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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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601 更新:2021-04-13 23:06 字数:4807
“那段时间他经常打电话给你,海参都告诉我了,我能理解,他做了一些我做不到的事。”
“他给了我很多的安慰,可是我笨到竟没有察觉他那里发生的事。”
“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会报答他吗?”
“怎么报答?”她问得尖锐。
“你应该知道!”
“我要知道就好了!”她转过脸狠狠盯视阿三.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虚弱的心坚硬起来。
“我没有见过比海参更聪明的人了,你年轻时怎么没有跟他走?”
她瞥他一眼,没有做声,或者说,在蓄积力量,和他进行新一轮的战争。但她吃惊地听到自己在说:“阿三,我们应该先了断身边的人再来结婚!”
他难以置信,转过脸去看她,她正目光清澈地看住他。他转回脸,车已被他开上高架桥。
“你是个很可怕的女人,这么大的事你当玩笑一样。” 可怕的女人。 当年被她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就是这么指责她的。
一阵热血涌上她的头颅。
“很可悲阿三,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不可预料突如其来的疯狂的冲动,她伸出手去扳阿三手里的方向盘,车子朝着高架桥上的水泥隔离带冲去。
车子猛烈摇摆扭扭歪歪,贴着隔离带滑行了一阵终于停下了,奋力挣扎后的阿三满头大汗手还在微微颤抖。后面的车子疾驰着从他们身边擦过,车窗里探出破口大骂的司机的头。
“侬在寻死对哦,侬要死也不让阿拉活啦,戆卵,侬就直接开到火葬场去吧……”
这辆车恰恰刚从火葬场出来,车身上还围着黑纱,挂孝车在阿三车前面十公尺的地方猛然刹住车也迫使阿三刹车,车上跳下两个手臂上戴黑纱的男子,他们怒气冲冲奔向阿三的车子,对着已关上车窗处于全封闭的阿三车子又踢又砸嘴里粗话连篇。这时候心蝶又冷静了,拨打110请警察来解救,却是这个行动激怒了阿三,他好像是报复心蝶一般打开车门冲出去与那两个已喝得半醉失去亲人也失去理智的男人打架,眼见得阿三要吃亏了,心蝶也不顾一切从车里冲出去,以比阿三更加猛烈的气势加入这场武打。当年的蝶来虽在暴力年代长大,却也没有真正地打过架,她刚虚张声势去推开对手,头上便挨了一拳,不由惊叫一声,阿三不得不分心来拉她的架因此失去战斗力而被吃了一个冷拳,半边脸颊立刻肿起来,阿三因此更加气恼。
“你给我滚回车里去,这里没你的事!”他朝她大声叫嚷。
“你有什么用,不如你滚!我不怕,有种把我打死!”
“你去死吧,我不要跟你死!”阿三更气愤。
“阿三,你再说一遍。”心蝶瞬时忘记对手,拳头朝阿三砸去,阿三便去抓住她的手。
情势的急转直下令对手们停下手,车子上拥下一帮人要来拉架,此时也糊涂起来。
警车来了,把两个半醉男人和阿三心蝶一起带到派出所。
警察要求做笔录并让他们出示身份证,但是心蝶的身份证因为前些天李成帮她去邮局领过邮包还留在他身上,心蝶打开手机欲找李成,竟看到手机上有八个未接电话,都是从李成手机上来的。
李成正躺在医院的急诊室,他胃出血四只“+”,医生帮他使劲打电话找心蝶签字开刀。医生找不到她,便叫来李成同一小区的朋友,病情不容耽搁,朋友被说服跑来为他签字。待心蝶赶到医院,李成已经进手术室。
李成因胃溃疡大出血而被切除了五分之二的胃,手术后他需要长时间的修养,他告诉心蝶,他决定放弃北京,从今往后将一直待在上海的家。
心蝶每天开菜单让保姆买菜,自己掌勺给李成煲汤,李成说,找个上海女人做老婆真不错,做住家男人很舒服。
心蝶笑笑,她并不认为李成的话有什么不真诚,然而这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心得,康复后的李成还会继续待在上海的家吗?她已经不再相信男人一时冲动说的话。虽然至今她没有告诉李成,那次如果他不进医院,她已向他提出离婚。
自那天冲进医院,心蝶就没有再见阿三,他回美国时他们通过电话,她对阿三说的第一句话是:“阿三,我们又输了!”
