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辣椒王 更新:2021-04-17 18:04 字数:4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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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全国各地军队,因连年内战,任意扩充,既不注意训练,又缺乏饷糈,以致军纪废弛,本军自亦不能例外。有的将领甚至鼓励士兵抢掠以提高士气。我曾亲眼看到统领黄业兴的部队,包围淡水,正在对战激烈时,一部分官兵已勇敢地冲锋到圩场的边缘,另一部分尚伏在子弹打不到的隐蔽地方。黄氏乃走向前去,用自由棍轻轻地逐一撩着士兵的屁股说:“丢那妈,你们还不前去,东西被人抢光啦!”士兵们果然笑嘻嘻地弯着身子,向前跃进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旧式行伍出身的军官,以这种卑鄙的手段来为自己开辟升官发财的捷径,思之真不寒而栗。黄业兴的部队攻破淡水之后,不顾虑敌人反攻,只一味搜括商民财物,捆载出圩外拍卖,该地旋踵已成为一个热闹的临时市场,无知乡民,趋之若鹜。我曾碰见一位中级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对翡翠手镯,碧绿晶莹,光彩夺目。他喜洋洋地告诉旁人说,得之于一士兵之手,价值甚廉,说时洋洋得意而不以为可耻。我心中自思,这种军队若不消灭,实无天理!
我们退到樟木头时,广九铁路已不通车。形势险恶,达于极点。乃徒步过石龙,行抵石滩,才知道广州方面的实际情况。莫督军已徇人民团体的请求,允诺不把广州市作战场,以商会筹五十万元作各军的开拔费为条件(原要求一百万元)。莫氏即宣布下野,赴香港。同时取消广东独立,军政府也自动解散。原来拱卫省垣的广东第一师陈坤培所部(该部系讨龙济光时入粤,扩编成立)和平退出广州,向西江上游撤退。李福林、魏邦平已宣告独立,维持市面秩序。我们大军如向广州撤退,恐易发生误会,不得已,由石滩绕出增城,经从化、花县,越过粤汉路沿线的军田、清远、四会等县而向肇庆进发。我军在石角渡过北江后,在清远境内,不知为何,和马济第一军及韩彩凤等友军共约三、四万人会合,挤在同一道路上,向同一目的地进发,争先恐后,行军序列颇为混乱。
大概上峰认为我营的军纪和战斗力,在本军内均属上选,故自七泥开始撤退时,即令我部担任后卫的责任,掩护本军安全退却,并制止落伍士兵骚扰人民。这种命令,真是所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哪里会有效果?记得当时彻夜急行军,某一午夜,在增城、从化之间,大军已穿过一小镇,有百数十名狡黠士兵,故意落伍停留下来,到民房前拍门叫喊,本营适于此时赶到,把他们驱逐走了。我带了三名士兵,稍事停留,不到十分钟,忽从一间铺里发出妇女惨叫声音,我偕随从士兵赶过去,叫喊开门。里面的士兵把门开了,女人呻吟之声,惨不忍闻。我站在门口,向他们叱道:“你们何故不跟队伍,在此骚扰人民,干犯军纪?”在油灯的微光下,看见里面有约摸六、七人。他们见我们人少,并不害怕,竟反唇相讥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闲事!”我的随从士兵答道:“是我们李营长。”他们便咆哮起来:“直属官长也管不了,你偏来管闲事。”马上,叫打声、扳机枪声,乱成一团。我付度这些士兵已不可理喻,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忍气吞声,避了开去,任由他们无法无天,发泄兽欲。迄今想起当时情况如在目前,我一直认为此事是终身的奇耻大辱。
