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
朝令夕改 更新:2021-04-13 23:25 字数:4742
“这般一来,我更上了心。看她们身手矫捷,八成身有武功,不过怎么说也都是女子,又显色又露财的,胆子也实实的忒大了。只怪她们生得忒煞好看,便我也不禁生了怜香惜玉之心,誓要暗中卫护她们周全。”
阿勒坛“嘿嘿”几声,象是在嘲笑那个姓宋的司马昭之心。又过少顷,才听那姓宋的继续回忆:“她们口中称呼,肤白的一个唤另一个‘琬妹’,那个则唤她‘秋姊’。两人嘀嘀咕咕的,是关中口音,我只听得‘主人’、‘娘娘’、‘小心’,这么几个词语。
“当晚我便宿在她们隔壁,留神倾听外边的动静。约摸三更过后,忽然房上瓦响,象是有夜行人潜行经过。我悄悄潜出屋外,躲在暗影里,只见一个黑衣人飘然落在两女窗前。
“那人黑巾蒙面,看不清样貌。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支极细的竹管来,一端用唾液润湿了,轻轻插破窗纸伸进去,却把另一端衔在口中。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掩近,忽见那人紧身黑衣的背后,以暗绿色丝线绣了一只双翼张开的蝙蝠,若非月光正照在他背上,我原也看不见哩。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阿勒坛问道:“可是当时中州有名的采花大盗‘黑蝙蝠’练明月么?”姓宋的回答道:“正是他。我想屋中两女果然着了道也。救人心切,忙一个箭步蹿上去,照那练明月背心便是一掌……”
“听闻这只蝙蝠着人格毙在客栈里,”阿勒坛又问,“原来是宋兄的手笔。”姓宋的苦笑一声:“且听我讲下去罢——谁想我这一掌还未劈到,忽然‘嘭’地一响,那扇窗户凭空飞起,正罩在练明月的脸上。
“练明月受此一击,竟然便此软倒。我那一掌本要打他背心,这般一来,却变成向窗中劈去。还未来得及变招,忽的窗里面也伸出一只手掌来。
“双掌相交,对方力大,我竟被震退了数步。抬眼一望,却见那两个女子不知何时已然跳到院中,那个婉妹抬起腿来,朝倒在地上的练明月狠狠便是一脚,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个秋姊却望着我,冷笑说:‘还有一个。’
“先前交了这一掌,我心下好生惭愧,原来她两人身怀绝艺,又早有防备,哪需我自作多情,出手护花?此刻听她说了这样一句,心知不好,她定是将我当作那恶蝙蝠的同党了。
“正待解释几句,谁料两女早已纵将过来,将我围在中央,不容分说便拳脚相加。这么乒乒乓乓一闹,店中客人都爬将起来。我不敢久留,觑个空飞身纵跃上房,急急地向城外疾奔。
“两个女子兀自不肯放过我哩,也随后追将上来。她们的轻身功夫好生了得,若不是我往来经商数十遭,对通山城中的道路极为熟悉,当下七拐八绕,专挑曲折的径巷走去,怕是未出城门,便已着她们追上了哩。
“出得城外,又奔了两三里路,掩蔽已少,她两个渐渐追近。我心知再也逃不得了,倒不如拚着挨她们几掌,将事情分辩明白,休要从此背上了黑锅。
“才回过身来,却见那两个女子也突然停住了脚步。我舒一口气,心说苍天保佑,便可将前因后果分说个明白哩。才一抱拳准备打话,忽听头顶上隐约传来一派笙声……”
阿勒坛奇道:“你说头顶上?”“正是,”姓宋的吸了一口气,“我当日也是好生诧异,抬头望去,只见身周几株大树树稍左右,彩带无数,无所凭依,仿如天仙似的,竟影影绰绰地飘着七八个人!
“只听一个极优雅的女人声音自空中传来:‘你们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那两个女子忽然一齐跪倒,叩首哀告:‘婢子实不知娘娘圣驾降临,恕罪!恕罪!’
“我吓了恁大一跳,心想哪里的皇妃跑将河南来了,又三不知飞在我头顶上——莫非我在发梦?才自一摸额头,忽然耳边一声冷笑:‘还不跪下么?’
