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节
作者:
辣椒王 更新:2021-04-17 18:06 字数:4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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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撰稿的工作程序
李宗仁先生一生显赫,他原是一位不甘寂寞的人物;生性又十分好客而健谈。不幸一旦失权失势、流落异邦,变成个左右为难、满身是非的政治难民,不数年便亲故交疏、门可罗雀。
政治圈子——尤其是中国式的政治圈子,原是最现实的名利市场。纵使是从这个名利市场破产倒闭下来的政治难民们,他们对现实性和警觉性,仍然有其深厚的遗传。象李宗仁那样两头不讨好的是非人物,那时的中国寓公们和左右两派的华侨,都是不愿接近的。
他们李家原出自广西的落后农村,本来也就门衰祚薄,至亲好友,原已无多;在这特殊的情况之下,社交的圈子当然就更小了。此时李先生年事已高,每天只要四小时的睡眠。他又没有象胡适之那样的”读书习惯“。平时看点一无可看的”侨报“之外,也没有读闲书的兴趣。加以不谙英语,又不能——不是不会——开车,邻居和电视,都不能助解寂寥。日长昼永,二老付坐,何以自遣?因而他们最理想的消磨时光的办法,就是能有闲散的客人来访,天南地北地陪他们聊天解闷了。
就在李府二老这种百无聊赖的真空状态之下,忽然来了我这位”清客“,而我所要谈的,又是他二老最有兴趣的题目。所以对二位老人来说,我的翩然而至,也真是空谷足音,备受欢迎。因此当我最初访问时,李先生便希望我能每周访问三次!
我是如约而往了。每次都是自上午十时直谈到深更半夜。吃了李家两餐饭之外,有时还要加一次”宵夜“。原先我是带录音机去的。如此谈来,录音又有何用?所以我就改用笔记了。但是每次十余小时的笔记,也未免太多,我又何从整理呢?
我这时与李氏工作,是紧接着我与胡适之先生工作之后。这两件虽是同样性质的工作,而我这两位”合作人“却有胡越之异。
胡适是一辈子讲”无徽不信“、”不疑处有疑“、”九分证据不讲十分话“的考据家。我和他一起工作,真是一字千钧,半句不苟!
李宗仁恰好是胡适的反面。李氏一辈子总共只进过三年多的”军事学校“。他幼年在家中也宁愿上山”打柴“,不愿在私塾”念书“。在军校时期,日常所好的也只是些器械、劈刺和骑术等”术科“,做个拳打脚踢的”李猛仔“。李猛仔自然对”文科“也就毫无兴趣了。他其后做了一辈子猛将,叱咤风云,上马固可杀贼,下马就不能草露布了。稍为正式一点的”笔墨“,就全靠”文案“、”师爷“或”秘书“来代笔。李先生告我,他当年和蒋总司令结金兰之好时,他迟迟未能把”盟帖“奉换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不好意思找秘书来代做那四句‘盟诗’“。
所以李先生对我辈书生所搞的什么考据、训诂、辞章、假设、求证……等等做”学问“的通则、规律和步骤,当然也就完全漠然了。正因为如此,他却有坚强的信心,认为他所讲的,无一而不可以写下,传之后世。这就是”隔行如隔山“的必然后果罢。我既是前”五战区“里的一个小兵,我虽明知照他老人家所说的原封写下来,是要闹笑话的,我也不好意思向我的”老长官“发号施令,直接告诉他;”信口开河,不能入书!“
日子久了,人也更熟,我才慢慢地采用了当年”李宗仁少尉“在”广西将校讲习所“,对那些”将官级学员“教操的办法——用极大的耐性,心平气和,转弯抹角地,从”稍息“、”立正“,慢慢解释起。
最初我把他老人家十余小时的聊天纪录,沙里掏金地”滤“成几页有条理的笔记。然后再用可靠的史籍、挡案和当时的报章杂志的记载——那时尚没有”民国大事记“一类的可靠的”工具书“——考据出确信不疑的历史背景,再用烘云托月的办法,把他”口述“的精彩而无误的部分烘托出来,写成一段信史。
