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一米八      更新:2021-04-17 18:29      字数:5038
  无形中翻了十几个跟斗。更有意思的是还落下一串人情。那些留下支票现金开走小
  车的人无不感恩戴德,留下几箩筐酣言蜜语,有的还要额外破费上一番。
  “俺那书记两眼一阖,票子就哗哗地朝腰包流。那些县长市长哪儿摆!”小谢
  逢有机会总要夸,由衷地、得意非凡地夸。他对岳鹏程的崇拜,是决不逊色于对待
  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位伟人的。
  岳鹏程此刻的心绪,实在却与“黄全梦幻”没有关系。
  捕鹰的欢乐没有留下多久。胡强的几句含含混混的话,一直在脑子里翻转缠绕:……
  淑贞把大勇找回家去了……好象是因为秋玲……
  对于胡强的忠诚岳鹏程并不怀疑。这不只因为那小子在城里开车轧死过人,被
  他好不容易保下来,弄到村里当上治保科长,还因为他与那小子的老舅,原县委组
  织部长、现任县人大常委副主任的陈大帅,有着很深的关系二大白天上班时间,淑
  贞把身为公司财务科长的大勇找回家,会有什么事情呢?因为秋玲的事,因为秋玲
  的什么事儿?难道自己与秋玲的关系,被淑贞发现了什么?……
  岳鹏程心尖一跳,额头上立刻感到了一层燥热和潮湿。
  难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按照秋玲约定的时间,岳鹏程提前赶到办公室,擦了桌子茶几,又
  把里间的床铺收拾了一番。这里曾经印下他和秋玲的许多记忆。只是近半年里,秋
  玲轻易不肯到这所办公室里来了,尤其不肯进到里边的屋子里去。这使他只能在时
  时生出的期待和焦灼中,忍受煎熬。
  “晚上我找你有事。”下班前,在楼梯上,他们擦身而过时,秋玲轻声说。
  “到我办公室?”
  秋玲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波,她点点头:“好吧,八点我来。”
  如同天边的一片彤云,梦中的一只仙鹤,秋玲飘然而去。
  楼梯上传来一个供销员与几个前来求援的客户道别的声音。岳鹏程快步登上去,
  以难得见到的热情把客户留下来,并且带到宾馆小餐厅,要了几味海鲜、几瓶青岛
  啤酒。客户们千恩万谢,临走也不明白这位大名鼎鼎、往常连面儿也难得见到的大
  桑园村党总支书记、远东实业总公司总经理,今天何以如此慷慨盛情。
  表针指到七点四十五分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岳鹏程立刻拿起一张报纸,
  坐到沙发上。他不愿意让秋玲看到自己心神不宁地等待着的窘态。与女人交往,与
  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心爱的女人交往,是不能不讲究一点谋略的。这半年,他对秋玲
  和秋玲一家关怀备至,却从未对她有过丝毫勉强。女人的心柔弱而坚硬。征服女人
  的心也只能如此。他知道秋玲是不会忘掉他的,会同以前一样时常到这里来的。当
  然,除了关怀体贴之外,他还有另外的考虑和办法。没想到他的“考虑和办法”尚
  未付诸实施,秋玲便飘然而至。
  女人哪!女人哪!
  楼梯的脚步声传到门外,推门而入的是司机小谢。小伙子的未婚妻要回县城的
  家里去,小伙子问书记晚上用不用车。
  “你去吧,把车也开去,让她爹妈开开眼!有人问,就说到县里接我。”
  小伙子欢蹦活跳地去了。楼梯一直没有再响。
  七点五十五……八点……八点五分……
  岳鹏程觉得身上好象有一些虫子在爬,沙发上也像被谁点着了一团火。他跳起
  来,走到窗前,掀起紫色和乳黄色的双层窗帘,朝楼下左侧的那条胡同张望。
  还是不见人影!还是不见人影!
