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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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王 更新:2021-04-17 18:04 字数:4683
沿江码头附近设有第四师的招待所。当我乘的船靠岸时,只见码头上下,军民杂杳,熙熙攘攘。我正预备上岸找旅馆,再候船去南宁,忽然在人丛中瞥见前陆小第一期同学朱良祺、梁伯山和谢绍安。梁、谢二君且是我两江小同乡。旧雨相逢,惊喜交集,互道别后之情,才知道朱良祺现任滇军第四师步兵第三十四团第一营营长。梁为该营营附,谢为第一连连长。当朱知道我正打算去南宁担任连长时,便决意留我在他本营充当连长。我告诉他说曾与冼君有约在先,未便失信。良棋说,大家同属一军,分什么彼此。不容分说,便招呼勤务兵,把我的行李搬到第四师招待所安置下来。并立刻呈请委派我为第一营第三连连长。在良祺的强制执行之下,我无法脱身,只好写信给冼君请辞,并陈述不得已的苦衷。
这时第四师的兵额尚不足,正在梧州一带加紧招募。我们在梧州住了十多天,我的委任状由上峰批了下来,所报连长不准,但准以中尉排长任用。这对我当然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不过我也并不介意。于是我就在第四师内当了一名排长,随军开拔到护国军都司令部所在地肇庆。谁知道这时滇军第三师也开抵肇庆。我忽然间又碰到了冼营长。他因责我为何爽约,未去南宁?原来因为戎马倥偬,我在梧州所寄的信,他没有收到。当我解释清楚被朱良祺等挽留的经过,以及现在当排长的情况,冼君大为不平。因为他已替我请准了当连长,我不到差,却在良祺这里“炒排骨”(那时军队中把当排长叫做“炒排骨”,连长叫做“莲子羹”)。他要我回第三师去。我觉得此事很难开口,所以没有答应他。不意有一天营长们在一起吃花酒,我也奉陪末座,大家又提起了关于我的事。因为大家都是老朋友,伯平便责备良棋不该把我中途拉夫抢了过去。伯平说:“你把他抢了过去也罢了,但是你没有机会让他当连长,却叫他在你那儿‘炒排骨’。”两人说到最后竟吵了起来,再加上几分酒意,彼此甚至拔出手枪来。这事一下闹大了。我夹在中间觉得非常为难,为免使朋友们因我而伤感情,我想还是辞职不干的好。承朋友们推爱,觉得我李某为人作事诚实可靠,都要来争取我。我现在只有两边都不做,方可维持朋友间的感情。于是我就决心辞职搬到端州旅馆暂住。
这端州旅馆是肇庆当时最大的旅馆,里面住的客人极为复杂,但多半是与反对帝制运动有相当关系的,或在候差,或是有事与都司令部接洽。我在端州旅馆也遇到几位以前将校讲习所的学生。他们知道我斌闲无事,曾有意介绍我去参加他们的朋友所编的地方民军。他们说如果我肯去,他们可以推荐我以校官阶级任用。因为这时各地都在成立民军,或是收编土匪,纷纷请求都司令部给以番号,官阶极为混杂。“关内侯,烂羊头”,故校官也可随便委派。我自思是一个正式军校出身的军官,殊不应与这些乌合之众的民军为伍,所以他们的好意我都一概谢绝了。但是长期赋闲,也不是办法。正在进退维谷之时,我忽然发现了前陆军小学同学李其昭。
其昭毕业于陆军小学第二期,后又转入干部学堂,他且是我临桂县的小同乡,平时过从极密。他这时是护国军第六军总司令部林虎的部属——步兵第七旅第十三团第二营的连长。他一见到我便问我现隶何部?我当然据实以告。其昭便说如果我不嫌弃的话,何妨到他的连里去“炒炒排骨”呢?我说反正是闲着,如果他那里有缺,我当然很愿意追随。其昭说,等他向他的上峰报告一声,我就可以搬到他部队里去了。