就以他在”护国军“里”炒排骨“(当”排长“)那段经历为例来说罢!我们在大学里教过”中国近代史“的人,对当年反袁”护国军“背景的了解,总要比那时军中的一员少尉排长所知道的,要多得多了。所以我就劝他在这段自述里,少谈国家大事或政治哲学,而”炒排骨“的小事,则说得愈多愈好。
因此他所说的大事,凡是与史实不符的地方,我就全给他”箍“掉了。再就可靠的史料,改写而补充之。最初我箍得太多了,他老人家多少有点怏怏然。我为着慢慢地说服他,便带了些《护国军纪实》一类的史籍,和民国初年出版的一些报章杂志给他看。我甚至把《民国史演义》也借给他读。这部《演义》虽是小说,但是全书大纲节目,倒是按史实写的。李先生对这种书也颇感兴趣,也有意阅读。我为他再解释哪些是”信史“可用,哪些是”稗官“要删。俗语说,”教拳容易改拳难“,要帮助一位老将军写历史,实在也煞费苦心。
李先生每每欢喜开顽笑地说他所说的是”有书为证“,而他的”书“,往往却是唐人街中国书铺里所买的”野史“。我告诉李将军说,写历史也如带兵打仗。打仗要靠正确的”军事情报“,情报不正确,是会打败仗的。写历史也要有正确的”学术情报“;情报不正确,写出的历史,就要惹行家讪笑了。
这一类军学参用的建议委婉地说多了,李先生也颇能听得进去,而觉得我”箍“得有理;对我也有完全的信任——这大概也是因为”在野“的人,总要比”在朝“的人,更为虚心的缘故罢。这样我这位唐少尉,才渐渐大胆地向我”将官级的学员“,叫起”稍息“、”立正“来了。
大体说来,我那时起稿的程序是这样的:第一、我把他一生的经历,大致分为若干期。他同意之后,我又把各期之内,分成若干章。他又同意了,我乃把各章之内又分成若干节,和节内若干小段。其外我又按时新的史学方法,提出若干专题,来加以”社会科学的处理“;希望在李氏的回忆录里,把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些问题,提出点新鲜的社会科学的答案来——这也是当时哥大同仁比较有兴趣的部门。
可是经过若干次”试撰“之后——如中国传统史学上”治、乱“、”分、合“的观点和史实,在社会科学上的意义——我觉得这种专题的写法,是”离题“太远了。盖李氏所能提供的故事,只是一堆”原始史料“而已。他偶发议论,那也只是这位老将军个人的成熟或不成熟的个人意见。我这位执笔人,如脱缰而驰,根据他供给的”口述史料“,加上我个人研究所得,来大搞其社会科学,那又与”李宗仁“何干呢?这样不是驴头不对马嘴了吗?所以我就多少有负于校中同仁之嘱望,决定不去画蛇添足。还是使他的回忆录以原始史料出现罢。
在李先生觉得我的各项建议俱可接纳时,我就采取第二步——如何控制我的访问时间,和怎样按段按节,一章章地写下去了。
首先我便把访问次数减少。每次访问时,又只认定某章或某几节。我们先把客观的、冷冰冰的、毋庸置疑的历史背景讲清楚——这是根据第一手史料来的;无纪录的个人”记忆“,往往是靠不住,甚至是相反的——然后再请李先生讲他自己在这段历史事实里所扮演的角色。约二三小时讲完这段故事之后,我便收起皮包和笔记;正式访问,告一结束。
随后我就陪李氏失妇,夭南地北地聊天聊到深夜,这也算是我们的”无记录的谈话“罢。这个办法是我从访问胡适所得来的经验。因为这些不经意之谈,往往却沙里藏金,其史料价值,有时且远大于正式访间。
李先生很欢喜我这种办法。因此有时在正式访问之后,我也约了一些哥大的中美同事和友人,一起来参加我们的”无记录谈话“。哥大师范学院的华裔胡昌度教授,便是后期常时参加这个”谈话“的李府座上客。人多了有时也宾客盈室,笑语喧哗,俨然是”代总统府“在海外复活。
但是就在这轻松的谈话之后的三两天内,我则独坐研究室、广集史料、参照笔记、搜索枯肠,一气写成两三万言的长篇故事来,送交李公认可。他看后照例要改动一番。取回之后,我再据之增删,并稍事润色。