“我立时觉着腿弯阴谷穴里一麻,不由自主便跪将下去。只听得空中笙声大作,愈来愈近,抬眼望去,那些人如同驭风而下,缓缓地都飘落在了地上。
“中间是四个白衣女子,扛着一张肩舆,肩舆上高搭天蓬,垂着轻纱,只隐约可见其中坐着个华衣的妇人;周边是四个淡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一人一管笙,正吹得起劲哩。他们恰正落在我与那两个红衣女子中间。
“只听肩舆上妇人冷冷说道:‘我怎样说来——丹枫九霞阁的下人,出得谷来,遭我撞见一个,便杀一个,撞见两个,便杀一双。’你们不但出谷,还竟敢到湖广来,真个不要命了么?!”
听话的那人“哼”了一声,象是不耐烦姓宋的说了这么半天,拉东扯西的,这时候才入正题。姓宋的不理他,自顾自慢吞吞讲下去:“两个红衣女子吓得连连叩头,那肩舆上的妇人又道:‘那个奸贼,我姑念昔日情份,暂不动他,旁的人么……’
“两女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浑身颤抖,显是害怕到了极点。我正自心下不忍,忽然听见先前喝我跪下的那个声音又于耳边响了起来:‘赵秋翎、丁婉容,那厮此番派汝等到河南来,所为何事?老老实实招来,或许娘娘大施洪恩,免了你们的死罪……’”
话正说到这里,忽然一声冷哼从庙外传了进来:“宋宝城,真个不知死活哩!你当日曾罚过甚么咒来?!”
~第二十六章云谲波诡雾难收~
凌冲在那间小屋子里疗养身体,又躺了足足五天,使豹尾鞭的高手才允许他下床。那个蓝衫少女名叫邱敏儿,每天在床前服侍凌冲,尽心尽力,倒搞得凌冲很不好意思。
虽然已经可以下床了,但使豹尾鞭的高手仍然开了方子,每天熬药来要凌冲喝,虽然允许他走出屋子去呼吸新鲜空气,却绝不放他出院门。凌冲很想托他给雪妮娅带个信去,却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无缘无故咽了回去。这间屋子很小,屋外的院落却也不大,凌冲少年好动,从小就没有象这样被困于方寸之地过,病势渐愈,心情却越来越是烦躁。更兼邱敏儿虽然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却总难掩通红的眼圈,凌冲知道她挂念自己的父亲,百般劝慰,说等自己伤势痊愈了,就去警巡院中救人。
使豹尾鞭的高手看出了凌冲烦躁的心情,也劝他说:“这是旁人家院子,兄弟你休随意走动,先在这院子里打打拳,踢踢腿罢,待功力复原了,我领你去往警巡院里,你我二人合力,岂有救不出邱福来他们的道理?休焦躁,休焦躁,你受的是内伤,若心绪紊乱,伤势须痊愈得慢哩。”
凌冲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也只好强自按捺住焦躁的心情。豹尾鞭高手曾和他提起过,已经找到了夏国坚的踪迹:“他领貊高将令,往河南公干去了,要再一个月才得归来哩。既知其所在,不怕他飞上天去,兄弟你莫挂心,待他归来,却再理会。”
那人每天出去四、五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就过来陪着凌冲。凌冲向他讨教一些气功和武艺,获益匪浅。此外,从闲聊中,凌冲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相逢那日的前因后果。想是邱福来的店子早就被豹尾鞭高手等人注意上了,这日得到消息,警巡买通了内线,要来拿人,就想通知邱福来躲避。但他自己是张士诚的手下,要去警告朱元璋的细作,怕对方根本不信,于是通过一条秘道,进入地牢,想趁警巡突袭的时候,相助一臂之力,把邱福来等人都救出来。
“都是汉人,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原,”那高手曾经喟叹说,“不肯联军北伐,却江南窝里先自斗将起来,好不恨杀人也!”凌冲嘴里不说,心中暗笑,想那张士诚自十余年前脱脱南征,包围高邮,就把胆吓破了,没几年就去除大周国号,自称吴王,仍奉元朝为其宗主。这样货色,就距离汉奸也不远了,说什么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原”?他笑豹尾鞭高手看错了形势,认错了主公,但两人交情尚浅,也不好开口劝说。