其昭的上司第十三团团长周毅失和第二营营长黄勉都是广西人,广西干部学堂毕业的,和冼伯平、朱良棋都很熟。第二天,其昭带我去见黄营长,黄一见面便翘起大拇指,说我是“大大有名的”!原来他早已知道冼、朱两营长为我而拔枪相见的故事了。他一再地说:“欢迎!欢迎!”这样,我在当天便搬入林军第二营,当了一名中尉排长。这就是我参加护国军终于隶属于林虎先生部下的经过。
第三编:初期军中生活
第七章:讨龙之役与初次负伤
(一)
林虎先生,别字隐青,广西陆川人。毕业于江西武备学堂。岑春煊任两广总督时,林仅二十岁。初任哨官,驻桂林。旋位至管带(校官阶级)入粤驻防钦、廉。辛亥武昌起义,升为团长,率所部参加北伐,进驻南京。民国二年二次革命时,江西都督李烈钧起义独立,林氏时为李的混成旅旅长,据守马当、湖口、九江等要塞地区。袁世凯派李纯统率大军南下,进击李、林等部,久攻不克,后来绕至上游,由武穴偷渡长江,经南昌截断南浔铁路,才将林部重重包围。悬赏以缉林虎,生死不拘。此时,南昌省垣忽生兵变,李烈钧微服出走,大势已去。林氏乃率部突出重围,到达湖南醴陵县。自动解除武装,将枪械弹药送予素与革命党人有默契的谭都督延阁。林氏本人则潜逃海外,度其亡命生活。时人曾誉之为彪虎将军。
到袁世凯阴谋称帝之时,林氏即潜回广西,策动广西耀武上将军陆荣廷褐橥义旗,响应云南独立,而护国战役中南北优劣之局,因此顿形改观。此举实为洪宪帝制覆亡、护国运动胜利的关键。因此当时为讨袁而设的军务院中诸领袖如岑春煊、陆荣廷等对林虎先生极为器重,故特界予护国军第六军总司令的要职。我幸能投到他的麾下充当一名排长,虽位卑人微,无关轻重,但每思飞鸟尚知择木而栖,人固宜择善而事,私衷亦颇欣慰。至于林虎先生的勇敢善战,出处磊落光明,廉洁自守,用人不疑,此种作风感人尤深,影响我一生做人处事,实至巨大。可惜当时中国政治未能进入法治常规,内战频仍,致使他常陷逆境,为时代的牺牲者,然吾人固亦不宜以成败来论英雄。林先生晚年曾于柳州经营一小农场。中共席卷大陆后,尚未听说他遭受清算,而被推为人民政协委员,亦不幸中之大幸。
本团团长周毅夫先生,广西恭城县人,也系早期同盟会革命党人。营长黄勉,连长李其昭以及全团上尉以上官佐,十之八九出身干部学堂,士兵则概由广西各县招募而来,所以皆系本省人民。我至连上到差时,他们在肇庆集中徒手训练了还不到两个月,新兵基本教育尚未完成,也无枪械。在我报到后五天,才由日本运到一批六五口径的村田枪,发给士兵,方开始实施持枪教练,这批枪枝在日本人心目中早已成为过时的废物,不堪用来作战了。惟当时中国军队获得此项武器,确已心满意足。不意当我军正在积极训练、秣马厉兵、准备北伐讨袁时,袁世凯忽于六月五日暴卒。袁氏既死,副总统黎元洪正式“接任”总统,以段棋瑞为内阁总理,通电全国息兵,这样护国军也失去了作战目标。军务院和都司令部乃准备解散,所辖各军也听候编遣。谁知袁氏死后,北洋军阀的重心随之解纽,逐渐形成各系—皖系、直系、奉系—军阀割据之局。南方各省的军事领袖如云南的唐继尧,广西的陆荣廷与广东的龙济光也互不相让。因此袁氏死后南北大战的危机虽可避免,而各区域争权夺利的小内战反因此加剧。就南方来说,首先变成各方讨伐的对象便是粤督龙济光。
龙济光是云南土着的彝人,原为土司,后以襄赞清廷剿灭云南彝乱有功,逐步升迁,光绪末季,由岑春煊荐为广西右江道。光绪三十四年(一九0八年)署广西提督,宣统元年真除。辛亥革命前数月,率军入粤为镇抚使。至民国二年,二次革命解体后,广东都督胡汉民被迫去职,龙氏因效忠袁世凯,受任为粤督。民国三年六月,都督府裁撤,济光乃以振武上将军名义,督理广东军务。袁氏称帝时,曾封龙为一等公,旋加郡王衔。
至民国五年四月,西南各省以兵威胁,龙氏宣布独立,并按护国军例改回民元旧制,称广东都督。但是龙氏参加军务院而为抚军之一,不特非其本意,且处处与护国军为难,阻挠滇、桂军假道广东北上。那时滇军护国第二军总司令李烈钧,都司令岑春煊和广西都督陆荣廷(时陆已率师入湘),都急于北伐,不愿与其破裂,而虚与委蛇。几经交涉,济光始允李烈钧部滇军假道,自三水趋粤汉路,经韶关,袁世凯忽然病故,都司令乃令李氏暂停北进,就地待命。
