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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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601 更新:2021-04-13 23:07 字数:4701
石老幺拎着滚烫的白铁水壶,一步步走上楼来。正当他要伸手敲门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异样的声音。石老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心里怦怦直跳,连忙像猫一样轻手轻脚摸下楼来。
白铁水壶在电炉上吱吱地冒着热气,石老幺第三次添加了冷水。这时楼道里有了响动,石老幺缩起身子,贴着门缝往外看,一个穿着人时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过值班室时,女子很快地向室内瞄了一眼,然后扭着腰肢,咯咯咯地走出了大门。石老幺大气也不敢出,呼吸好像被压住了。他正暗自庆幸自己机灵,没有冒冒失失地去敲李局的门。李局这时候却敲了他的门,石老幺吓得跳了起来,连忙开门,让座。李局双手叉腰站着,问他工作习惯不习惯,有什么要求。石老幺说习惯习惯,什么都好。李局交待说,这安全保卫的工作很重要,不能马虎。石老幺赶忙说“是”。李局最后问,今晚上看到了什么没有。石老幺刚想说什么,看看李局的神色,突然变了话头说,刚才眼睛花了,好像看到一个人出去。再仔细看,又没有了。李局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走了。
也许是在城里呆腻了,石老幺突然萌发了回石头寨的念头。小猪头说,你这是衣锦还乡,应该应该。石老幺笑笑。第二天临走时,小猪头几个人都来相送,酒肉、水果、点心买了好几包。几个人把东西递给他的时候,石老幺很生气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几个人都说,一点小意思,请幺爷笑纳。石老幺说,太客气啦,下次可不兴这样,下不为例!
这一次,石老幺不用像来城市时那样靠双脚走上一天,而是坐了汽车。百十里路,半天工夫就到了。下了车,他还要步行十里山路。来到山口的时候,太阳已落到山的背后。石老幺坐在一块石头上,点支香烟慢慢吸着,静静地看脚下的寨子。那些稀稀拉拉散落在山问的茅草房,房顶上正冒着白色的炊烟,都有气无力地向上伸展着。整个寨子只有蒙大头和石长贵家是瓦房。蒙大头家的瓦房是大小五间,雄踞在寨子西边。石老幺从房子想到了房的主人。蒙大头平日在整个石头寨的人当中一站,就像他家的房子在草房中一样,总是威风凛凛的样子。不过,上次他在城里偶然遇到他时,他就没有多少威风了,脸上还挂着笑,跟着小猪头他们喊他“幺爷”。石老幺当时一高兴,就请他下了馆子,还特邀小猪头等人来作陪,灌得他小野崽满脸透红,路都走不稳当。蒙大头临走的时候,石老幺还特地叫他带话给石长贵等人,说他现在在城里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不用记挂他。蒙大头红着脸,弓着身子连说了三声“是”。如今石老幺看着他家的房子,比起城里的那些楼房,这瓦房显得很可笑。
石老幺走进寨子的时候,正是黄昏。人们见了他,都喊他“石老幺、石老幺”,他心里有些怵,刚想答应,又有些生气,心想:满城的人都喊我石幺爷,你算老几?便挺直了腰杆,爱理不理的样子。但是石长贵这时候从村口走了过来,见了他,便止住脚步,大喊一声:“石老幺!”喊完就站在那里,盯着他嘿嘿地笑。石老幺这下真正有些吃惊,石长贵这样高声地喊叫他太熟悉了,本不想理他,但嘴里不自觉的就应出了声,旁边的人看了都笑起来。石长贵说:“看不出你小子在城里,真正混成一个人样了!你说,你小子今天回来做什么来了?”石老幺此时有些回过神来,又听他话里“小子、小子”地不断,真正生起气来,便不再理他,拉长了脸,扭头就走。石长贵在后面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石老幺只听得背后一阵哄笑,他心里暗暗地想,你们笑个屁,老子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第二天,石长贵去帮人打理一条死去的老牛,吃了肉喝了酒回到家里,趁着酒兴,脚也没洗,拉着老婆就上床。正在兴头上,老婆在暗中说,石老幺好像今晚上请客呢。我听人说,他在城里认识了一个建设局长,搞到大事了,每个月领几百块钱工资不说,手下还有一大帮人帮他挣钱。