再说大军浩浩荡荡向肇庆进发,道窄人多,拥挤不堪。一日,黄昏之后,进入一条长约三十里的隘路,两侧山岭连亘不绝,险峻异常。出隘路后约五里,有一镇叫莲塘圩,故隘路出口处扰叫莲塘口。有一夫当关、万夫莫闯之势。我进入隘路之后再向前走,便隐约听到枪炮声。我即策马急进,只见我们大军壅塞隘路,山野之间,人马杂沓,秩序乱得难以形容。原来莲塘口是四会和肇庆间唯一的通道。而此通道已为敌军李福林、魏邦平所部,自广州乘火车赶来先行占领,堵截我军去路。本日上午,我军先头部队到达时,即开始向敌猛攻,不下。后各路大军汇集,马济、林虎两总司令也亲赴前线督战,激战终日,仍无法将通路打开。不幸这时又逢连宵大雨,大军数万人陈兵路侧,一筹莫展。幸而此时后无追兵,否则情形便不堪设想了。
当晚,我折回本营所在地,派出连哨,严加戒备。时大雨如注,人困马乏,疲惫不堪,士兵想觅地避雨固不可得,即我们营部想觅一席之地,也不可能。最后勤务兵在田野间,找到一个上有草篷,旁有泥墙的大粪坑。他们建议说,如果找得到十来根木头,架在粪坑之上,再铺上稻草,虽然臭气通人,也未尝不可暂避豪雨。我说,不妨试试看。不久,把木头架上,稻草铺好,十多人挤卧其上,酣睡一宵。翌晨雨止,晓走到司令部所在地,只见林、马两总司令都在一起,相对无策。我向林总司令敬了一个鞠躬礼,他把我介绍给马济。在护法战争时,我在湖南曾做过马济部下,但马氏迄未召见过我,也不认识我。然而他对我在绿田圩一役负伤,并缴夺敌方山炮数门的事,尚能记忆,并十分赞赏。
我当时报告林总司令,想到前方去看看,立蒙应允。在前线我看见莲塘口附近的地形,确实十分险峻。所谓莲塘口,确是在两列高山中露出的唯一“出口”,宽约二、三百米突。口的两侧则为高耸的山峰。敌人在这两侧的山坡上,以及正面的峡谷中,都筑有工事,架设机枪,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我军如从正面进攻,正在敌人火网密集的交叉扫射点上,如从两侧仰攻,则不但目标暴露,且须爬上山顶,尤非易易。不过此处敌军为李福林、魏邦平所部,既乏平时训练,也乏战斗经验,倘用先声夺人之势,向莲塘口作正面撞击,定能将敌人防线冲破。舍此之外,实别无他途可循。各友军显然见不及此,故毫无进展。我回到司令部时,乃将上述意见陈明,林虎和马济倾听之后,似均有难色。因为在一峡谷之中,大队向前突击,敌人居高临下,三面夹攻,势必聚歼无遗。但是他们也知道,中央突破是唯一的希望,现在已是最后关头,为免全军被俘,纵知其不可,也只有一试。林虎因问我能否把我原是后卫的这一营调作前锋,担任这项暴虎冯河的任务?在这情况下,我自不便推诿,只得说:“让我试试看吧!”他两人闻言大喜,并允许另调帮统蒋琦率一营,为我的接应。
我回到营部之后,立即召集部下四位连长训话。我告诉他们这项进攻任务是十分艰巨的,战况势必万分惨烈,但事已至此,死里求生,义无反顾。这次抢关,势在必得,否则只有全军缴械。说毕,四位连长皆表示服从命令。我便令全营进发。当我们迫近莲塘口阵地时,我命令全营五百余人,就峡口前面附近散开。我自己带着掌旗兵和号兵走在前面。当我们快进入敌人射程之内时,敌方的机关枪和步枪遂密集向我们发射。我们沉着前进,走到适当距离时,我命令号兵一齐吹冲锋号,一声喊杀,全营蜂拥而上。敌人三面炮火,向我队集中射击,地上烟雾弥漫,血肉迷糊。我指挥全营,冒死冲向前去,竟将敌人正面阵地一举突破。敌方全线乃开始动摇,我便挥军追击,并扑向两翼山坡,敌人不及退走的,纷纷缴械投降。一阵厮杀,整个莲塘口的敌人遂被肃清。作为我后援的蒋琦营尚未及参战,敌人已被我击溃。天险既下,峡口大开,全军数万人循序平安通过,欢声震天。战事甫定,我检点残部,发现本营伤亡一百数十人,为全营人数三分之一以上。我随身的一名掌旗兵阵亡,二名号兵,一死一伤,两名卫兵也伤了一个,战况的激烈可见。莲塘口一役之后,我的声名随之大噪,竟以勇敢善战,闻名两广。
