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她说。只有黑夜听得见。
  这种感觉，应该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那个时候只不过是文东熙的好朋友订婚了，出于礼貌什么的各种各样的借口而出场的冥爱，却发现自己如此格格不入。
  不是礼服的问题不是高跟鞋的问题也不是头发妆容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尽管冥爱还是很感谢父母亲给了自己一张足够上得了大场面的脸，也仅可以暂时性地掩盖住自己的不安。
  上流社会啊上流社会，到场的人谁不是身穿名牌举止谈吐优雅大方的？冥爱环顾四周，觉得自己是没有那个能力迈出这个小得可怜的圈。她就在这里，即使从身边经过的人在不停歇地更换着，自己永远像个静止的镜头定格在那儿。
  像鲤鱼灵活地从自己身边溜过的身影，五颜六色，橱窗里的商品都出来开派对了啊。琳琅满目，开始眼花缭乱了。
  她的眼帘也在逐渐松弛。慢慢地，慢慢地，光线都消失，声音也像海潮一样退去。
  意识在浓烈的自卑中模糊。
  文东熙终于聊完那个该死得没完的电话。他走来的时候顺便带回了一个温柔的吻，吻在了她左边的太阳穴上。他抱歉地望着她，嘴角浅浅的笑意又是莫名其妙然而就是她所需要的。眼睛又眯成好看的月牙，无时无刻让她感觉到安慰。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靠近了些，像猫咪懒洋洋在和煦的阳光下地做了个无声的撒娇。他不禁笑笑，抬起左手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
  她抬起手臂，本想稍微整理一下他有点歪了的领带。不料被陌生的声音打断了：
  “噢，东熙啊。好久不见。（韩）”
  她悬在半空的手臂尴尬地僵住，然后收回。
  文东熙嘴角微微上扬，礼貌地回应：“好久不见，您最近过得怎么样？（韩）”
  “很好啊，很好。”对方开怀大笑，看似他们间的关系很好。他略带疑问地扫了眼前的冥爱，说道：“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女朋友，亓官冥爱。”文东熙正式地介绍道。
  “您好。（韩）”冥爱莞尔颔首，随后把这个微笑长期性地镶嵌在脸上。
  对方若有所思地回忆道：“亓官……”
  “噢，她来自中国。”文东熙提醒道。
  “爸爸，你们在谈什么呢？”说话者一袭拖地长裙，鲜艳的玫红与洁白无瑕的肌肤相映衬，光彩照人。她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他们走来。
  是李裕美。
  冥爱知道她。她是文东熙的青梅竹马，关系一直都很要好。冥爱来首尔不过那么几天，他们就已经碰过好几次面了。
  她知道他从小就喜欢绘画而且在三年级的绘画比赛中得到过一等奖；她知道他喜欢日本料理但又害怕芥末的味道；她知道他很会谈钢琴并且喜欢李闰珉的曲子……这些这些，冥爱都不知道。
  尽管文东熙把她看作好朋友，可她并不这样想啊。大家都是女孩子冥爱其实能够看出，她喜欢他。
  即便是他有了女朋友，比自己明显要年轻漂亮，她还是可以很大方地和他们相处，把自己的悲伤隐藏得很好甚至是连微弱的一丝也看不出。
  举止大方，谈吐优雅，秀气，开朗。
  你就承认了吧，亓官冥爱。
  在李裕美面前，你自卑得要命。
  看着他们谈笑风生，你又无法说些什么。似乎你所在的时空和他们错开了几亿光年，啊不，是已经错开了。
  你嫉妒得要死。
  ——亓官冥爱
  2008？夏
  她立在一旁，始终保持着恬静而又美好的微笑，不敢褪去。因为文东熙还是不时回过头看看被他牵者的自己，不能够让他察觉到自己有半丝疲倦。她安静地沿着左手的方向望去，是文东熙迷人的侧脸。
  她始终没让文东熙知道，在和他一起后她报了个韩语班。文东熙的中文水平实在微妙，和他交谈无法探测到他的理解能力到哪里去。他有时候会为了你的一句“你干啥”去纠结一个上午，有时候又会吐出“岂有此理”“太不象话了”诸如此类的叫你忍俊不禁。为此冥爱是感到可气又好笑无奈。报学韩语的理由，由此可见一斑了。
  然而现在，就现在吧。她半垂着眼睑注视他的时候，她觉得她的努力都白费了——她学多少韩语也没有，她始终无法和他交流。所以说啊，她学了韩语啊？
  尽管如此。
  他们，噢，始终是他们啊。
  回到家以后呼吸总算顺畅了些。冥爱洗漱完以后，虽然疲惫但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在桌面铺好了白纸，拿起铅笔正想画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笔头已经钝了好多。她长吁一口气，转身来到文东熙的房间。
