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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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赌博 更新:2021-04-13 23:44 字数:4738
饭店——餐厅:十三层。我不想走近她,然后沉默、屏住呼吸。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哨声吓了我一跳,尽管这声音我已经听过二十多遍了。很拥挤。如果人们互不相识,那么眼睛该往哪儿看呢? 紫檀木和粉红色的花岗岩c 音乐环绕着。我盯着自己的脚,仿佛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我们出了电梯。
在明亮的秋日光线里,她看起来很美,线条清晰,表情迷惘。——“哪张桌子? ”——“左边靠后,那儿能看见大海。
你可以背靠着墙坐着。“
她往盘子里盛了好多食物,也不管盛的都是什么,整勺整勺的奶酪、炒蛋和熏鱼。她的下颔上下动着,像母牛在反刍。食物的味道让我觉得反胃。同时她还在说个不停:“今天你想做什么? ”她很可爱地微笑着,“我们是去博物馆看看,还是在附近转转? 你想去金角湾散散步吗? ”早晨我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这她是知道的。她看着我,好像我真能做什么决定似的。“有太多太多东西要看了,我们对那些东西一点都不了解,我们终于能一起看点东西了,这儿的所有地方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失望——因为我没有回答她。她以为我又偷偷喝酒了。我喝酒是为了让我的手不再发抖,为了让她不害怕我。“嗨,请再来一杯咖啡,谢谢。”——“你注意到了吗? 所有的侍者脸上都有雀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空气中有有害物质?还是吃得太油腻? ”我真想对她喊一声:闭上嘴巴! 是谁要离开谁? 她离开我? 还是我离开她? 我无法和一个按常规逻辑思维、严肃地拍照片、认为两个人只要彼此相爱相互之间就不应该有秘密的人共同生活。“你非得吃蒜肠不可吗? ”——“对不起。”这座城市是我们的、我的坟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拖到这里来。太迟了。“我很想去一家土耳其浴室,一定非常棒。”忽然,她挺直了脊背,眼睛盯着远处的某一点,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拍下来,她的表情有些迷惑。随后她的这种专注一下子消失了,她的肩膀耷拉下来,像在一场形势对她不利的游戏中遭到了失败一样。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我很高兴她终于不吭声了。
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比我所期待的要多。我有点承受不了她这种眼神,于是说道:“寺院的尖塔像针灸的刺针一样耸入天空,为了疏导内力。”她没说话。
那两只海鸥已经蹲在那里等候了。在过去几天里,除了我以外,从来没有人给过它们一点东西,但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期待着会有人给它们带来一些食物残渣。“这里味道很差,我需要新鲜空气,你慢慢吃。”——“你几乎什么都没吃呢。〃——”我是不是该叫你‘妈妈’? “——”我很快就要回去洗澡了。“
几乎算得上安静。没有声音、没有单调的音乐,只有从楼下街市传来的遥远的喧嚣和远处的汽笛声。
我能分辨出这两只海鸥的不同。其中一只的翅膀颜色深一些。它正蹲在栏杆上,左眼看着大海,右眼盯着餐厅。
翅膀颜色浅一点的那只喙上有一小块红斑,它正在玻璃窗前来回溜达。我走到阳台上的时候,它们扑扇翅膀飞了起来。我扔了一小块面包屑,想看它们争夺它。至于谁会赢,我并不感兴趣。它们的个头大小一样,否则其中的一只就会放弃。这种争夺需要做战略上的决策,需要对每个动作的后果都有所预计。丽维娅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吃早餐。两只海鸥围住那块面包屑,像两个决斗者被拴在了决斗场的正中央。它们的喉咙里咕噜噜地响着,用张开的翅膀向对方进攻,伺机而动,腾挪闪躲,不停地吐出像小刀子一样的细而尖硬的舌头。我往前踏了一步,两只海鸥都飞了起来,落在阳台栏杆上。我一走远,它们就又扑扇着翅膀飞了下来,一点一点地重新开始寻找有利的方位。