但他相信这位年长自己二三十岁的“大哥”,确是一副侠义心肠,虽然身处不同的阵营,他仍想暗中救援邱福来,其中丝毫不掺杂功利之心。只是没想到会碰上那个使“腐骨蚀心掌”的文士,否则以他的本领,就算没有自己和那个使弓箭的高手相助,也早就把邱福来一伙都救出来了。
就当太学生在清真居闹事的那天晚上,戌时刚过,凌冲正在屋中和邱敏儿谈笑,排遣她心中的哀伤,突然豹尾鞭高手推门走了进来。凌冲起身让座,那人摆手阻止,伸过右手拇、食、中三指来一搭凌冲的脉门:“兄弟,可大好了么?”凌冲急忙答道:“多谢大哥,在下已痊愈了……”
那人点一点头:“虽未复原,也好了八九成了。好,今晚是个机会,咱们且往警巡院中探一遭去。”凌冲大喜:“这便动身么?”那人自腰间解下一柄钢刀来递给凌冲:“这便动身,延挨不得。”
凌冲忙把上下衣服都整一整,领口、袖口、绑腿、腰带都束紧了,将那口刀斜绑在背后。邱敏儿在一旁问道:“我也去罢……”
“邱姑娘且留在此处,”那人答道,“有我与凌兄弟两个便可。”邱敏儿大急:“我定要去救出爹爹来,前辈……”那人望了凌冲一眼,凌冲忙安慰邱敏儿道:“邱姑娘莫急。似大哥这般高手,数日里都救不得,便加上我,又能有何作为?不过探查一番,将周遭地形都摸清楚了,商议个好办法,明晚咱们好一道去救人。”
邱敏儿知道他是托辞,但也明白自己功夫差他们太远,怕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赘,只好低下头去:“凌大哥,你且……且诸事小心了。”这几天来,她早已经改了口,不再称呼“凌叔叔”了。
凌冲点头,向她微微一笑。那使豹尾鞭的高手一拉他手臂,两人推门出去。穿过门外的小院落,经过一道枯萎的花丛,也不走门,径直来到墙边,两人施展轻身功夫,一起跳将出去。
凌冲知道院落南墙外就是一条不宽的街道,可是那人却拉着他跳出了西墙,外面仍是个不大的院子,左右有几间厢房。从这里又翻过三重砖墙,才来到坊间大街上。凌冲不禁咂舌赞叹:“好大的宅院——大哥,你这位朋友是甚么来头?”
那人摆手不答。二人潜在街边暗影里,一路向北行去。走不上十数步,忽见前面火光闪动,一列软甲军士横向走过。两人急忙停步蹲身,等到这些军士消失在街角拐弯处,才重新直起腰来。
“扩廓帖木儿进京后,夜间的巡逻更紧密了。”使豹尾鞭的高手嘟哝一句,拉着凌冲,继续前行。穿过两条小街,他猛然停步,向凌冲做了个“小心”的手势,两人一起伏低身来,藏在路旁一株大树的阴影里。
凌冲轻轻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屋上掠过,接着,不远处传来一个混浊的声音:“庞兄么?可见了甚么?”黑影在空中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落在对面屋檐上:“与楚兄一般,也是双手空空——向先生呢?”
“向先生,”先前说话那人轻咳一声,“自往城西搜寻去也。咱们不如一同东去。”话音方落,檐上又蹿起一条黑影,与先前的黑影一握手,并肩往远方去了。
凌冲和使豹尾鞭的高手一齐站起身来。“庞明、楚雄客,”那人奇道,“他们也算扩廓帖木儿身边有名的硬手了,却半夜三更跑出来搜寻些甚么?”
“大哥,”凌冲问道,“他们口中的‘向先生’,又是何人?”那人摇摇头:“与咱们不相干,且走路罢。”
二人再行一程,来到一条宽街附近。那人一指前方,低声说道:“前面便是枢院,据说扩廓帖木儿尚未购置相府,便住在彼处。要再过去两个坊,才是大都路警巡院哩。”
话音才落,“嘎——”的一声,枢密院一扇红漆边门打开,三个锦衣人走了出来。凌冲二人急忙抢在拴马石后,屏住了呼吸。
只听一个锦衣人冷哼一声:“青天白日,竟敢在京城里打劫,甚么世道!”边上一人笑道:“愤恨何用?这也正是个机会,咱们兄弟自到了大都,好似飞鸟入笼,并无寸功可立,若今番能寻出人来,相爷定有重赏!”
先前那人兀自愤愤不平:“巴儿思怎么执掌警巡的,弄得京城治安如此混乱!如若相爷请下旨来,教关知院、貊知院统领大军防备九城,不用一个月,定然路不拾遗也!”
第三人笑道:“朝廷上那班鞑子,一向忌惮相爷,岂肯让咱们大军进得城来,你何必废话连篇——只是有姓向的老鬼抢在头里,恐怕大功不会落在咱们兄弟手上。”第二个开口的人忙道:“一对一的较力、格斗,咱们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说到寻人,哼,‘皖南三侠’未必便能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