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风雅颂      更新:2021-04-17 18:21      字数:4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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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院长说,“别说到香港,就是出国也得出。不开阔眼界,不交流,怎么知道我们的医疗卫生条件达到了一个什么水平。那样,我们岂不成了盲人摸象了。”
  尚进国从院长室里往外走着,看着窗子外明媚的阳光,心想我们是看清大象了,但那些到医院里来看病的患者,他们想破了天,恐怕连大象的影子都想象不出来。
  刚宣布他当副院长的时候,尚进国还有些自鸣得意,觉得自己靠着拼搏,终于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施展才能的空间。那天他喝完了科室人员为他摆的升迁宴,抱着一大抱鲜花回到了家里。老婆丹青见他抱着一抱鲜花进了门,假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说:“让我猜猜,你今天是买彩票中了几百万的头等奖,还是找了个开鲜花店的情人,帮她进货回来走错了门。”
  尚进国把花塞进丹青的怀里,说:“你能不能不这么庸俗,往高雅的地方想一想。”
  丹青把花往茶几上一放,有几支就滑到了地上。她看着落在地上的花,假装想了半天,才说:“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从来就没有人给我送过这么高雅的鲜花,你说我还能想出什么雅致的事情来。今天好像不是情人节?”
  尚进国弯腰捡起地上的花,在丹青鼻子前晃着,笑嘻嘻地说:“再想想。”
  “再想想就是你荣升院长了?”
  “院长还太远,不过,前边带副字的那个院长,今天倒是握在手里了。”尚进国有些飘飘然地看着老婆,“怎么样,今天晚上还不好好地给我庆祝庆祝?”
  丹青仍然假装惊喜地看着他,说:“事前你怎么没透露一丝风?”
  “这就是策略,要是事先透了风,你现在还能这么激动?”尚进国说,“现在的关键是,我终于可以做一些事了。”
  “你想做什么事?”丹青说,“科长带副,说话都是放屁,院长带副字,就好使了?”
  “你不懂。院长再带副,也是院长。我听院长的意思,下一步可能还要把购买器械和药品的事情交给我。”
  丹青说:“如果那样的话,是应该祝贺祝贺。听说干药购的,都快撑死了。不过,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待月满了弦,就会慢慢地亏下去。好事坏事,肯定都不会恒久地持续下去。你现在能赶上风雨前的最后一班车,不错是不错,只是千万别当了垫背的,做了冤屈的魂。”
  尚进国说:“别乱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别的地方可能有,但我们院里边,据我所知,这一块管理的还是比较严谨。你看我,每月才拿回来几块钱的提成。”
  “有些话最好别说得这么绝对。”丹青看着尚进国,笑着说,“无风不起浪这句话,你总是知道的吧?凤阳路上开了一家药店,我去看过,那里所有的药品都比医院里便宜一半。不信我哪天可以陪着你去转转看看。”
  “药店和医院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各种费用根本不是一个算法,这些你又不是不懂。买药不能只图便宜,里面还有个剂量的问题。”尚进国强硬地辩解道。
  “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干了药购,再说话吧。”丹青说。
  尚进国根本没有预料到,他干了药购后,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并且,事态的发展趋势简直就可以用令他胆战心惊这样的词去形容。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医院药购和医药代理商之间的黑色交易,当时还觉得那是一些媒体在危言耸听,如果真按他们披露的一些数据去计算,仅他手里开出去的那些药,每年提成就不下十几万,那也虚高得太没谱了。直到那个漂亮的吴小姐媚着眼神看着他,嘴里说着一些挑逗的话,一边拉过他的手往他的怀里靠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么愚蠢,看见水面上风平浪静,就以为水底下也同样风平浪静,是一个简单平和的世界,根本不会存在什么恶狗抢食的现象。