  他心烦意乱地将报纸丢在沙发上,坐到写字台前的藤椅里。蓦地,他惊住了:
  对面靠墙的高背沙发椅上,一个姑娘正朝向这边在笑。
  那笑像是欣赏又像是讽嘲。夜的沉重显示出两排洁齿的银亮;额头,如同一片
  落雪的原野;原野下方,两抹浓眉下镶嵌着两颗星辰;鼻梁挺秀犹如一架山脊;一
  头浓发,凤尾菊似地在脑后和颈下恣意飘逸和流泻。她向墙边伸出纤细的食指,柔
  和的、乳白色的日光灯的亮光,立刻使她周身闪射出春天的光环。那光环遮蔽了那
  眼角上的几道细密的褶子,和褶子下方的眸子里隐隐外泄的某种忧郁和不安的情丝。
  “秋玲!……”
  岳鹏程带着喜悦的冲动,上前拉起了那双姑娘的小手。
  那手柔软滑腻,像是一块温热的海绵。一股电流经由海绵传到神经中枢,岳鹏
  程就势俯下身去。
  那只手把他推开了:“你别乱动,我找你有事儿呢。”
  “有事儿就那么急,还耽误了……”
  “你想不想听?不想听我立马就走!”语气中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听,秋玲的话咱还敢不听!”
  岳鹏程乖乖地退回到沙发那边,随手丢过一袋高级酒心糖。
  “我准备结婚。”
  “结婚?”
  岳鹏程的眼珠蓦地凝住了。他差一点跳起来,眼珠几乎滚落到猩红色的化纤地
  毯上。
  “我想你应该理解我。”秋玲把低垂的眼帘挑起,审视的目光中流露出温和的
  期待。
  “和谁?”终于问出一句话。
  “贺工,贺子磊。”
  果然是他,这个被收留的“坏分子”!一个月前,岳鹏程就风闻秋玲同这位流
  浪工程师有了关系。但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样快。
  “他以前那些事,都了解清楚啦?”
  “那是那个书记对他的陷害。”
  “这么说已经决定了?”
  “我想是。”
  静默。好难捱的……
  窗外漆黑。有风。风象一个顽皮的孩子,悄悄地尝试着揭开那道厚实的窗帘,
  窥探那背后的秘密。蓦地,窗帘果真被揭开了,沉闷的屋子里透进了夜的神奇和美
  妙。
  岳鹏程在整洁的地毯上踱了几步。然后回到藤椅中,从写字台里拿出一盒烟,
  点上一支,用力吸了一口。
  烟雾弥漫了他的脸,弥漫了秋玲的视线。
  因为胃病和咽炎,他的烟已经戒了将近一年。那是秋玲劝诫的结果,但此刻秋
  玲只能眼睁睁看着,压抑着几次冲涌上来的劝告的意念。
  “今天你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是吗?”岳鹏程咳嗽着,但心绪显然已经平
  静下来。
  “是。”秋玲的脸忽然有些燥热,目光盯到写字台一边。那里有一个已经成了
  装饰品的绛红色的自立式自动旋转石英电暖器。
  “如果你能谅解我的话,我还想求你办一件事。……”
  “谅解你?”岳鹏程捐唇沉吟,片刻身体向后一仰,显示出一种热情爽快的样
  子。“你要结婚是好事,我有什么不谅解你的?咱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论功劳论
  情谊,只要我岳鹏程在大桑园还说了算,你秋玲有么事就说吧!”
  秋玲反倒吞吐了:“我只是想……”
  “要盖房?要地基还是要材料?”
  “不,我只是想把他的户口……”
  “哦,户口落下才好结婚。”
  岳鹏程沉吟地屈了屈手指,眉头微微蹙起:“秋玲,迁户口的事上边已经卡死
  了,这你知道。尤其像贺工,屁股后边还拖着一条尾巴,恐怕更难。”
  屈起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了几下,忽然一扬下颔:“这样吧,我亲自来办。保
  准误不了你的好日子,行不行?”
  秋玲显然被感动了,眼眶里溅出几颗明亮的泪花。她直视着站到面前的岳鹏程,
  猫儿似地任凭他把她的小手握进两只宽厚、坚实的掌中,并且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串
  重重的热吻……
  沉思中,岳鹏程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手掌,又舔了舔嘴唇,姑娘小手的温润和红
  唇的甜腻,仿佛还没有消失。
  淑贞会发现什么呢?大勇又会知道什么呢?
