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17 17:41      字数:4727
  外婆哭得泪人似的,没有主张,我外公点头同意了。
  等把苏芳的事办完后,大家的头脑似乎清醒了。有人提出:既然一时无法找到王泽荫,就先找王泽荫的手机。说不定王泽荫就在他的手机旁。大家就都叫对对对,说先找手机,就算王泽荫不在手机旁,也许也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大家心里都明白,手机在王泽荫身边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手机真在王泽荫旁边,那王泽荫肯定是死尸一具了。
  要找手机不难,因为王泽荫并没关机。通过现代电子技术手段,然后磁波定位。最后发现手机就在本市,就在西区,就在马南街四十二号三幢四门一楼。
  大批民警在傍晚时分聚集现场,这时微雨从冥冥暮色中悄悄而来,华灯在暮雨中折射着,反射着,倒影着,把整个城市涂上了一层荒涎的色彩,雨使很多色彩变得夸张而又恐怖,色彩不再定型,而是在不停变化,仿佛任何两种色彩彼此都能直接过渡。在流光溢彩的环抱之中,马南街四十二号三幢四门一楼却铁门紧闭,幽冥昏暗。大家敲门喊窗,叫着我父亲的名字,但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领头的民警决定把门撬开。两道门只花了三分钟就撬开了,大家冲进屋里,揿亮灯,在桔红色灯光的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我父亲王泽荫就在这个屋里,就在手机的旁边!而且他还活着,他偎缩着靠在墙角里,手机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三天时间人们把他的手机都打爆了,可他就是没接,一直静静地靠在墙角里。也许三天都没吃东西,现在他虽然活着,但与一个死人已经非常接近了。他不能开口讲话,他摇着手,做出一个让别人滚出屋外的手势。然后就有两个民警在他们头头的指示下,将他扶起来,架着走出屋外,进了汽车。
  真正让大家震惊的,并不是王泽荫在这套房里,并活着守在他的手机旁!因为在门还没被撬之时,就有民警在窗外喊着王泽荫的名字,也就是说,还是有人认为他与自己的手机在一起。
  真正让大家震惊的是这套房子的陈设。房子里到处都是密封的玻璃瓶。客厅中央一个大大的玻璃缸内,装有一个美奂美仑的裸体女尸,而环墙设置的各个小玻璃瓶内,则是女人美丽的头颅、乳房,肚脐、外阴及其他什么。这些东西都用福尔马林泡着。很多年轻的民警受不了这种触目惊心的场景,在架走王泽荫后,纷纷外撤。只有少数一些老民警还能勉强应付,他们仔细察看,结果发现那个美丽的裸女竟然是拼凑而成的。就是说,头颅是一个人的,躯干是一个人的,双乳又是另一个人的。其它四肢臀部什么的,也纷纷来自不同的人。王泽荫居然就将它们拼凑上了,而且浑然天成。凡是看到的人,都说是自己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体。然后纷纷惊叹我父亲王泽荫的技艺出神入化。
  ……两年以来,这个城市的系列女尸肢体被盗案终于大白于天下。各级领导本只想简单地报道一下这件事情,给市民一个答复。但记者不让,不管是电视台的、报社的还是杂志社的记者都倾巢而出,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新闻做大做精做细!他们还真是有办法,居然把拼凑女尸的照片都印上报纸了。然后把我家零零碎碎所有的事都一锅端了,内容提示的最后一句都是:以飨观众。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全城的人都在谈论女尸,谈论我的父亲王泽荫和我们家庭。那段时间我在大街小巷走着,听到的每一句话几乎都与女尸和我家有关。大家兴奋莫名,像在过一个盛大的节日。我外公外婆哪受得了这种场面?他们匆匆逃离城市,在乡下租套房子隐居起来了。他们本来是想带我同去,但我平静地对他们说:无所谓,我已麻木了。
  我去上学,全校的学生都对我指指点点,却又与我保持适度的距离。我故意往人群里走,人群就会被我劈成两半,像潮水一般往外退,然后又在我身后的某处汇合。当然也免不了电视台报道的记者来找我问话,我呢,什么也不说,猛地就发疯般地抢过他们的录相机照相机往地上砸。在他们两台录相机和三台照相机被砸坏后,就再没记者来找我罗嗦了。当然,我砸录相机照相机,朝他们吐口水,骂他们是大便的事情也都一一上了报纸。