  从香港回来,尚进国就留了一个心眼,他把每笔交易额和回扣额都作了一个详细的记录,和自己分得的那些提成款放在一起,存在银行的一个保险柜里。他想,说不上什么时候,这个记录也许就会派上用场。
  第10章
  尚进国一个星期连续回来了两次。这次回来,他只在家里待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就被尚进东打来的一个电话神神秘秘地叫走了。
  老邮差跟到院子里,在阳光底下看着儿子一晃一晃地往门外走的背影,没说话。儿子好像很累,低着头,步子迟缓,背上背了座山似的沉重。老邮差在柳树底下站住了脚,想儿子今天回锦官城肯定不是单独来给他送什么药。直觉告诉他,儿子这次回来心里一定是装着什么事,并且还是个大事。从结婚到现在,尚进国每次从城里回来,都是和老婆孩子一块儿回来,即使丹青有事不能回来,他也一定会带着豆豆回来。但是这两次,都是他自己回来的。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什么是老了,老了就是儿孙们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事,也不愿来和你说了。老邮差在柳树底下的一只石凳子上坐下来,揣测尚进国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尚进东打电话来叫他,说明尚进东知道他二哥今天回来,两个人事前早就联络好了。
  到底有什么事呢?他端着茶水杯子坐在那里,端了半天竟然都没喝下去一口。老邮差看着地上的树影子,自言自语地问自己。那些枝叶鲜亮的柳条子在风里摇来摆去地晃着,地上的影子也就跟着摇来摆去地变换着位置。
  尚连民从河边看完麦子回来,站在门口往里探了探头,看见老邮差坐在树底下发呆,不知道他又在思想什么,就说:“爷爷,河底里的麦子都抽穗了,你不去看看?”
  老邮差听见孙子在门口说话,头也没抬地对孙子招了招手,说:“连民,你过来。”
  尚连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来得及,就边往院子里走,边问爷爷有什么事,说我一会要去厂里开个会,早就定好的,快到点了。
  老邮差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去把你爸给我找来,让他到你三叔那里去一趟。”
  “我二叔呢?刚才我去河边的时候,不是他的车停在门口吗?”尚连民问。
  “他到你三叔那里去了。刚来就被你三叔一个电话叫走了,一杯茶还没喝完。”
  ‘‘我二叔去,你有事怎么不叫他一块给我三叔说。我爸可能也没空,他们这几天又在忙着商量修庙的事。”
  “怎么又议起了这档子事?他们也不睁开眼看看,锦官城现在哪里还有地方修庙?”
  “群艺馆里一个女人来了两趟,说如果崇光寺还在的话,一定能给锦官城带来非常可观的经济效益,所以又把这事给勾了起来。听我爸的意思。还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在南边盖几座楼,学着城里的样子建一个生活小区,把锦官城的人都迁到小区里去住,然后把北边的老庙址空出来,再把北庙建起来,搞旅游开发。”
  “噢,是这样。”老邮差机械地点着头说,“现在的人,干什么事都围绕着个钱转,满脑子里就剩下钱了。什么是金钱世界,这就是金钱世界。过去我们都笑话人家美国人,说人家只认钱,余下的六亲都不认。这倒好,咱们锦官城的人现在也快变成美国人了。”
  “您放心,锦官城人都是黄脸皮,再变也变不成白脸的美国人。”
  尚连民看着爷爷笑了笑,觉得老头子满脑子里都是对锦官城的忧患意识,只可惜他老了,力不从心了,什么也做不了了。尚连民又抬起手腕子看了看表,说,“您有什么事还是给我三叔打个电话吧,我该去厂里了。您要是不着急呢,就等我开完会回来去给您办。”
  老邮差挥挥手说:“走吧,去开你的会,我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尚连民前脚一走出门,老邮差就从树底下站起来,跟着走出了院子。他要亲自去找大儿子尚进荣,让他到尚进东的公司里去,看看他两个兄弟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鬼。这两天他的右眼一直在跳,不知道要跳出个什么事来。他已经三个晚上睡不着觉了,今天尚进国一回来,他的右眼突然就不跳了。他在想这个眼是不是为尚进国跳的,他今天又一个人回来了,脸上还挂着一脸遮盖不住的心思,脸上硬撑着笑出来的那个小模样,就跟被雨水浇了多少年的老土墙似的,沟沟坎坎里都冒着叫人牙疼的寒气,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刚拐到街口上,老邮差就被小顺叫住了。