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显摆,说不定正请一帮人在家里喝酒划拳呢。石长贵听了一惊,一骨碌从老婆的身上滑下来,口里说:“有这样的事?”老婆说,他请他的客,和你有屁相干。石长贵说,话不能这样讲,他有钱我倒不怕,怕就怕他的那个局长朋友。建设局长,你晓得不?比乡长还大,管着一个城市的地盘。他要是发难,我这个小组长明天就当不成了。我看他昨天对我的样子,兴许就是来找我不是的。老婆说,那你就不要惹他。他还能把你怎么样?石长贵说,他这次回来不来向我这个组长汇报,又故意邀一帮人去喝酒,明摆着就是要我难看。老婆说,你当初就不该去割他的麦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石长贵想了一想,叹口气说:“罢了,他不来找我,我去找他,毕竟我们还是本家兄弟嘛。”
石长贵急急忙忙穿了衣服,拎着别人酬谢他的那副牛肝,摸到石老幺家。竹笆篱门半开着,石长贵站着听了一会,好像有蒙大头和阴阳先生潘老德等几个人的声音,正在说蒙大头的三妹出嫁的事。石老幺说,要是八字合适,我看也没说的。潘老德沙哑的声音说,我推算过了,幺爷和三妹正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不用再看了。蒙大头低低的声音说,我家三妹你们是晓得的,这几年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她就是不肯。昨晚上我老妈又说起这件事情,她干脆说,要嫁就嫁像石老幺那样的人,有本事,不单在城里落得下脚,还过得有滋有味。一屋子的人都说,就是!你家三妹真正有眼光,说完都笑起来。停了片刻,蒙大头显然是对着石老幺说:“你要是没意见,这件事情就算定了,家里的事我做得了主。”
石长贵听到这里,推门进去。一屋子人都吃了一惊,只有石老幺坐着没动,翻着眼皮看了石长贵一眼,也不叫他坐。石长贵讪笑着将那副牛肝挂在火塘上吊着的铁挂钩上,说是专门留给兄弟下酒的,说完自个找个角落坐下来。石老幺也不看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并没递给石长贵,而是“嗤”一下倒进了通红的火塘里,火苗和灰尘同时蹿起老高。然后转脸问身边的石明富,这酒你猜多少钱一杯?石明富摇摇头,不敢说。石老幺气昂昂地说,这叫泸州老窖,十年的陈酿,二十块钱一杯都不止,你说,要值多少泡牛屎?石明富红着脸不敢吭气。他是抢石老幺的牛屎动作最快、次数最多的人。潘老德说,幺爷你就不要计较了,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给你一座牛屎山,打死你恐怕也不会要的。蒙大头也说,石头寨你是最雄起的人了,我们全寨子祖祖辈辈,哪个敢在城里呆上三天的。就说我,做点小生意,卖完货赶紧回家,旅社费开支不起啊。上次要不是幺爷你请客,我哪里敢下馆子。石老幺听着顺耳,这下才开心笑起来,邀大家继续喝酒。
石长贵看石老幺心情正好,忙说:“老幺,我过去对你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不要往心里去。说起来我们还是本家兄弟,你说是不?”石老幺说:“本家兄弟,那倒不假——”石长贵怕石老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下不了台,赶快接着话头说:“是啊,同是本家,虽然我做了个小组长,但比起你来算个屁。我一年才得八十块钱补贴,抵不上你一个月领的零头。再说了,我要爬坡上坎,催交公粮,通知开会,你不用日晒雨淋,坐在办公室里拿工资,旱涝保收。在城里做事,真正像坐在金山上。你看你,现如今都长胖了,一看就是个富贵相,真正是为我们石家增了光了。”石老幺看石长贵下了软蛋,对他的脸色才稍好一点。潘老德此时左手端杯,右手伸出两个指头竖在眼前,用大拇指掐算了一回,对石老幺说:“幺爷你想起房子的事,我算过了,就定明年正月。过去我看这里是阴地,今年开春,我又拿罗盘来好好看了一回,总算看出来了,这片地其实是玄龙地。”蒙大头说:“你们做阴阳先生的,一回说这样,一回说那样。到底是哪样的,全凭你们一张嘴。”潘老德有些急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努力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说:“这个你就不懂了,福地要等福人。幺爷没有开发的时候,这片地也没有开发,现在不一样了,他遇到贵人相助,屋基也要变的。你想想,寨子的山顶是龙头,这里刚好是龙爪子。龙爪子是做什么用的?是用来抓宝物的,这片地就是宝,你说这是不是真龙地!”
