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节
作者:
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17 17:43 字数:4739
如果没有风折断杆子,葵苗一般标标致致,娉婷挺拔,每天早晨士兵列队似的,齐刷刷地把头摆向东边。也没人喊立正,都一副立正的姿态。然后随着太阳的缓缓升起,头就慢慢地往上抬,像在做广播体操。午后太阳朝西边落,它们就把头甩向西边,震撼人是,它们一株就像一片,一片又如一株,没有一棵例外,从没有单调和厌倦的反映。更震撼人的是,今天的这时来看它们,同昨天这时没有区别,同明天这时一样没有区别。它们在个体重复的同时,又在重复着日子。那种情形,让我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悸动。
而那时文革虽过,但文革遗风仍在,很多书里都把儿童比作是祖国的花朵,比作是向日葵。太阳则是心中的毛泽东。幼小的我,一方面为自己能成为领袖下的向日葵感到无比的高兴,另一方面却对这种铁律似的生活暗感惊恐。
我的惊恐是对的,它传达了我的潜意识意愿。换了现在,我宁愿做任何一种植物,也不要做向日葵。因为如果要我一辈子空心人似的重复着一个动作,并且不出任何错,那还不如把我的头颅早早砍下来了事。
太阳是伟大的,但我凭什么要一辈子像个傻B似的仰视它?真是好没道理。我现在怀疑向日葵的神经有问题,骨子里充满了狂热。这些葵一旦做了人,就肯定会做军人,而且会做爱打仗的军人,像二战时期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他们的军队。
我想,假如把一天的时间缩成一秒,那片葵地就有好戏看了,它们一定会像现在都市里那些吃了摇头丸的少年,把头摇得像个风车。这样就更见它们的神经有问题了。
好在天地万物只有一种叫葵花的东西,而现在也没有人逼着我做“葵花”了。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葵花,说实话,我还是非常钦佩它们的自律,那其实也是一种精神,它一生就要这么顶礼膜拜太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与他人无尤。我说它神经有问题,并没有贬低它的意思,相对我这个懒人来说,凡是意志坚强,一生朝着一个目标奋发向上的人都有神经问题。
同人一样,它们这样苦行僧的生活,毕竟是有收获的。首先它们把自己一个个都修炼成太阳的模样,它们一开花,就有了遍地太阳的效果。然后是葵盘中的子粒个个都承恩太阳的光芒,饱满得一副要撑着的模样。而一开始就排列整齐的葵子,似乎也已继承了它们祖辈先天的禀性。
葵花好是好,但与我的性格不合,那一年后,我就再没种过葵花。好在我不种,自有别人要种。
茫无目的地走在异乡,有时与葵花狭路相逢,我就会停下来朝它们笑笑,它们也朝我笑,但头还是望着太阳,同十几年一样,一刻也不偏离。那时我心底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在涌动。我不知它们看我,是否也有一份说不清的感动?尽管选择的道路是如此的悬殊,但重要的是我们都活得满足而充实,并自觉意义深远。
回谢宗玉文集'关闭本窗口'
莽昆仑文学艺术网站
失落的那片雪花
——《故乡雪飘》之一
作者:谢宗玉
不知为何,一想起童年时的伙伴二发,最先想到的总是二十几年前那个黄昏的那片雪花。
那个黄昏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天虽然极冷,但空气挺干燥的,灰蒙蒙的天空透着黄橙,风微微的,没有方向,四面都来。我们谁也没想到这时会下雪,但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一些飞絮般的东西在飘,是二发第一个发现下雪了。二发惊喜地叫一声,就展开双手追着空气中一片较大的雪花飞跑。由于风的原故,雪东飘一下,西窜一下,像是要与二发捉迷藏。就在二发以为倦了的雪花终要安静地栖息在他手心时,风突然拔地而起,那片雪花又羽毛般地飞起来。然后雪花就飞到了我身边,我尖叫一声想伸手去接,二发从后面猛地将我推开,我踉跄着差一点摔倒,只好站在那里看着他继续追逐那片雪花。我以为二发最终会成为那片雪花的主人,但没有。二发最后被禾坪里的一截烂木头拌倒了。等他爬起来时,雪花已倏忽入地,不见了。而他的双手却被细砂磨得血粒子直冒。血粒子像花蕾一样迅速长大,开了又谢了,一滴滴往下掉,如瓣瓣落红。大家就知道,二发摔得不轻。
那个冬天,雪一场接着一场,下得极大极多。我们堆雪人、打雪仗、滑雪坡,稚嫩的笑声像冰碴碴一样又脆又亮,在村庄的前前后后起起伏伏。惟独二发只能站在屋檐下抽着鼻涕,羡慕得发呆。他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带。起初谁也不会想到,二发在失去第一片雪花后,同时也失去了整个冬天的那一场场大雪。