  小顺调侃地说:“老邮差大爷,您今天怎么没去墓地里转转看看?天这么热了,墓地里的草可是一天能长出二寸高。”
  老邮差看也没看小顺,只是说:“就是一天长三寸高,那墓地还能被草拐带着跑了?它们一没长腿脚,二没人愿意去争抢。”
  “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小顺说,“要是以后锦官城发展的速度快了,跟提速的火车一样,时速到了二百多公里,锦官城改变模样,还能用几天的工夫。您看现在才几天,庄稼地不是都没了。您仔细想想,锦官城若是提起速来,变得寸土寸金了。那些规划它的人,还能让墓地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睡闲觉?肯定会像城里一样,想法子把那片墓地迁走,空出闲地来弄别的。没腿没脚的一群死人,还能争过一帮子对地皮虎视眈眈的活人?所以,老爷子,墓地长腿,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小顺的话好像突然戳在了老邮差的心窝子上,戳得他心头一颤。老邮差仔细地瞅了一眼小顺,小顺从城里回来后,他头一回觉得小顺的话说得顺耳,就说:“小顺,锦官城的人都说你是个人物,今天看来,你还真就是个人物。你这个话,咂摸咂摸还真有那么点味道,照这样下去,早晚是有这么个苗头。”
  虽然老邮差赞同不赞同他的观点都无所谓。但被老邮差赞同了,小顺心里还是有些快活。他看着老邮差手里的拐棍,又说:“老邮差大爷,您天天只顾着去看墓地,就不关心别的事了?您悉心观察观察,看看锦官城现在是不是热闹得像一出戏,您儿子他们现在想通了,要恢复建庙了,我倒又想建一座基督教堂了,您说这是不是有些热闹?您先来猜猜,是他们的庙能够先建起来,还是我的教堂先建起来,看看是外国的上帝战胜了中国的上帝,还是中国的上帝战胜了外国的上帝。”
  老邮差觉得小顺的话又没谱了。他哪有工夫去管中国的上帝和外国的上帝谁能战胜谁。他既不想关心儿子他们建大庙的事,也不想关心小顺现在要盖基督教堂的事,他现在只关心那块还没有被水泥固住的墓地。人死后只要入了土,化成了泥,谁还管得了上天堂下地狱的事情。他从小就是在庙里玩着长大的,天天坐在那条活门槛上看着那些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看着那些香烟缭绕中的佛像,听着暮鼓晨钟,听着笃笃的木鱼声.听着阵阵的诵经声,也没看见一个人得道成仙。还有他老伴,信了十几年的外国上帝,信得风雨无阻,一塌糊涂,末了还不是没白头发就走了。唉。信什么呢?只有信脚底下的土地最踏实,因为它天天在你的脚底下踩着,在你的手里摸着,在你的眼里看着,实实在在,毫不缥缈。
  问题是,这些踏踏实实的土地,现在都已经被坚硬的水泥吃进了肚子里。被水泥吞噬的锦官城,再也不是原先那个五谷丰登的锦官城了。他想不出来,再下去两年,锦官城的人都搬进了水泥壳子一样的楼房里去住,他的手再抖起来时,他上哪里去找泥土让它们停下来?
  撇下小顺,他只往前走了几步,就把手里的拐棍杵在水泥路面上,站住了。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二先生。二先生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玻璃片,在冲着他点头笑着,那神态就跟一只老猴子似的,身边跑着他的那条大黑狗。
  老邮差还没开口,就听小顺在他身后说:“二先生大爷,又到街口上传您的福音去?要是他们真能把大庙建起来,您就更有活干了,让他们在庙边上给您弄一个茶馆,您坐在那里滋滋润润的喝着茶,可以天天给来庙里旅游的人讲您那些凤凰的传说了。”
  二先生慢慢腾腾地说:“果真要重修大庙了?只可惜那些老旧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喽。就是重修起来,也不是原先的老味道了。原先那是一种什么情形,那股子缭绕寺院的宝气,怕是再也修不回来了。”
  老邮差和二先生这两个老亲家相互点着头,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只顾着仰头往高处看,没人会低头看看脚底下,更没人愿意回头看看过去的光景了。过去日子穷是穷,但人心到底平和。现在的人腰里揣了几块钱,富是富了,心里却只剩下两块钱了。
  小顺本来想说你们又错了,想想还是走吧,不说了,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