  她先是轻轻地敲敲，唤：“东熙？”
  里面传来的水声中混合着他的应答，她随手推了门进去，说：“我的铅笔钝了。”
  “那东西在右面的第二个抽屉里，你找找看。”
  “恩。”她随即把笔都放在桌面边沿，弯下腰正想打开抽屉的时候，铅笔哗啦啦滑落砸在她身上各个部位又滚落到别的地方。冥爱不禁翻了个白眼，索性蹲了下来。
  然而当她伸手去够垃圾桶旁边的铅笔时，目光停落在里面那份被捏得皱巴巴的白纸上——“亓官冥爱”。没错，那是自己的名字。怎么会有呢？她很好奇，自然而然地就打开了。
  为什么东熙要把它弄成这个样子了，好象和它有仇似的。单从纸张的皱折程度来看，他当时应该是怀着一种极度愤怒的心情。她这样想着，就更好奇地打开。
  砰——“津渡市第二人民医院”
  砰——“妇科”
  砰——“亓官冥爱”
  砰——“宫内早孕”
  冥爱感觉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炸没了。体温骤然下降，苍白的脸冷冰冰的，这种温度似乎把一切都冻僵。她现在是不能够动弹了，意识模糊的她，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那张B超照片……在她死也不相信自己怀孕照的黑白B超照片，再度成功地把她打入十九层地狱。
  她精神委靡，目光涣散。
  “是你吗？”她注视着“他”，颤抖着轻声双唇问道。
  “即使你死了……还是要缠着我不放吗？”她再问，像个疯子一样。
  没有人应答。她安静地把那叠纸捏回了原样——甚至更结实，她辨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她不清楚！她很累，现在需要休息。她什么也不愿意想，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乖乖地熄了灯蜷缩在被窝里。
  文东熙知道了吗？她曾经怀孕又私下打掉的事情。她怎么知道，是别人告诉他还是自己悄悄调查的？她越想越觉得恐怖，身体越蜷越小。她又想哭了，噙在眼眶内沉重的泪水老早就想掉下来了。她抬起手背用力地擦掉，想，眼泪真是一种毒药。
  我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又这样了，连黑色也空洞得不再是黑。
  没有感觉的，似乎连意识也惶恐地逃跑了。
  我还在做着垂死挣扎还在相信着什么？
  不安不懂不知道不清楚也不明白！
  在这以前在那以后。东熙，你内心曾在翻涌过后那句平静的“我相信她”……
  可惜啊……我，来不及听见。
  ——亓官冥爱
  2008？夏
  ☆、Chapter32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噢……屁股也扭扭……。辛洵辙你该起床啦！！！”
  没反应。
  文东熙撇撇嘴，继续自娱自乐：“恨抽你的屁股，我就不相信你还可以睡死。”
  “喂……。别！啊……。别烦我啦行不？今早才刚结束的手术。”辛洵辙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倦意写满了整张脸。
  文东熙索性在他一旁躺下，手肘45度撑在枕头上，那个样子迷人得要死。
  “也就是说你今晚有空咯。哎，帮我把冥爱约出来吧！”
  “神经病。”辛洵辙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道：“自己女朋友……干嘛不自己约，怪人。”
  文东熙挑挑眉头，高举右脚威胁道：“帮不帮？”一边说还一边一下下地蹭对方的屁股。
  “去你的，别打扰老子睡觉。”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烦。
  文东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问：“怎么最近都不见你交往的女生啊？”
  不理。
  文东熙又抬起他的右脚随后一下子将辛洵辙踹下了床。
  辛洵辙和着被子索性趴在地上打铺，眼看着震耳欲聋的鼾声又得四起。在文东熙思索着是否要掀他被褥的时候，听见了那句含糊的：“请……我……吃自助……餐。”
  文东熙竖起耳朵好不容易才钳住了那几个关键的字眼。他拍拍大腿满意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往辛洵辙的屁股上踩两踩，自言自语道：“睡得还真跟死猪一样。”
  辛洵辙稍微提起两分精神，朝着文东熙的背影大嚷嚷：“少跟冥爱学说话不会死的！”接着又把脸揉进了被窝里。
  夏川宁裹紧毛毯，赤*双足来到落地窗前。清晨的阳光摸索进来，一点一点洒在了圆桌上。她半眯着眼望过去，恰好对上昨夜翻阅的相册，停留的页面上，是和文东熙的合照。
