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17 17:42      字数:4722
  问问今年的收成、冬种的油菜、明年的谷种什么的。本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村,因了火狐穿过的原因,就这样攀谈起来了。
  一直等到本村第一拨追兵回来,前面村庄的男人才会拍拍屁股站起来,问结果如何?回来的人就告诉他们说还没有结果,他们追到那个那个村庄就掉头了,而前面的还在追。大家就笑笑交换烟纸,卷一筒,点燃,吸几口,互相夸着对方的烟不错,然后告别。
  村里的男人走下坳来,妇人们就纷纷嘻笑他们,说以为他们会捡个什么宝回来。男人们不作声,一脸的讪笑。停不久,大家就各自谈起以前见过的狐狸。前因后果一说开,一只狐狸就是一个故事。在故事的洇泡下,脚下的地就这样不知不觉延伸了一截又一截。那个沉闷的下午,自狐狸过后,劳作便成了故事的点缀。就像城里的女人专心致致看电视时,手里还捏着一把毛线,飞快而漫不经心地挑着。
  我们小孩是最后知道结果的人,那就是没有结果。当所有的大人都不追了,我们还在追着。火狐及追狗在远远的前面已成了一个红点和一些灰点。
  我们看着它们进入大山,然后是灰点陆陆续续退出山林,那个红点却再没见了,我们就知道没有结果。
  我们悻悻地回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大人们纷纷询问结果,待知道没有结果后,又来耻笑我们,说以为我们会捡个什么宝回来。我们才不在乎他们的耻笑。我们在乎的是,这个辛劳的下午,终于可以这样轻松愉快地结束。并且在今天夜里,那只火狐一定还会重来,穿过我们重重叠叠的梦境。
  在整个童年,以这样“铺天盖地”的方式追逐一只野物,在我的记忆中一共有五次,有两次是追狐狸,有两次是追野兔,还有一次是追野麂。前四次都没结果,只有那只野麂被追上了,由于在追兵中有我父亲,所以我家也从几百追兵中分得了一块麂肉。但麂肉是什么滋味,我已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五次追逐给我生命带来的巨大冲击是无法描叙的,就像五把熊熊大火,一直在我成长的某个路段燃烧。我一想起它们,体内的血液就呈沸腾状。我想无论我怎么描叙,如果没有亲自经历,读者也不会体味到那种直抵心魂的振奋。噫,这真是一件天大的憾事呢。(2001。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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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娘
  作者:谢宗玉
  写下豆娘两个字,我的心就温柔一颤。那种小生灵,瘦削的身子,薄薄的羽翼,温和的性情,怎么看,都有弱质女子的影子,所以我常怀疑,豆娘的前身一定是一个个绝色女子,受了冤,又思谋不出报复的法子,今世就化作了豆娘,纤小的身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含着前世的余冤,让人看了,莫名其妙就生愧疚之情,总觉得有哪个地方对不住它似的。粗砺的心也一下子汤汤水水起来,柔软得不成。人也感觉连站的气力都没有了……
  我常常怀念在西园与豆娘独对的日子。我在一篇文章里提过西园。西园在西墙的西北角,不很远,也不大,四周园墙长满了荆棘杂藤,从一个小小的栅栏进去,村庄就被绿色的园墙挡在了外面,青青绿绿的一园便成了我独自的王国。
  是初夏,是久雨放晴的天气,园子里地气蒸腾,东边媚眼似的桃叶簇簇涌涌挤满了枝头,树下则是一地残红。西边是些初攀的南瓜藤,大大咧咧的南瓜花次第绽放,每一朵都开出十足的金黄。西园的北面靠山,倾斜的红砂崖被青苔覆盖,上面爬满藤藤蔓蔓,开些红红白白的小花。雨后很久的晴日,都有水泡儿从崖缝里往外冒。那些豆娘往往就憩在北面的园墙上。大概是喜它的凉荫,或是湿气吧。
  幼时的我常一个人去西园,一呆就是半天。很多时候我是在看豆娘。北面的园墙如一道黛青色的幔幛,三五只花白色的豆娘就这样在黛青色的背景下款款地飞,散漫地飞,无声无息地飞。它们翅膀振动的频率极慢,我几乎可以数得清。有时我还真的一下一下地数,我想计算它们从东边飞到西边,需要掀动翅膀多少次。也真怪,它们的飞舞总以那道黛青色的幔幛为界,将飞过头的时候,就又折转身子往回飞。有时我想赶它们出去,但我太小,北面的园墙太高太宽,它们有回旋的余地,我怎么赶,它们就是不飞出。