孰意袁氏病故后四日,龙济光未得军务院同意,单独取消广东独立,宣布听命中央。这当然引起护国各军的不满,加以滇军假道广东北进时,龙氏曾令地方官不与过境军队合作,甚至多方留难。当李烈钧屯兵韶关待命时,韶州镇守使朱福全竟关闭城门,并断绝商民贩卖食品,以困滇军。滇军在城外露宿数宵,适值大雨,全军困乏,商之于朱,朱仍闭门不纳,两军遂于六月十九日发生冲突,城上龙军竟发炮向滇军轰击,大战遂起。广东各地的龙军(时称济军)与护国军随之皆有接触。一时各地枪声劈拍,函电纷飞,莫衷一是,是为粤中讨龙战争的序幕。
(二)
讨龙战争发生后,我们的护国第六军在粤汉路南段沿线一带与龙军也发生接触。这时我们的第十三团正在肇庆训练,村田枪刚才发下,士兵持枪各个教练的基本训练都还没有完成。但是前方战况紧急,我们遂奉令向前方增援。全团自肇庆乘船出发,到芦包上岸,步行兼程前进。第十三团的士兵训练很差,如何作战呢?唯一补救的办法只有在行军休息的时候,练习一些基本动作,如射击、卧倒、利用地形、地物等等。我连的士兵中亦间有持枪、瞄准熟练的,我起初很诧异,后来由他们的伙伴说出,原来这些人都是当过土匪的,其中有三个班长且做过土匪小头目,后来受招抚才改邪归正的。因此我就特别注意他们的生活和行动。出乎我的意料,我发现他们每次战斗,不只勇敢善战,而且极重义气,毫无欺善怕恶的习气,较其他的士兵反而容易管教。古语说“‘盗亦有道”,这确是我宝贵的经验。
我们一路经炭步向高塘火车站进发,望见粤汉路上的火车南北疾驰,听到车声辘辘,心情顿觉开敞。一个生长在山国的人,从未越出省门一步,此次因投入军队,方远行至珠江下游,见轮船火车往来行驶,热闹非常,虽则离乡背井,不无思乡之苦,但也因见到新的天地而异常兴奋。军行抵高塘车站,略事休息,并各自整理队伍。此地距战地约三十里,前线战事正紧,催我军开去增援,于是立即整队开拔,用快步前进。我连士兵除极少数出身绿林、与官兵打过游击战外,其他都未上过战场,内心不免感觉紧张。走了十余里,隆隆的炮声和犹如鞭炮的枪声,响彻云霄。我当然未便询问别人此时的感觉如何,但我自己内心忐忑,神经紧张,脚步轻浮,呼吸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我深信我的爱国热忱与人无殊,而视死如归、不避艰险的胆量,尤不在他人之下,何以一听到枪炮声,情绪就如此紧张,连自己也英名其妙。反观路旁耕种的农民,反而神态自若,令我暗中吃惊,惭愧万分。原来此地民风强悍,族与族或村与村之间,每因争夺牧场和水利灌溉而发生械斗,情祝的激烈,有如两军对阵,必须政府派军队弹压,方才停止,所以他们视战争等于家常便饭。
我们的部队赶到前线时,已近黄昏。这时火线上枪声正密。我以为战场上一定死伤枕籍,血肉摸糊。谁知在我们进入总预备队阵地之后,枪炮声便寂静下来,我们发现并无太大的死伤。此时天已全黑,为调整各营连位置,我团担任左翼,派步哨及连络兵搜索前进。黑夜之中,部队缺乏训练,自不易确实掌握,因之指挥失灵,弄得方向不辨,敌我不分。一时枪声大柞,混战了一番之后,才发现原无敌人,而是自己的部队在互相射击。今日思之,实觉得当时部队的荒唐和作战的儿戏。
经过半夜的紧张和恐怖,我们的连长李其昭,开始有点胆怯,他不等向营长报告及批准,假托腹痛须返后方休息,便擅自将他的连长职权,委托予我,他就退到后方去了。我便代理连长职务,指挥部队。次日拂晓,我们便向左翼延伸,加入前线作战,发现敌军正向我方前进,开始其拂晓攻击。我们尚未挖掘壕沟,仅仅凭藉地形,与敌人遥相射击。经过数十分钟的战斗。在敌人冲锋之下,我们的阵地开始有动摇迹象。这时我想,我们如果不能立即将敌人的攻势阻截,全军很快便会溃不成军。根据军事学,要阻止敌人进攻,必须向他们逆袭。这时我们和各方都已失去联系,营长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