  厚厚的相册好象还压着些什么，是什么呢？呵呵，她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笑开了，比阳光还灿烂。
  到底是什么呢？反正是她所需要的。
  “某国际知名大师设计作品发布会的入场券？你是怎样弄到的。”冥爱把手中的入场券来回翻看，蹙起的眉头分明在说“不可思议”。
  “唔~~啊？”辛洵辙懒洋洋地打哈欠，嘀咕道：“我怎么知道？”
  “什么？”冥爱一脸狐疑地转向他。
  “唔……呃，我是说，”辛洵辙的脑筋高速运转，便道：“别人送的……好象是病人，呃，还是同事朋友之类的。”说完抬起手背揉揉惺忪的睡眼，感觉依旧。哈欠接着来凑热闹……既然哈欠也打了，倒不如再伸个懒腰。结果……
  “喂……票！”冥爱连忙喊道，眼见被风抓住的入场券愈飞愈高，飘过马路被来回的车辆碾了两下以后，竟消失不见了。冥爱翻了个大白眼面向一脸失落的辛洵辙，脸上分明写着“自助餐泡汤”的他实在遭冥爱鄙视。
  须臾他才呆呆地问：“我们……要去找吗？”
  冥爱感觉脑袋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晕忽忽了。她紧闭双眼，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说呢？”
  这副表情不久后同样在文东熙的脸上浮现。
  真该花更少的钱去买把便宜的菜刀把辛洵辙宰了！文东熙咬牙切齿地打着方向盘，狠不得立即见到辛洵辙并立即解决掉他。文东熙赶到的时候冥爱恰好站在天长地久婚纱店门前，下颌微倾，无聊地望着过往的车辆。
  文东熙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在街道的转角处久久伫立着，目光都聚焦在冥爱身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动弹，他是第一次产生“不想立刻跑到她身边”的念头。对，他在想……竟然。
  即便如此，他似乎更加享受着安静流动的时光。在阳光不灼眼的午后，躲在她不知晓的角落，无声地欣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一眨眼，一抿唇……都显得如此让人着迷。她那个因经历了等待、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妙至极。
  恍惚时间又过。文东熙那天感觉他们之间，好象隔了些什么。那个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天使般美丽的她，仿佛就要消失。模糊的景象，抓也抓不住。
  到底是隔了些什么呢？
  文东熙想着想着，还没来得及得出答案，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冥爱转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回过神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问：“等了很久吗？”
  她摇摇头。
  文东熙长吁一口气，心想，明明就很久。他匆忙地瞟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现在吃饭的话还有些早。”尔后他对上女生一直注视的目光，提议道：“要不我们走走。”
  她半眯起眼睛，神情微微像小孩子在思考。继而打量着他的着装，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刚从公司赶来么？”
  他这下在东张西望，答道：“恩。”
  “不回去工作吗？”
  “呃？”他先是一惊，而后便恢复，“……其实时间也差不多，今天因为有些事情……所以就提前请假了……”他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臂挠挠头，不经意地撅起了嘴唇，孩子气十足——看来他是在真的苦恼啊。
  他的言语暴露了他的迷茫，他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小声嘀咕：“……到底去哪里好呢……”
  冥爱不禁被他这不刻意的卖萌逗乐，她扑哧地笑了起来，与明朗的阳光融合起来，就犹如夏日的阳光在穿透一层层茂密的树叶后在地面投射的那些圈圈点点，很细微的光斑却很明亮。
  又微弱。又明亮。
  ☆、Chapter33
  到达餐厅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新闻联播刚刚开始。冥爱忽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