然后就是往事的云层迅速掠过记忆的天空,从那个冬天后我们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有关与二发玩雪的记忆也在那个冬天嘎然而止。
二发是在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父亲突然双目失明。二发就停学了,跟着大哥做生意。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关闭一扇窗口的同时,又展开了另一扇窗口。
我读大学时,他家算是发达了,从那个偏僻的山村搬到了县城。我到县城搭车去学校,先天晚上就住他家。我们都长成男人了,他只记得童年时我们玩得比较好,但一点也不记得童年时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了。他一副暴发户的模样,先请我吃唆螺,然后请我看录相。那是我第一次看三级片,心里还没有那份承受能力,我借口头晕,匆匆而逃。那晚之后,我就把童年时的记忆悄悄掩埋了,以后经过县城时我再也没找他了。
然后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前年我回家探亲,见他家那幢破烂的瓦屋上居然有袅袅炊烟,我就问父母是怎么回事。父母告诉我,他家出大事了。原来他家所谓的生意是走私黄金,被公安机关发现了,一家人就暴散四方,亡命天涯。县城里的房子也被公安机关查封了。他的母亲就只好返回村庄,重新拾掇那些破旧的家什,一个人清苦度日。在这之前,他失明的父亲早已死了。
我去看望他母亲的那个黄昏,正好也下着雪。雪沙沙沙地打着屋顶,我站在他家漏雪的屋子里,看着他母亲雪白的头发,往事的云层一下子又掠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飘雪的天空。神秘的命运是不是从二发失去那片雪花开始,就决定了他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我想,如果二十几年前二发不推我一把,让我接住了那片雪花,也许我会赶在雪融之前把这片雪花归还到他的手心?但二发从小就是这样,他看上的事物,容不得别人指染。而他一旦有了确定的目标,就全然不顾及危机四伏的周围环境。他不知道,那截烂木头也许一直伏卧在他命运之途的某个角落,伺机第二次出击……(2001。6。22)
回谢宗玉文集'关闭本窗口'
莽昆仑文学艺术网站
得子庵夜雪
——《故乡雪飘》之三
作者:谢宗玉
是在那场大雪过后,我决定与家乡的女友分手。雪好大,四野白茫茫的一片。我们下午从她家出来,去我家。但在半途,她突然提出要我陪她去一趟头子庵。庵属古刹,在一个深山坳里。有一年夏天,我和她还有我们最好的朋友,在头子庵桐树下的那块草坪躺了整整一天,那时阳光像金子一样灿烂,蓝天流着白云,林间鸣着鸟雀,不时有黄蜂从身边嗡的一声掠过去。环境美得不得了。那时我与她已经恋爱了,只是还没告诉身边的朋友。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友情,日子甜得非常纯粹。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命运像一座小径交错的花园,竟把过去的朋友演变成了现在的情敌。当我得知朋友已与她深得让我无法宽恕时,我决定离开他们。而那个下午的那段路,就是我与她的最后一程了。
天色已晚,但我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两人一前一后,黄昏山林很静,只有脚底的雪在嚯嚯作响。进入山坳时,西边的云霞突然开了,苍白的太阳露出半张脸,凄艳的阳光泼洒下来,在林木之间形成悸心的七彩,是什么偶尔惊动了树梢上的雪,突然就掉下一绺,丝丝扬扬散开,如雾似霰,落在我们身上,心里头就酸楚得不成。女友拍了自己身上的雪,又走近要替我拍,我一侧身让开了。
庵还是那座庵,只是在暮雪中显得有些肃杀;桐树也在那里,只是没了那些宽大的叶子,光秃秃的枝丫,看起来有些狰狞。我们就立在桐树下的雪地上。她靠着桐树的枝干,我绕着桐树一圈圈,或顺或反地转。我们都在感同身受环境与心情的变迁。命运走向末路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忍猝睹。
我们恍恍惚惚的时候,黄昏就马上过去了。后来我望了望暮色四合的山色,就说是该回家了。而她却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在空荡荡的山林回音很大。一些未知的事物被惊动了,雪这这那那,一绺绺,从高枝落下,在低枝散开,纷纷扬扬在我们周围飘着。我一时紧张起来。古庵在暮色中也充满着说不出的神秘。我的声音有点颤,我要她别哭了,但她收不住哭,她哭着要我看在从前在这儿的情份,别离开她。可从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现在是光秃秃的树枝,是满地惨白的冻雪,而我一想起那个最好的朋友,就胸口剧痛。我突然喝一声,够了!