  有时它们飞累了,就停在一片叶子或一朵花上,那身子真是轻得如风,在停落的一刹那,叶子或花都不会颤动一下。而那时我的心却往往会莫名其妙微微一颤。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很近距离地打量着它们。它们的样子像蜻蜓,但停下时的两对翅膀却直立背上,蜻蜓则是平放的。另外,它们的细脚有些像花蕊,大概是沾花的时间太多的原故吧。有时我也动了捉它的念头,就屏住呼吸,把手慢慢伸过去,在接近翅膀的刹那,迅速向前一捏,就把它的翅膀捏在手里了。豆娘也挣扎,却是柔柔弱弱,一会儿没气力了,就安静下来。它的脸太小,我看不见它的表情,然而我能感觉它哀哀怨怨的气息。我轻叹一声,一松手,它就款款飞起来了,也不急着逃走,还是在北面的园墙前飞。我曾玩死过很多烈性小动物,譬如燕子什么的。但却从没玩死过一只豆娘,它们的样子太让人怜爱了,又太温顺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它们在我粗砺的手心呆得太久。
  也有的豆娘是靛蓝色的,翅膀上还闪着鳞鳞冷光,这样的豆娘就带着巫气,飞过园墙的时候,那道黛青色的幔幛也突然幽暗了许多。这种豆娘我是不敢接近的,它们一出现,我的心跳就会明显加快,四周的寂静让我害怕,那时的阳光也非常孤独的样子。好在这种豆娘不会在北面园墙逗留很久,它们是以过客的身份经过,它们像是在寻找什么,我一直怀疑是它们前世受了冤,今世以一种幽怨的姿态出现,让它们的仇人见了内疚一辈子。有时它们围着我飞一圈,我就感觉自己的魂儿被它们勾走了,我电击般怔在那里,好半天才知道怎么呼吸。我想幽怨到了极致,它们都会成巫的。
  豆娘也谈爱,豆娘谈爱的姿态同蜻蜓一样,就是一只豆娘用细长的尾巴勾住另一只豆娘的头,然后合着节拍,飞一起飞,停一起停。豆娘谈爱的时候我就特想哭,因为村庄里的小孩都结仇了,没有一个人理我。有时我还哭出声来,母亲就循声赶到西园,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就说被斑蝥蛰了一下。擦了眼泪,我默默跟母亲回家,母亲在前面叨唠着:你这个孩子,你这个孩子……唉。(2001。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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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砍
  作者:谢宗玉
  山村无煤,一年四季烧柴。所以砍柴便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砍柴大致可以分两种:一种叫砍茅柴,在山这边砍就成。一种叫砍硬柴,得到山那边去。所谓硬柴,其实就是棍子柴。砍柴人太多,山这边的柴不及长成棍子,就被人当茅柴砍回家了。硬柴好烧,火力足,烟子少。如果一个人在家做饭,就可烧硬柴,把几根棍子往灶膛里一架,火就呼呼呼地要烧好一阵子,这时做饭人就可以腾出手,从容不迫做其它事情,比如拣菜、淘米,准备油盐醋酱什么的。烧茅柴则不行,烧茅柴做饭非得要两个人不可。茅柴烧得快,呼啦一下就烧没了,非得要一个人专门坐在灶口,一把一把地往里送柴。就算这样,茅柴还是烟一阵、火一阵,呛得人够受。硬柴也可在过年过节时烧,图个方便干净。也可在暑天里烧,图个凉快舒服,因为不要人大热天守着灶口不走。硬柴比茅柴要好,这是不言而喻。但硬柴比茅柴难砍,砍两担茅柴也不要砍一担硬柴的时间多。一天最多只能砍一担硬柴,但手脚敏捷的人,一天可砍三担茅柴。这样一均衡,茅柴硬柴就各有其长了。
  我砍柴的年头比我插秧的年头长。插秧是一项技术活,倒着屁股,能把一蔸蔸秧苗排得整整齐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砍柴就不同了,随你怎么砍,能把柴弄回家就成了。