“我要去找他离婚,他却进医院了,这是天意。李成这个人太强悍了,他不会让我离开他,除非他想离开我。”
一年后,海参病逝,阿三和心蝶都没有去参加追悼会,因为没有受到邀请。却是,蝶妹去了,受海参嘱托,她帮助海参妻子料理后事,并陪伴她度过最难受的一个月。直到这时,心蝶才明白,蝶妹,她的妹妹,年轻时内心标准好丈夫便是海参,可是姐姐庞大的身影遮住了海参的目光,蝶妹是应该恨姐姐的,但是,姐姐又是那般无辜,无辜得天真,无辜得没心没肺,妹妹崇拜姐姐,向往她,也想反抗她,蝶妹从未向海参表露自己的心情,她懂他,只有她能感同身受海参爱蝶来的心情,他们是知己,在情感上注定怀才不遇的一对难友。
临终前,海参寄给心蝶一封写在纸上的信,他写道:
我知道你很困惑因为我否认了,我很懦弱,连承认自己曾被侮辱的勇气都没有,那记耳光——在你目睹下——给了我青春期最糟糕的开头,我想忘记,后来忘记了, 可是你又提起了,而且是在那种时刻,我是出于本能的自卫否认了,可是我后来问自己我要自卫什么呢?我的可怜的自尊心吗?
其实我们都在为难自己,坐在操场上的我们还是孩子,但也正因为是孩子,才有更多的羞耻心。
我很感激你那天拉住我要把我带到我向往了几十年的地方,虽然你……你是为了还我情,所以我克制了,既然已经克制许多年,差不多是一生的时间。我曾经希望等你长大,等你懂得爱,我会来找你,当然那只是梦想,甚至我自己都不想去实现的梦想。
遗憾的是,我这一辈子的爱是灵肉分离的,我已经走到岔道上,只和不爱的女人有性关系,当然那也是婚前的往事了。我在结婚时还想过,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能够相爱,我还是可以离婚的,这个念头竟然发生在婚礼上,真是对不住妻子了。
我应该满足,因为有部分愿望得到实现,你看,我们不是在电话里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你可能不承认,但那时候,我知道,你等过我的电话,如果后来有足够的时间,我还是有机会的,我仍然相信。但人生最不够的就是时间,年轻时,我就被这种焦虑折磨,难道潜意识里已经预感自己的生命不长?
亲爱的,我还是后悔没有吻你,不敢,放弃了,因为自不量力,终究不是健康的人了。
保重!保重!不管是继续你的婚姻,还是和阿三再续旧缘,或者找一份新鲜的爱,都为你祝福。
爱你!
关于海参,心蝶唯一能够收藏的就是这封信了,但突然发现家虽然不小,要放置一份属于她秘密的物件竟然没有这样的地方。为了这封信她去银行租了保险箱,她在银行填写有关文件时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很蠢,连哭泣都是在一个错误的地方。
因为海参的事,阿三和心蝶通过几次电话。阿三告诉心蝶,他和年轻十五岁的女子分手了,他表示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考虑重新结合,阿三承认,海参的走让他感到虚弱。
心蝶用Email告诉他:
“那天在高架桥上,我是发神经了,怎么会发神经我也想过很多次,一定不是偶然的,年轻时我们受了很多伤害,青春是伤残的,但当时却感觉不到,等明白的时候,许多委屈愤懑苦涩不知如何处置。那天在你的车上,我已经失去理智,我的心很痛,为了海参,也为我们自己,我要和你吵很多次,才能真正和好,或者再也好不起来。但现在连吵架的机会也没有了,李成还在恢复身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需要我,他整天在家,每天晚饭后我陪他散步,他在积极品尝普通夫妻过日子的滋味,虽然这可能是他对日常人生暂时的妥协,谁知道呢?