  无论怎么汹涌的波澜,总有风平浪静的一天。当人们从内心习惯了我父亲王泽荫的事后,兴趣的泡沫就逐一破灭了。我终于过上同以往一样平常的日子。外公外婆也从乡下搬到了城里。我有时去他们那里吃晚饭。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自己做给自己吃。现在这个家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我把苏芳和王泽荫的东西统统清理出去了,连他们以前的照片也没留一张。我去找以前交往的伙伴,譬如大宝和刘聪龙他们,但我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我不再与人交往,我开始一个人溜街、逛商场、逛书店,或呆在家里听歌、写作业。偶尔也去泡巴跳舞,与陌生人扭着身子在舞池里有节制地蹦跳几下。我再不去认识人,也不给人留电话号码。现在我是处女,我希望我二十岁的时候仍是处女。这一辈子我大概不会嫁人了,但也不一定,毕竟我说这话还早。就算嫁人,我看我也还是不要生小孩的好,生命就像一个垃圾桶,一出生接受的就是各色各样的垃圾,等臭不可闻的时候,也就寿终正寝了。人死了,垃圾却没随着死亡而消失,而是转给了下一个生命。如果没有出生,我宁可选择永远不出生。但既然出生了,我当然也可找到存活下去的理由。最起码,我要用事实告诉王小麻,他的狗屁担心是多余的。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每个人所抱的观念不同。就算我能证明自己没白活一世,而在他或他人看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有时想起王泽荫了,我也会去看望他的。王泽荫从他租佃的那套房子出来后,就一直在市精神病医院呆着。
  十、昨晚我一个人站在大前门的天桥上,对着夜风叙说了这么些年来发生在我家的事。看久了流光溢彩的街市,我突然抬起头来,发现头顶上的月亮很好,很圆,也很孤独。然后我对自己说:明天若天晴,就去看王泽荫。
  精神病医院在郊外,离市区只有十多里路,有公共汽车,往返都挺方便。天晴的时候,医院就放风,将精神病人带到阳光下,让他们自由活动。
  我是上午十点赶到精神病医院的,我一眼就认出了在草坪上追逐一只蝴蝶的王泽荫,那只蝴蝶小得没名堂,若不是王泽荫去追它,我几乎就视而无睹。王泽荫看起来比上次的气色还要好些,四十几岁的人了,脸上却充满稚气。阳光把他的脸照得很红润。他仍然不认识我,但他冲着我笑,要我帮他把蝴蝶捉住,我笑着答应了他。我仰着头,朝着那蝴蝶手舞足蹈。王泽荫跟在后面,手舞足蹈。我想,他认不出我了也罢,这样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后来在医院围墙边的乱草丛中,我突然发现了一张纸,那张纸让我脔心猛地急跳起来——我熟悉那上面的字迹,是苏芳写的!我拾起来,读了一遍,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那是母亲苏芳写给父亲王泽荫最后的一封信。我想我知道导致母亲苏芳死亡的直接原因了。信非常简短:
  泽荫:
  其实我一直试图走近你,接受你,但你却朝着远离我的方向越走越远……
  马南街四十二号我早就知道了,我以为是你在外面养情人的地方。前天你喝醉的时候,我偷偷地复制了你在那里的钥匙……
  以前女儿是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现在我什么理由都找不到了。既然你这么迷恋尸体,我就把我这具还算完美的尸体送给你,作为你四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吧。我吃的是安眠药,但愿如你所说,吃安眠药的人看起来不像死了,而像睡着了。
  我走了,我早该走了……
  苏芳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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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祖先拜年
  ——《巫韵飘荡的大地》之七
  作者:谢宗玉
  大年初一,开了财门,吃罢早餐,穿上最美最新的衣裳,去给祖先拜年。
  把鞭炮带上,把焚香带上,把酒肉带上,把烧纸带上,一家大小这就上路,去祖先的坟头。
  放响鞭炮,把沉睡的祖先惊醒,告诉他,阳世又换新春了。虽然不是鬼节,鬼门关并没开放,但我们离祖先已是如此近了,就像隔着一扇门板在说话。把焚香点燃,把烧纸烧了,把酒肉摆上来,与祖先同庆新春,恭喜恭喜,青山不老,人事常在。