  淑贞是个有血性的人,果真发现了他和秋玲的暧昧,肯定会掀起一场大波。然
  而这怎么可能呢?昨晚的事,就是那样简单。迅速和秘密的嘛!……或许因为别的
  什么事,淑贞姐弟和秋玲发生了冲撞?一定是为的那条胡同,大勇那小子偏要把房
  基向外挪出一砖,真是岂有此理!……对,一定,一定就是那条胡同了!……胡强
  这小子听见风就是雨,回去非狠狠敲打敲打不可!……
  小皇冠在岳鹏程的思绪中驶进一所大院。没等停稳;一位干部便跑过来打开车
  门,对岳鹏程说:
  “人都齐了,县委祖书记和省里的邢老都来了,就等你了。”
  岳鹏程下车,随手把车门一甩,一阵轻松的小跑,朝一色白玉石铺成的台阶上
  登去。
  第二章
  起床,头脸没抹一把,淑贞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见众人直把眼珠朝自己身上
  溜,这才悟起蓬头垢面丢人现眼。连忙返回家梳洗了一番,又对着镜子在红肿的眼
  皮周围,擦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
  她是个好强爱面子的人。对着镜子,心里还为方才在人前的失态后悔不迭。
  昨晚等大勇,直等到半夜。上床后折腾来折腾去,直到窗户玻璃上放亮,才迷
  迷瞪瞪阖了眼。一阖眼就到这个时辰,连编个理由请假也太迟了。
  “妈,你到哪去?”
  里屋传出惺松的、懒洋洋的声音。银屏放假在家闲的没事,晚上一股劲疯玩,
  早晨从来难得见面。
  “到你姥家,找你那舅!”淑贞不愿意让女儿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径自走到院
  里。
  朝向院子的一扇窗户推开了,银屏露出半个脑袋。她只穿着裤权,短袖衫的扣
  子马马虎虎扣了一个,一对春笋似顽强生发的小乳房,几乎裸露着。
  “妈,你可真是老糊涂啦!都快十点了,俺那老舅还不早狼蹿了,还在家等着
  你去找?”昨晚淑贞去跑了几趟,她是知道的,“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话,干么满山
  乱跑哇!”
  银屏嘟囔完;也不穿衣服、趿拉着一双火炭儿似的塑料拖鞋,走到收录机那边。
  邓丽君的“爱呀爱呀”的声音,立时便占领了屋里屋外的大片空间。
  唉!真是气疯了!村里三年前便安了总机,各个办公室和中层以上干部宿舍,
  早就实现了“通讯电话化”呢!
  淑贞回屋拿起电话。话务员的询问,被“爱呀爱呀”盖得象是蚊子叫。“银屏!”
  她喊过一声,丝毫不见结果,只得进到里屋,拧小了收录机的音量开关。“
  女儿报以的是一对白眼。
  家里电话接通,母亲告诉说,大勇一早就走了,早饭也不知在哪儿吃的。又接
  财务科。接电话的女会计去找了足有五分钟,回话说:他们的徐科长正在接待税务
  局的客人,抽不出时间来接电话。淑贞一胸膛子恶气好象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对着话筒嚷道:
  “你告诉徐大勇,他姐喝了敌敌畏,他回来晚了,死尸也别想见上啦!”
  她感到头晕。不仅晕,太阳穴两边的两条青筋,一股劲地跳着痛。也不仅痛,
  心口窝里似乎浇铸了钢筋混凝土,堵门得让人难受。她想喊银屏,又觉着没意思,
  便倚到床上,捂着脑门闭起了眼睛。
  真是不可想象!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他岳鹏程竟然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他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对得起她——把一颗心扒给了他的妻子!
  巧合,令人悲哀的巧合啊!。
  昨晚刚刚吃过饭,家里来了两位客人。来客本来是极平常的事。自从大桑园和
  岳鹏程上了报纸电视;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事情的没事情的,隔
  着一道墙一条胡同的和远隔几千几百里的客人,几年里从未断过。淑贞大多时候只
  回答一声“他不在家”,或者“他出去了”,就算完成了任务。偏偏昨晚来的是岳
  鹏程当兵时一个连队的战友,现在是外贸公司的科长,而且当晚就要赶回青岛去。
  人家只想见见面,把断了线的联系接起头来。淑贞不敢怠慢,一边端茶递烟招待,
  一边让总机话务员帮助找岳鹏程回来。
  总机的两个小姑娘查问了商场、宾馆和几个厂子,都说没有见到岳鹏程的面。
  “疗养院去了没有?”
  疗养院属部队建制,岳鹏程在那里有一个房间,晚上时常在那里过夜。
  “问过了,岳书记没去。”
  “小谢在不在?车是不是出去了?”
  “小谢和车都不在。”
  “那是出去了。”淑贞正要放话机,责任心极强并且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务员,
  又告诉说,岳鹏程办公室的电话,不知出了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要不进去。
  车出去了,他还能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儿?淑贞看着失望的客人,并不抱多少希
  望地向挂着“远东实业总公司”巨大标牌的办公院那边走去。
  二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像一口漆黑的井。淑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