我转进角落里,点燃一根香烟。餐厅里没有人能看见我。从房间冰箱里拿出来的伏特加像海洛因一样冲进血管。清洁女工会把这瓶酒登记到表格上,然后丽维娅会看见这张表格,问我是什么时候把它喝掉的,然后她会得到我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几秒钟之内,我的手指就会变得冰凉,同时会有一股暖流流过五脏六腑,那是给我体内的那些幼虫的麻醉剂,这样一来它们就会安静一些,引起的疼痛会轻一些,我就可以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忘记它们的存在。
宜人的光线。
我看着别人的房间,视线被嘴里吐出的烟雾和在寒冷中形成的哈气遮挡而变得模糊。在那些窗子后面既有住户也有住店的客人。别人都在做些什么? 工作、吃饭、做爱、睡觉。满足于此应该是可能的。毫无色彩、千篇一律的公式从左到右:一个年轻的土耳其女人正在给她的丈夫和孩子端上茶和点心。在她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有一个人身穿睡衣,正在用哑铃锻炼自己的二头肌。一架飞机从西边飞向市中心方向,很快消失在高空里。我想:它会坠落的。当它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以后,我期待着浓烟和爆炸声,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个别的飞机能幸免。只是缓期而已,几年后它就会坠落。不是现在。
如果是现在坠落就更好了。
五十米以外,伊琳身穿紫罗兰色的丝绸睡衣拉开了套房的窗帘,她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把五斗橱上的鲜花摆正.倒掉烟灰缸里的烟灰,然后消失在浴室里。鸽子在楼群间飞翔追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系上了胸罩的扣子。
正在做商务旅行的商人米勒是个早起者,此刻已经穿戴整齐。他打了个电话,然后放下电话听筒。他的深黄色粗呢上装的胳膊肘上打着油光发亮的皮补丁。他移动自己那一百五十公斤重的身体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轻盈让人感到惊讶。他拿起一个苹果,抛到空中,接住,咬了一口,咧了咧嘴,然后把苹果扔掉了。我应该少喝点咖啡或者少要点啤酒。他打开阳台的门,坐下,打开一份美国报纸,浏览着前面几页,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抄下一些东西:股票行情、他的供货商所在地区的发展预测。叶利钦威胁要发动车臣战争。伊琳头上包着毛巾、赤裸着身体在光线较暗的地方走过,身材无可挑剔。她弯下腰,捡起一件她前一天夜里为了博他欢心而随便扔在地上的小衬衫。他几乎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抚摩着她的屁股,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她听了之后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温柔得出人意料,然后转过身,消失在旁边的房间里。对于他的漫不经心,她并没有觉得不高兴。
米勒可以在马龙.白兰度的传记电影中扮演白兰度,他们长得太像了:都像维多·科莱奥尼一样既玩世不恭又强悍能干;都像柯兹上校一样既消沉又追求享乐。他抓了抓头皮,站起来,拿起放在他身边空椅子上的一个公文箱,打开锁,将密码数字调到正确的位置,按住两侧的按钮,公文箱的盖子弹了起来。他拿出几个小信封,把信封里的东西抖到桌子上。因为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倒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很可能是宝石——别人交付的部分订货,或者某个新矿区提供的样品。他拿起一个放大镜,把那些小东西从锦缎桌布上拿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一边转动一边看。伊琳回来了——尽管外面天气很冷,但她仍然身穿格子短裙和吊带背心。米勒对她指了指那些我看不清的东西,把肥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说:“我们也许有麻烦了,有些东西出了问题。”我前一天夜里的担心果然应验了,同时很惊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竟然能听清他这句话。伊琳的回答被风吞噬了。他说了“麻烦”这个词,我不明白这个麻烦是指什么。两人忽然都抬起头来。米勒把那些东西重新装进信封,关上公文箱。公文箱的盖子合上以后,伊琳才去开门。一个系着长围裙的侍者把一辆不锈钢小车推到桌子旁边,然后打开瓶塞,往杯子里倒了酒。米勒和伊琳碰了碰杯,把酒喝掉。侍者在桌上放了一小篮欧式面包,一些奶酪片、切片香肠和腌菜,然后在他们面前摆放了两个盖着银制圆罩的盘子,似乎是在米勒的吩咐下掀开圆罩——盘子里是刚做出来的、非常诱人食欲的火腿、鸡蛋、香肠、烘豆和土豆块。侍者鞠了一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