过了莲塘口,便一望无际,再无山地,全军遂顺利开到肇庆。当林虎作肇庆镇守使时,曾在肇庆城外筑有强固工事,似早预料会有令天的变局。我们回到肇庆后,曾数度视察这些工事,本有固守之意。嗣因广东大势已去,乃继续撤退。我们奉到命令之后,亦颇有轻松之感。
(二)
在我军继续撤退途中,总司令部高级官员马济、林虎等,均乘船西上。我们最后撤退的部队侧循西江北岸江边的小道,向梧州撤退。除我们林军之外,尚有韩彩凤部,马晓军第二团,以及其他番号的部队,共约三、四万人,自肇庆出发。我们的第一站目的地是离肇庆约七十里的悦城。
不意我们大军尚未抵达悦城,粤军追兵已到。杨坤如部由四会经石狗突然占领了江畔的禄步圩,把大军切为两段,使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当时退却的部队都归心似箭,已经过去的部队都不愿回头夹击敌人,而我们未通过的部队,遂被阻于禄步圩江畔。这时江中粤军小炮艇也溯江西上助战,以四生的小炮向我军轰击。我军被困江边,受水陆两路夹攻。统领黄业兴乃率我部与友军游击司令韩彩凤部和马晓军的第二团,向江边和山上的敌人反攻,自晨至暮,战况胶着,毫无进展。这次我仍担任后卫,当我抵达禄步圩附近江畔时,黄业兴便要我营参加战斗。这次战况也很激烈,我营与马晓军团为邻,数度向敌人猛扑,俱被其火力压制。直到黄昏时候,敌人阵地才被我突破,溃败而逃。然我营又伤亡百余人,第四连邱连长明熙亦阵亡。在这场战役中,我第一次遇见了白崇禧和黄绍弘,他们都在马晓军部下任连长。
禄步圩为一小镇,约有二、三百户人家。一、二万大军同时开进,一时秩序大乱。少数不肖官兵,索米索食,甚至抢掠纵火,乱成一团。当邱连长阵亡之后,我派士兵觅得一具大棺材入殓,拟随军搬运。谁知圩上数处起火燃烧,军队拥挤,棺材太重,无法抬运,后竟为村民抛入江中。当时如不用棺材,则邱君尸体或不致遗失,至今思之,犹引以为憾。
过禄步圩后,我军不再沿江西进,另由他路到梧州。这时粤军追兵已远。粤人治粤,桂人治桂,暂时相安无事。我营在梧州稍住些时,便奉令开往玉林驻防。
第三编:初期军中生活
第十一章:中山援桂之战
(一)
我军退回梧州之后,粤桂战争已暂告一段落。这时,广东护国第二军番号取消,改称粤桂第一路边防军,林虎到桂后,即辞去军职,间关赴港去沪。所部由黄业兴统率,黄氏即由统领升任边防军第一路司令。
我营到了梧州,因大军云集,水陆壅塞,一时不易开赴指定地区,乃奉命开到梧川对岸下游七、八里地的沙洲露营。在此期间,一日午餐时,有一排长忽然神经错乱,鬼话连篇。自称是第四连连长邱明熙,说他在禄步圩阵亡之后,我们不该遗弃其尸体而去,这是不仁不义之举。大叫大闹起来。该连特务长仓皇到营部来向我报告,我听了非常诧异,立刻过去一着究竟。只见许多官兵正围着他在看热闹。我走上前去,厉声说道:“胡言乱语,捣乱吓人!”我说了几句后,那位排长情绪紧张,面色赤红,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再作声,不久便清醒了。有人间他:“刚才你说了些什么话?”他竟毫不知情。时军民大众,把此事说成咄咄奇谈。其实这在现代心理学和生理学上也许可以得到解释。该排长或许一时受良心谴责,神经紧张起来,至头脑昏迷,想到邱连长阵亡的情形而情不自禁地说出些怪诞的话来。
我们在沙洲住了一个星期,便奉命坐船上驶经藤县到武林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