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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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601 更新:2021-04-13 23:06 字数:4720
桂花走了。
家里的鸡、猪、牛得靠松林喂,地里的活全靠他一人干,所有的大小杂事都落到了他身上,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爹一天也离不开他,虽然上厕所,自己会摸索着去,煮饭还是不行。一天,爹自己洗菜,切菜,松林回家一看,砧板上满是血,他还以为是伤了手,细一看,一条吸足了血粘在菜叶上的蚂蟥被爹切断了,看了真是恶心。从此,爹只好不再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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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走后不久,村里的人也一批跟着一批地进城里谋出路去了。
这大黑箐村,也和其他村一样,吃粮基本不成问题,苞谷、荞麦、豌豆、洋芋加上少量的大米,还能凑合填饱肚子,最大的困难就是缺钱花。孩子的学费,看病的钱,都得到外面去想办法。近年来,孩子读书的费用越来越高,学校总是变着法子以种种理由把钱弄走。今天,学校开运动会,得统一买制服。明天,上面又来了什么辅导材料。后天,又要什么“快译通”,接下来还有能使学生快速成长的增高鞋垫。说,这些东西学生都得具备,要是不具备,上面来检查,学校就达不了标。孩子们拿不到钱就在地上打滚,说老师讲了,要是不把钱交上,就要开除。村里的人知道,让孩子上学是在啃咬一个又大又涩的果子,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把它一点点吞咽下去,他们想,这些费用的后面肯定有名堂,但谁也不敢吱声,怕孩子真的被开除了,断送了他们一辈子的前程,这些年,虽说读了书,也很难找到工作,但这毕竟是山里的孩子们走出去的唯一希望。
大黑箐村年轻人的出走,最先是从女人开始的。小凤子带来的外地人把村里的四个姑娘带走后,剩下的姑娘也动了心思,她们也三三两两地到了城里。城里的大小老板们觉得大黑箐村的山水好,走出来的姑娘们长得清秀,没有什么歪瓜裂枣,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她们都是些没有被开发过的生态姑娘,这样的姑娘在城里几乎找不到了,这些姑娘们不论在哪里一站,都能使人眼前一亮,于是,纷纷把她们招了去。她们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美容美发院,开初,姑娘们并不知道挂着这些招牌的地方大都是些陷阱,她们落下脚后,又写信回村,把剩下的姑娘都叫了去。当老板逼着她们卖身时,后悔已经晚了。姑娘们走光后,就轮到了男人们了,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村里最后一批年轻男人也走光了。大黑箐村的男人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但他们有的是力气,干活舍得出力,不会偷奸耍滑,普遍受到大小老板的欢迎。他们中有的到了省城,有的到了县城,有的到了矿山,最后的一批走了八个人,其中有松林最好的朋友张明华。
走前,张明华来约过他。他对张明华说:“你看,我能离开这个家吗?我爹爹得照顾,我是被这个家彻底拴住了,粘牢了,到城里去赚钱的事就只能做梦了。”
伙伴们离村的那天早晨,松林破例起了个早,到山地里躲了起来,他这样做,不是因为活计忙,而是他不想见伙伴们身后跟着的那些女人们,男人出了村口,女人少不了还要抹几把泪,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大黑箐村本来就不算大,只有七十六家人.随着年轻人一走,这村子说空也就空了,村里除松林一人还算强劳力外,剩下的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再就是十几个年轻媳妇和那些到外村就读的小学生们。