  跟祖先聊一聊吧,告诉他,去年东边地里收了几担红薯,西坳水田打了几担谷子。告诉他二花子又生了一头壮实的牛犊,小三子已把媳妇娶回家。告诉他,邻居家的黑狗叔去年秋天已去了那边,不知在那边是否依然和他做邻居?做邻居好,在这边互相扶持了一辈子,在那边又互相照应,那是几个轮回都修不来的福份呀。告诉他,自己身子也慢慢朽成泥土的样子了,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去那边再做他的儿子去扶侍他……
  让儿孙后辈站成一排,给祖先作揖了。看看这些家伙一个个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祖先不会见怪吧?瞧瞧,谢家的子孙都杨树般的,一个个长得多结实,多挺拔,模样虽然粗头粗脑,娶的媳妇却一个俏比一个。还有那些娃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粉砌玉琢的样子,真叫人心疼呀。
  过年好呀,过年他们一个个携妻带子回来看你看我,不容易呢,谢家八辈子都是泥腿子,到了这一代,居然遍地开花,一个个出息得很呢,吃了国家粮,睡了国家床。大小子居然把国家的小车也开回村庄了。都说是你的阴府选得好,葬在福地了。
  一切好是好,可我这心里也憋得慌呀,一年到头难得看到他们几回,城里我又住不惯,村里又太寂寞了,要不是舍不得那几块地几丘田,还有二花子,我早就撇手来了你这边。今年田里地里的收成都是我一个人弄出来的呢,尽管儿孙们不以为然,而我得意着呢。人啊,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充实嘛。
  老辈人聊天的时候,小辈们就忙欢了,拔了坟头的杂草,堵了坟边的鼠洞,往坟头添上新土,将坟头整得圆浑饱满……
  来来来,祖先不能给你咱们发红包,就在祖先坟头许个愿吧,每个人把新年里最想做成的事说出来,祖先上通天神,会帮咱们的。
  记住了,记住祖先坟头的位置和形状,把祖先的坟头装在心里带着天涯海角地走,这样,再远的游子也不会迷途。
  记住了,这就是谢家叶落归根的地方,村庄在时时变化,但这里不会变化。记住了,等我过世后,就在旁边择一块地葬了。记住了,无论你们要走多远,每年还得约好回来聚一聚,昏睡的祖先再没别的念相,只想看看你们有几多出息了,只想让黄口稚儿嫩嫩地叫一声,老爷爷,阳春又至,我们又长了一岁呢。
  最好的是,当你们确定要长久地休眠了,也回这里吧。不容易呢,阴阳世代轮回,让我们做了父子儿孙。还是回来的好,暖宅暖地,在我们入土之后,那边的亲人会用生前我们熟悉的方式,把我们在尘世所有的创伤,一下子抹平。谁不知道呢,越风光的人物走的越是一条荆棘遍布的路。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活得容易啊!当我们老得连心灵都荒芜了的时候,人却脆弱得比婴儿还不如,这时,只想伏在父辈的怀中恸哭一场,而父辈早已去了那边。没法子啊,那时心事茫然的我们只能向野而泣!
  还是回来的好,等到入土为安了,就可以像童年时那样,老远投进父辈的怀抱,痛痛快快哭一场。虽然是白发人见白发人,但在祖辈身边,我们是永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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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一生总要撞一次鬼
  ——《巫韵飘荡的大地》之九
  作者:谢宗玉
  能够不走夜路,就尽量不走。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的。也不知阴间的社会秩序怎会这么乱?不在鬼节,夜里也常有鬼打着萤光般的灯笼,在通往村庄的各条路上闲逛瞎碰。母亲说,阎王爷就像我外公,好酒贪杯,整日醉醺醺的,不管事呢。
  它不管事它倒好,村里的阳人可就不怎么好了,夜路总要走的,农事繁多,谁能保证天黑之前就可以把当天所有的农活干完赶回家呢?村里稍上了年纪的人,因为走多了夜路,难免就都有撞鬼的经历。
  母亲是个小学教师,夜里规定要住校。但那时我和小妹都还小,夜里还需吃喝拉撒,母亲就常常在学校呆到半夜,又赶回家。结果真的就在回家的途中撞鬼了,母亲沿着田埂小道从西边回家,那鬼打着萤灯,从南边也往村庄这头飘,若都保持现有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