我写这长篇故事,归纳起来说,亦有三大原则:
(一)那必须是”李宗仁的故事“;虽然在他的口述史料之外,所有成筐成篓的着述史料,全是我一手搜集编纂的。
(二)尽可能保持他口述时桂林官话的原语气,和他对政敌、战友的基本态度。李先生说故事时虽亦手舞足蹈,有声有色,但本质上是心平气和的,极少谩骂和愤激之词。他对他的老政敌蒋公的批评是淋漓尽致的,但是每提到蒋,他总用”蒋先生“或”委员长“而不直呼其名,或其他恶言恶语的称谓。提到其他人,他就直呼其名了——这大概也是多少年习惯成自然的道理。所以笔者撰稿时,亦绝对以他的语气为依归,断不乱用一字。
(三)他如有少许文字上的改写,我也尽量保留他那不文不白、古里古怪的朴素文体,以存其真。只是有时文章组织不清、文理欠通或字句讹错,非改不可之时,我才加以改写。例如李氏专喜用”几希“二字,但是他老人家一辈子也未把这个词用对过,那我就非改不可了。全稿改后再经他核阅认可。取回后,我再把这初稿交予小楷写得尚称端正的内子吴昭文,用复写纸誊写两份(那时尚无廉价复印机),我留下正本,以副本交李公保留备查,这就算是我们的清稿了。
这样地完成了两三章之后,我便停止访问若干时日。一人独坐,把这两三章中文清稿,用心以英文缩译,甚或改组重写,务使其在文章结构的起承转合上,和用字造句的锤炼上,进入全稿的”最后阶段“;以便向校方报告”进度“,并按时分章”交卷“。所以笔者在本文前段便提过,本书在写作程序上,这中英二稿,并非一稿双语,而是一宗文稿在撰写程序中的两个阶段。中文稿实是”初稿“,而英文稿反是”定稿“也。
我打出英文稿之后,再交李先生转请甘介侯先生以中英两稿互校;由甘先生说明或修正,再经李氏认可之。我取回该稿之后,再请校方编者涉猎一过,并对英语造句用词,稍事润色,我再作最后校订之后,便打出五份,这便是全稿着作过程中的”定稿“了。照例也是哥大留原本,以一副本交李氏。其后哥大向外界申请资助时,提出作证的资料,便是这种英文原稿。
以上便是我和李宗仁先生的工作程序。经过长期合作,李先生总算对我完全信任。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可说是顺利而愉快的。在这顺利而偷快的气氛之下,李宗仁先生最大的消遣,便是静坐沙发之上,微笑地欣赏他自己的回忆录;而我则日夜埋头赶稿,也真是绞断肝肠!
七、美国汉学的火候
在我和李宗仁先生一起工作的最初二年——一九五八年九月至一九六O年秋季——对我发号施令的虽然不是我的中国”老同事“(李公对我的自谦之词);而我的背后却有一个时时不耻下问的洋上司——那个出钱出力的哥伦比亚大学。
不用说大学里的”口述历史学部“自有其清规戒律,主管首长要我们一致遵循。我们的正式上司之外,还有些在其他名牌大学执教,而在本大学担任顾问的有决定性影响力的智囊人物。他们和她们都坚持,我们口述历史访问人员向被访问者所吸收的应是”原始资料“。一般尽人皆知的历史事实,应通统删除。他们所说的”原始资料“,用句中文来说,便是什么”内幕“或”秘史“一类的故事。
这种写法,笔者个人是不十分赞成的。我也不知道这部《李宗仁回忆录》里,有哪些种故事在美国汉学家看来,才算是秘史或内幕。老实说,我那时替胡适之先生所编写”胡适口述自传“里,便投有一丝一毫”原始资料“的。在中国读者看来,那只是一篇”老生常谈“。虽然他在美国学者读来,亦自有其新鲜之处。
所以我认为象李宗仁、胡适之、陈立失、宋子文……这类人物,都是民国史上极重要的历史制造者。历史家应乘此千载难逢的时机,找出这类人物在中国历史演进过程中,成长的经过,把他们与整个”民国史“作平行的研究。这样相辅相成,我们虽不求”秘史“和”内幕“,而秘史、内幕自在其中,我们不急于企求作”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