村子一天天冷落下来,像散尽了小鸟的森林,断了流水的小溪,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气息。白天,村里还有几分活力,偶尔还可以听到在家门前翻晒被子的老人,发出几声吓唬飞临上空的鹞鹰的吆喝。一到夜晚,寂寞的大网就将整个村子笼罩得严严实实,如死一般沉静。这些年来,大黑箐村也和其他村一样,村边的大树上,村里的土墙上,随处可见用石灰浆涂抹着“若要富,少生娃娃多栽树”、“计划生育,丈夫有责”之类的标语,村里人虽然搞不懂栽树和生娃娃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孩子是一年年减少了,村里已经很难听到婴儿悦耳的啼叫声了。过去那些日子,村子里每隔一二年,还能看上一两场什么《地道战》、《地雷战》这一类的电影,县文工团也会来演上一二出《送肥记》、《草原小姐妹》的节目,现在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这些山里人彻底被遗忘了。
松林觉得,村子里堆积起来的是,柴垛子一样苍黑的老人,失去的是小树般充满生机的少年和儿童。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男人聊聊天,只能呆在家里,对着枯坐在火塘边的爹爹,说些秋叶般发黄的旧话,日子长了,松林忍受不了这种空荡荡的折磨,他想着要把这种烦闷的气氛打破。于是,只要不下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出家门,在村中那条残缺不全的古驿道上一遍又一遍地走着,他把脚高高地提起来,狠狠地跺下去,仿佛村里的一切都是地上这些发黑的石板造成的。月色朗朗的时候,有人被他的脚步声惊醒了,站到家门前,看着他来来回回的身影,还看到他特意加钉了马掌的鞋底,磨出的萤火虫般的光亮。
在松林的脚步声中,村子开始有了一丝活气,他身上散出的气息被夜风毫无阻挡地送进了狗鼻子里。接下来,整个村子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吠声。
一天深夜,村中球场上剩下的那副孤零零的篮球架子和拉扯银幕的木杆子,也在他的脚步声中哗啦啦地倒下了。有说,它们是被松林的脚步声震垮的,篮球架子和木杆子在风雨中强撑了十来年,身边失去了热闹,冷了心肠,自然就垮了。场子另一端那长满了青苔和木耳的篮球架子,已在两年前垮了,倒下时还打死了一只刚好从它的下面路过的小猪。村里人明白,篮球和电影,这是一种代表着人气的东西,人气不旺,它们自然就要离去。
松林这样折腾,张石山这个作为父亲的,当然知道儿子的痛苦,儿子是尝过女人滋味和享受过女人温暖的,他的身子在闹饥饿呀,他在夜里走来走去,是想把自己弄疲劳了,倒下便呼呼大睡。张石山是过来人,他知道对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说,这女人是万万不能缺少的,要是缺了,生活就没有味道了,人就会憋出毛病来,他劝过儿子,让他到附近的村里去走一走,找上一个自己满意的姑娘,把她娶回家里来。
松林对他说:“爹,你不知道,其他村里也和我们村一样,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可以找了,别说姑娘,就连离了婚的媳妇也难找到,有的村子三十好几的老伙子多的是,有人说,就是有一只母猪从他们面前走过,身上也会落上些眼睛。要是打听到哪个村子有离了婚的,或是死了男人的媳妇,他们就像春天里闻到骚母狗气息的公狗一样,不顾一切地嗡去,死皮癞脸地守在人家门前,有时,一家门前要守着几个人呢。”
“依你这么说,山里的小伙子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女人,只能够当光棍了?”
“就是,小鸟朝着密林飞,鱼儿向着深水游,这山寨再大,也留不住姑娘们的身子了。”
“村里没有了女人,真是这样,别说男人,这村里的房子也会耐不住寂寞,拔起腿来飞到山外去的。”
日子虽然如此枯燥,但还得过下去。
又到了苞谷成熟的深秋。
这天早晨,松林还没有起床,云生家的媳妇兰珍就站在屋外大声喊了:“松林哥,不好了,我家大山洼的苞谷地里闯进了十几只老黑熊,我怎么吼,怎么叫,也吓不跑它们,我一个女人家,真是无奈,你去帮个忙把它们赶走吧。”
兰珍的男人跟一个外乡的老板到百里之外的大山里挖铜矿去了,两年前,她的小叔子娶了媳妇,又另立门户,家里就剩下婆婆和一个七岁的小孩,干活的事全落到了她的身上。听到兰珍的大呼小叫,松林急忙翻身下床,他知道,自从村里的猎枪被收缴后,近些年来,林子里的野猪、老熊、麂子、猴子之类的野兽就猛然增多,数量最多的要算老熊和野猪这两种东西了,人们走进林子里拾菌子,碰上它们交媾也是常有的事,这些家伙胆子贼大,经常流窜到村边的林子里等着,只要一有机会就跳出来,不是咬死路过的牛羊,就是把庄稼给毁了,这些野兽还挺会看麻衣相的,它们根本就不把女人和老人放在眼里,老人和女人到了离它们几十米远的地方,不但不跑,还转过身来对着,示威般地大嚎大叫,这一来,驱赶这些家伙的事就只有靠松林了。