  我六岁不到就开始砍柴了,一把锄头掮着一只土箩,也不走远,就在屋后一些小山坡上,把东一丛西一丛的柴苗连根挖出来,装在土箩里。等篷篷松松有了半土箩,就掮回去“表功”,让父母把自己一顿好夸。然后美美睡一觉,第二天又去。也许不单是为了让父母夸赞,劳动从一开始就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那些小小柴根,大人们只要一锄下去就能斩断,但我们不能,我们非得要十下二十下地猛挖,把吃奶的力都用尽才能挖出来。等挖出来了就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有时你挖不出,还可以叫其他同伴帮着挖。那种合作的愉悦则是另一种心动。有时看着土箩里有那么多柴根了,而时间还早,大家就一起在山坡上滚石头。看着石头哗啦啦地往山沟里滚,一个个手舞足蹈,兴奋莫名。有时看着哪块石头圆溜溜的滚得漂亮,几个人就干脆把它抬上山坡,一次又一次地滚着。这就有点像希腊神话里那个故事了,只是那个神话悲剧的意味太浓,如果滚石头的罪神抱我们一样的心态,那悲剧就变喜剧了。我们也许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对命运的心态。
  新鞋咬脚,我左脚后根就被新草鞋咬了一个洞,又不及时好,反而溃烂出脓,伤口逐日扩增,露出森森白骨。父母再不准我去屋后的山坡了,我跟他们要死要活地闹。母亲没办法,就把一双布鞋的后根剪了,让我做拖鞋穿,我就这么掮着土箩,跟着同伴,一跛一拐地去挖柴根。我记得由于伤口久不见好,我的大腿根部长了很大一个淋巴结,实在痛得难受。但不知为何,我就那么迷上挖柴蔸了?
  七岁时,母亲让我上学。母亲是小学民办教师,那年正好轮带一年级,她每天都把我拧到学校,但等到才上完第一节课我就溜走了。母亲气得发抖,一狠心,就把我交给父亲“收拾”。父亲可不跟我讲多少道理,他连问我三声究竟去不去上学。我说不去。他就把母亲往门外一推,顺手把门关上,然后操起一根枝条,朝我密不透风地打,打得我像一条脱水泥鳅在地上滚弹蹦射。我惨叫声声,惊天动地。在门外的母亲就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破门而入,还没开口,眼泪鼻涕就一齐流出来了。她抱住父亲,半天才呜咽出一句话:亏你下得这般毒手……
  父亲怒气冲天,一把推开母亲,把枝条一掷,便甩门而出。父亲只想一顿将我打服,但母亲这一搅和,只能半途而废了。嘿嘿,现在想来,父亲那时也真傻,他用这样的破法子就想把我征服,简直是做梦!那时我看的电影全是战斗片,英雄人物在恶势力面前从来都是不屈服的。而我们从小就把英雄人物当作楷模,他能打出个什么结果来?母亲把我从地下抱起来搂在怀中,我也一把推开她,冷冷说一句:有本事就把我打死!然后左右擦了泪水,也夺门而去。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家哭得那个熊样。哈哈,现在想来真是过瘾。
  后来就有了“君子协定”,父母说我不读书也可以,但我必须“包灶口”。就是说,每天要烧的柴禾全部由我一个人负责。这就不是在村后随便挖几个柴蔸的事了。但我答应了他们。从那时起,我开始跟着比我大一些的人去高山上砍茅柴。
  也许是砍柴的人大多了,茅柴都怕了我们,高山脚下腰上都是一些蔫不拉叽、半死不活的柴苗,那些长得又高又大的好柴全躲到山顶岩壁上去了。小时也真是傻,那么陡削的岩壁,居然也攀沿上去了。这下可好,柴砍好了,人却下不来。只能坐在岩上呜呜咽咽地哭。一直等到傍晚了,父亲的身影才出现。父亲劳累了一天,等回到家,却听说自己的儿子还在山上没回来,当然没个好声相。见了我之后,自然会骂骂咧咧的。我敛着头,不吭声,由着他骂。总之他来了,我弱小的心就踏实多了。想想那时的我也真够短视啊!其实大多数时候,只是柴禾被树枝钩住了下不来,我自己还是能下来的。我完全可以先回家,把柴禾留给父亲明天料理就是。但那时我竟从没这么想过,好像那把柴禾就是自己的命,我得与它生死与共。
  说实话,那时还是挺崇拜父亲的。我记得一个阴天,我与两个同伴去砍柴,后来下雨了,山路滑,我们得非常小心,才不使自己摔倒,但我们的柴禾却不争气,由于没捆紧,走不了两步就从两头滑下来了。这时天又渐渐变黑,三个人动弹不得,竟然同时哭起来。小时候我们一般是在做某件事情落单了,才会哭的。像这样三个人一同哭,那是极少的事。正说明当时的心情无奈至极,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