老板嘛!”岳锐极不满意地说。
“你哪儿像是杀人放火的红胡子司令嘛!”苏立群同样极不满意地回敬着。
三人畅怀大笑。笑毕,“国共”双方以酒为誓:坚决协助羸官完成振兴小桑园
和李龙山区的伟业,让他那个混帐老子见一见威风、颜色!
羸官对于岳锐的到来自然高兴。但他听岳锐郑郑重重提出要来小桑园当顾问,
不觉又缄默了。他敬佩爷爷的功勋和荣誉,敬佩爷爷的正直和刚强,但他有着自己
更深一层的考虑。
“怎么,不欢迎我来?”
“不,爷。我是想,城里还有大姑、小叔他们。再说你老年龄大了,身体也怕……”
“不管那些!爷爷比苏老还小几岁,身体也不比他差。再说,爷爷是想试巴试
巴能耐嘛!”
“要不这样吧,爷。”羸官思忖了思忖说,“你就在这儿住下,算顾问也行,
算考察也行,愿住多久住多久,什么时候想走我送你走,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就接你
回来。来去自由,你看好不好?”
虽然不及原先想象的味儿足,岳锐想想,也算合情合理,也便应了。
他的第一项工作是考察。从自己住的两排一式两层小楼。花园式庭院的招贤楼
开始,礼堂俱乐部、教育中心、体育中心、幼儿园、职工宿舍、群众家庭,然后是
工厂、商店、果园、庄稼地……作为一个农村的儿子和多年从事农村工作的领导干
部,岳锐一眼便看出了小桑园的发展前景及其不可估量的意义。他的欣悦和激动是
难以自禁的。孙子!这才是他岳锐的孙子!这才是他岳锐的孙子的事业!他对自己
出走小桑园得意极了,淑贞几次要搬他回去,都被他拒绝了。
十万响花炮事件,岳锐是昨天从陪同考察的人那儿听到的。他一笑置之。建水
泥厂是李龙山区的一件大事,搞个奠基仪式,仪式上放一通鞭炮热闹热闹,他想得
出,也赞成拥护。但说为了那么个仪式和热闹,羸官不惜拿出上万块钱,买回儿十
万响花炮(那花炮扯起怕不止二里路长吧),他觉得跟神话差不去多少。那明明是
拿着老百姓的血汗一一集资的事他是听说过的——朝马雅河里扔嘛!那明明是连胡
作非为的岳鹏程也难得干出的勾当嘛!而羸官是谁?是肖云嫂喜爱看重的小伙子,
是同他岳锐骨血一脉的好后生!
今天早起,苏立群老伴又提起这件事。他倒是上了心,埋怨羸官年轻,办事粗
糙,不知哪时说句笑话就让人当了真,而且传得走了样儿。年青人当领导,最忌讳
的莫过于说话办事随便。他得找羸官提醒提醒:这也是他这个非正式任命的“顾问”
的职责所在呢!
下午考察回来天时尚早,岳锐溜溜达达在院外看一家一户种的小菜园。一行人
忽然嘁嘁喳喳从村口那边回来,苏立群老伴也扭着小脚随在后边。岳锐随口问过一
句:
“老嫂子,看什么热闹哪?”
“哟岳兄弟段去看哪?那十万响拉回来啦!三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