松林起来,匆匆抹了一把脸,找到那把放在门后的大刀,这大刀是爷爷年轻时打制的,有十几斤重的样子,入秋以来,他就把它磨得雪亮了,让它能照出人影子来。这村里的地,都很分散,东一片,西一块的,松林提上大刀就往大山洼方向跑去,兰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早晨,山野里的湿气很重,不时飞来团团大雾,把松林的身影遮住了,兰珍被拉下了很长一段距离,追赶不上松林,她有些着急,生怕在半路上又遇上什么猛兽,放声大叫着:“松林哥,等等我。”
松林头也不回地应声:“十几只老熊进地,只怕走慢了,它们早把你家的苞谷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你还是跑快些吧。”松林从来都这样,为别人做事比自己的还要急,离苞谷地还隔着一道小山梁子,松林就听到了老熊咿咿哇哇的争吵声。流窜到地里的老熊比兰珍说的要多。松林站在山梁上对着苞谷地大吼了几声,这些熊根本就不理睬,依然在撕扯着苞谷棒子。他只好跑下山梁靠上的地边去。这时,洼地里的大雾还没有消散,他不敢贸然闯进去,因为熊毕竟是些凶猛的家伙,稍有不慎,就要倒大霉,他只好站在地边,用刀尖戳起土,拾起来,不停地朝响声起处抛去。熊的声音停了下来,但它们还是不肯走,又待了一阵,雾散了,只见地里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在晃动,根本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松林把手中的刀端起来,对着熊群作射击状,嘴里“砰!砰!”地喊着,兰珍也站到他的身后跟着起哄,这些熊都是些没有吃过大亏的,根本不知道枪为何物,昂起头来看了一会,又转身撕起了身边的苞谷棒子。松林的头发直冲起来,他鼓起勇气,挥起大刀就往地里冲去,他大吼着,砍倒了一片挡道的苞谷秆子,老熊觉得势头不对,纷纷扭动着肥硕的身子,屁颠屁颠地跑出了地边,钻进了密密实实的杂木林里。
老熊被赶跑了,兰珍十分感激。她对松林说:“松林哥,这老熊真是欺人,要不是你出动,这地里的苞谷还不知道要被它们损坏了多少。”兰珍是个会来事的女人,嘴特别甜,说话也暖人心。
松林说:“这是一个大男人该做的事情,这男人啊,有时就得做一条凶猛的恶狗,把村子护住。”
兰珍家的这片地,有十亩多,在四周环山的低洼处,日照时间短,要比别人家的晚熟十来天,别人家的苞谷收了,她家的还挂着,就给那些林子里到处觅食的野兽造成了机会,经常成群结队地窜来。有人劝过,要她家把这地放弃算了,但这地实在太肥沃了,不用施肥,靠雨水从林子里冲出来的腐土就足以使庄稼获得丰收。前几年野兽少,造不成多大的危害,这两年野兽增多了,要是没有人驱赶,要有好收成就难了。
兰珍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些熊虽然暂时被赶跑了,但它们并不甘心,还会再来。除了熊还有野猪,猴子,这些家伙也在四周窥伺着呢,它们会抓住今年最后的一次机会,捞上一把,把肚子撑饱后躲到山洞里猫冬去,这些野兽兰珍是无力对付的,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的松林,兰珍对松林说:“松林哥,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松林笑笑对她说:“漂亮弟媳说的事,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我也会忙得脚后跟朝前转的。”说实话,松林对兰珍从来都有好感,还真想为她做点事呢。
“这样吧,松林哥,你家煮饭、喂猪的事我全给你包揽下来,你就到这里为我们家守上几天的苞谷地吧,反正,你家的苞谷都收了,剩下些腌酸菜,洗衣服的杂事就由我去做,就算换工吧。”
松林痛快地说:“这好说,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追赶老熊,野猪,就算你有这个胆子,我也放不下这个心呢,叫换工也行,家里的酸菜我怎么用心去做,腌出来的都有一股子臭屁味。”
“是啊,这腌菜还得讲个手气,不能腌的,就是佐料齐备,腌出来口味总不好,有一股怪味,大老爷们本来就不配做这样的活。”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这天,松林回家,把家里的事向爹作了交待,松林把家里那面爷爷赶马时敲的铜锣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