大家于是围绕石幺爷要建房子的事扯起来。说好新房一落成,就把蒙家三妹接过门,这叫双喜临门。成了亲,石幺爷仍去城里做事,新娘子在家里种地。蒙大头忙说,我家三妹不一定同意啊,她是做梦也想要进城的。石幺爷说,这个嘛,好办得很,我们都去城里过,等老了再回来也成。
酒一直喝到半夜,一群人方散。
石老幺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他会被请进公安局。从石头寨回来的第三天下午,两个穿警服的人来叫他的时候,他被吓懵了。去公安局的路上他都在想,自己头天晚上去发廊的事,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他们怎么就知晓得这样快。难怪人们说公安抓杀人犯不行,抓赌抓嫖全都是老手,这话真正不假。
石老幺战战兢兢地进了门,两只手紧贴裤缝站着。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子,没有窗户,屋里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然后就是一张桌子,三张木靠背椅子。男警察是个中年人,眉毛很浓,显得精干老辣。女警察听声音很年轻,长得啥模样石老幺没敢看。男警察对石老幺还算客气,指着一张椅子叫他坐下。石老幺落座的时候,他说,你要如实提供证言,有意作伪证或者隐匿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好好想想清楚。石老幺不太明白他说的话,暗想,啥我也不说,看你们咋整。
石老幺像个木墩样坐了一袋烟的工夫,他很想抽一支烟。那警察居然知晓他的内心,从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他,在一边捏着笔准备做记录的女警察还为他点上了火。石老幺猛吸一口香喷喷的烟,内心冒起一丝感激,更冒起些莫名其妙的荣耀:在石头寨里,祖祖辈辈,恐怕还没有人进过公安局,没有人得到过警察点烟,更没有女警察……
“石老幺,你想清楚没有?”中年警察的突然发问,打断了他的思路,“作为一个公民,你有责任和义务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你不要浪费时间了!”他的声音不高,但是透着威严。石老幺此时有些动摇。更重要的是,那颗有着一个大灯罩的电灯一直照着他,那灯光太强了,从对面直射过来,照得他脸上发热,背脊骨却直淌虚汗。石老幺这时候心烦意乱,横了心想,说就说,我又没有真做成事情,不过和小姐们鬼混了一回,看你罚多少。你要照常开价八千一万的话,我反正没有钱,要是拿通知单位、家里人等等来胁迫,我石老幺更其不怕。于是便把事情从头说起,说到他掀开小姐的衣服时,那小姐要两百块,他只出八十,事情谈不成。石老幺说到这里,忙补充说,我是犯了错误,我当时冒充警察,但是她不买账,所以最终没有成事。你们公安是重证据的,没有干成,应该不算罪行吧。中年警察打断他说,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问你这个事情,这事先放着交给治安的管。说完和女警察交换了眼神,坐直身子,问起他给李局的老婆洗身子的事情,问他当时都看到了什么。
石老幺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嘴快,把自己给出卖了。但这李局老婆的事情,一时还不知道说什么。要不是警察提醒,他都忘了自己给局长老婆洗身子的事了。默想了一会,才想起一些细节来,什么洗澡水的颜色了,女人的身材了,衣服鞋袜被子之类说了一大堆。对方一直追问:“还看到了些什么?”石老幺又补充一些。警察一直追问,一直问到石老幺摇摇头说“再也没有了”还不罢休。
到了晚上,对面的警察换了另一个人,仍然问这件事情。他就把白天的话又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后来把那女人阴毛的颜色都说了出来。一直讯问到深夜,他们看石老幺老实巴交的样子,终于就相信了。出来的时候,公安局的人履行手续,拿着记录,把他说的话念给他听了一遍,叫他按了手印。还说谢谢他积极配合公安部门的工作,以后万一有什么事,再去找他。
第二天,石老幺照常上班,开铁门,烧开水,扫地。警察没有再来找他。
第三天,仍是如此。直到第五天,石老幺惊奇地发现,那辆黑色的四个入车号的轿车里,坐的是另外一个人了。石老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我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