米勒像头动物似的狼吞虎咽着,只在往盘子里加食物的时候才偶尔抬一抬头。伊琳在说话。楼与楼之间的旋风不停地变换着方向,有时候把声音送过来,有时候又很快地把声音吞噬掉。也许伊琳的声音有一种不利的声频——她的话一句都没有传到我这里。总之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出了问题,他们被人骗了,接了一批质量很差的货。我能鉴别大理石和玄武岩,但是不会鉴别宝石。也许绿宝石只是做其他生意的借口。她终于安静了一些,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擤鼻涕。我无法判断她是感冒了还是在哭。米勒坐得越来越低。嘴里吐出一些零星的句子和人名。他轮番喝着咖啡和香槟,现在已经在倒第三杯了,而伊琳的杯子却一动耒动。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微笑,像一个请求父亲原谅的小姑娘。他吃饱了,把盘子推开,让她拿来他的小雪茄。她自己拿了一根香烟。他用打火机给她点烟。我看见他把烟深深地吸进了肺里,然后从鼻孔里冒出来。第二口烟是从嘴里吐出来的,他说:“我们所做的事是非常危险的。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点点头。烟雾在吃剩的食物上方庄严地缭绕着。米勒意思含混地耸了耸肩,说:“保重你,宝贝。,‘若想称自己的女友为”宝贝“,那你就必须得是一个美国人,而且还得肥胖而富有。她没有反应。
我想:他马上就要被人开枪打死了。电影里的场面:逃跑,为了操纵世界。一个短促、干脆的声音嗖地掠过。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米勒抽搐了一下,他的头向后仰去,片刻之后.他的下巴陷进了胸口。他的额头一下子砸在玻璃桌面上.差一点砸到盘子。伊琳被玻璃碎片和飞溅的香槟酒吓得跳了起来。她站在那儿,还以为他是心肌梗塞发作或者中风了。然后她看见血从他后背大约心脏高度的地方流出来,也可能是从胸腔流出来的,在完美无瑕的丝绒地毯上形成一片红色的血渍,血液浸透了地毯,流淌开来。开枪者一定是埋伏在右边,否则他不可能通过敞开的阳台门射中米勒的肩胛骨下方。他可能蹲在周围某个屋顶上的烟囱后面,或者藏在某个窗帘后面。有二十扇窗子的窗帘是关着的,另外有几扇的窗帘掀开了一半,还有三、四、五扇窗的窗帘完全拉开了。那些窗帘在风的吹拂下轻微摆动着。没有任何能让人联想到逃跑的突兀动静。就算逃跑,也只需几秒钟就可以完成。一个职业杀手在多远的距离内能用狙击步枪和瞄准望远镜射中目标? 我能看到的两个屋顶上都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也许他根本不是从附近的某个房子里瞄准米勒的,他完全有可能是从相邻的一条街上穿过两个房屋之间的空隙射击的。伊琳摇晃了一下.摔倒或是瘫倒在地,她的整个上身都在发抖。她坐在米勒旁边的地上,撞了他一下,他的身体往旁边歪了一厘米。如果再有第二颗子弹射过来,他刚好可以挡住她。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处于危险中,于是她趴在地上,小心地从他身边滚开,向房门爬去。现在她应该是位于射程范围之外,枪手应该看不见她了。她背靠着门框,一点一点地站起来,手慢慢地伸向门把手,转动门闩,然后一把拉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进走廊,打开了灯——这是一个错误,因为这样一来别人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瞄准她。她为什么不喊救命呢? 也许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现在就开始跑的话,我赶到苏丹酒店需要十分钟。在我赶到之前,她应该已经找到了别人:打扫房间的女工者吃早餐回来的隔壁房间的客人。或者她至少应该已经到了电梯旁边,电梯应该不太远。她会乘电梯到达酒店大堂,叫警察,叫急救人员,因为米勒也许还没死,在血流干而死之前,应该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抢救他。看不到有人消失在天井里或者顺着防火梯爬下去。右边有一个女人在拍打着沙发靠垫,然后关上了面子。
她是枪手的帮凶吗?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从附近的某个门里走出来、然后畅通无阻地走掉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而那些没有离开自己的住所的人同样也可能是凶手。
我身后一切如常。从餐厅里面是无法看到米勒的套厉的。
由于有消音器,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