然后她就止了哭。我转身要走,可她站着不动。我不能一个人扔下她不管,只好站在她十米之外,与她僵持起来,夜色就这样完成了它的合围计划。周围黑得像泼墨,只有脚下的那些雪还隐隐约约。无边的黑暗蕴育着无边的岑静,能够听到的只有偶尔雪落树枝的声音,细细碎碎的。
嘎——!岑寂的夜空中突然有一声凄叫。我们的魂儿几乎要惊出窍来,那时她如一团夜风,尖叫一声就朝我怀中扑来,将我紧紧抱住。我要她别怕,说只是一只乌鸦罢了。但自己却怕得不成。爱恨在头脑中清醒后,熟悉的记忆就翻上心头。听村人说这山坳里常闹狐精鬼怪,古庵的周围葬满了乱坟。我还知道,在我们来路的狼哭崖下,因为生意上的事,一个村人就在不久前将另一个村人谋杀了,尸体血肉模糊地在崖下躺了几天。这一切都迅速构成了怕的因素将我的头脑侵占了。我的牙齿格格格地颤起来,黑暗中她把头抬起来望着我,我说我冷。我当然不能说怕,我也决不会在这个当口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她,无知者无畏,就让她的心神稍稍安定一些好了。然后我开始让她牵着我的衣角摸黑下山。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上的积雪依稀可辨,在为我们指引着大致的方向。等下了山后,我浑身已被树枝荆棘弄得伤痕累累,但依然值得庆幸,因为我们活着出山了,没有被什么野精山怪吓破胆,也没有失足掉下一路遍布的悬崖。
我送她回家时已近午夜,我们平静分手,然后我又一个人返回自己家。我泪流满面地走在那段积雪已被踏融的路上,心里头是一份悲壮的感动。感谢这个雪夜,让我对自己有了一份刻骨铭心的了解。我知道就算为恨,我也愿意为对方舍弃那怕是自己的生命。我在心里祝福他们,那一对我痛恨的人。
母亲不在家的雪夜
回谢宗玉文集'关闭本窗口'
莽昆仑文学艺术网站
什物滑过冰面
——《故乡雪飘》之五
作者:谢宗玉
不知为什么,到现在我还依然记得那一池什物,在初阳之下,疲惫而无奈地躺在被破坏了的冰面上。那是我上初中时见过的许多情景。
上初中时我们睡在教室的楼板之上,伸手可及屋瓦。下雪的日子,雪粒子从瓦逢里掉落下来,早晨起床,我们看起来就像盖了一床薄薄的雪被,想起那种寒冷,到现在仍然心悸。即使是晴天,半夜的寒气有时也会将我们冻醒。冻醒后的我们,往往会想到学校门前的两口池塘。天明爬起来一看,果然,全冻上了,银白色的冰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青光。我们就呼啦一声,跑过去,拾起石子、瓦片、碎玻璃就朝上面扔,什么东西一到冰上,就像长了飞毛腿似的,唰地一声就从池塘这头滑到了那头,简直比天空里的一只疾鸟还快。而跟随什物滑过去的仿佛还有我们一颗夜里被冻僵的心,嘌——!那种速度带来的快感使整个胸膛的血都沸腾起来了。这时我们就一个个快乐得成疯的模样,不管什么,抓起来,就斜倾身子,脱手扬飞。冰面上道道凌厉的响声如支支破空而来的响箭,池塘四周一时就有了战场的模样。有时我们还搬起老大的一块石头朝里面扔,咕噜一声,冰面砸开了一朵花。有雪白的皱折迅速向四周延伸。然后我们拾起砸碎了的冰块朝上面扔,哗沙——!冰块四分五裂,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射去,那速度快得更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