“可是,你一直拖到现在才来和我谈这件事,我们的timing(时机)总是不对,现在海参都不在了,没有他在中间平衡,我和你沟沟坎坎,好像每一分钟都有翻船的可能,我们分开来还是朋友,在一起就可能成冤家,到那时候,还有什么好东西为我们的青春留下?”
叶心蝶希望心无旁骛和李成过好日常生活,可是半夜突然醒转,她会想海参,想着那天她冲动地要和他做爱,她问自己,那一刻她拉着他朝床上去,她感受到的那股冲动就是激情了,那激情到底代表了什么?从怜悯能生发出激情吗?她突然怀疑!
应该问海参,她从床上坐起来,几乎要去拨电话,想跟海参讨论。这时候,她才又想起,他不在了,她又一次真正感受到她已经失去他了,泪水慢慢地濡湿了她的眼睑,接着,一滴一滴掉落,她没有出声,静静地坐在黑夜的床上,偶尔,她吸一下塞住的鼻子,李成宛如在梦中发问:
“你又感冒了?”
苍声
徐则臣
(本文字数:2892) 《收获》 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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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头正训我,外面进来两个人把他抓走了。当时何老头很气愤,指着我鼻尖的手抖一下,又抖一下。“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他说,“午饭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我说是,都给绣球吃了。全班大笑起来,都知道我们家养了一条黄狗,叫绣球,前些天刚下了一窝小狗,还没满月。刚产崽的绣球得吃好的,我就背着父母把午饭省下了给它。笑声里大米的声音最大,像闷雷滚过课桌。我喜欢听大米的声音,像大人一样浑厚,中间是实心的,外面闪亮,发出生铁一样的光。大米一笑,大家就跟着继续笑。何老头更气了,哆嗦着手抓下黑礼帽,一把拍在讲台上,露出了我们难得一见的光头。
“不许笑!”何老头说。
门外突然就挤进来两个人,刘半夜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块头。他们一声不吭,上来就扭何老头的胳膊,一人扭一只,这边推一下,那边搡一下,把何老头像独轮车一样推走了。
何老头说:“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刘半夜的两个儿子还是不吭声。何老头又喊:“等一下,我的礼帽!”他们还是像哑巴一样不说话,挺直腰杆硬邦邦地往前走。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校门口的两棵梧桐树底下了。
他们都围到窗户边去看。刚糊上的报纸被大米三两下撕开来,他们的脑袋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我站在位子上,伸长脖子从教室门往外看。何老头和刘半夜的两个儿子组成的形状像一架飞机,何老头是飞机头,他的脑袋被下午的阳光照耀着,发了一下光,就从校门口消失了。何老头其实不是光头,只不过头发有点少,不仔细找很难发现。我猜就因为这个他才戴礼帽的,一年四季都不摘下来。睡觉时摘不摘我不知道,反正平时很少见他摘。今天他一定是被我气昏了头才拿掉帽子。我对自己也相当生气,那么简单的问题也答不出。
但是,我不喜欢何老头当着大米他们指鼻子骂我。我把黑礼帽从讲台上拿过来,对里面吐了一口唾沫,又吐了一口,吐第三口的时候,谁说了一句:“何老头的礼帽呢?”我赶紧把帽子塞到桌底下,抻长袖子把唾沫擦干了。
又有谁问了一句帽子,随后就没动静了。大家重新趴到窗户边,校门口有一群人在跑,不知道那些人要干什么。我趁机把礼帽压扁,塞到书包里,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走到窗户边和他们一起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在跑。
“这算不算放学了?”三万问大米。
“当然。”大米说,“何老头都被抓走了,放学!”
三万帮大米背了书包,一伙人就跟着大米跑出教室。都想去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怀疑跟何老头被抓有关。为什么抓,我也不懂。我背着书包跟他们跑出校门,他们往西,我往东。得先把礼帽藏起来。
“木鱼,”大米喊我,“你不去看?”
“我要回家看绣球。”
“嘿嘿,好,”大米笑起来,说,“好好把绣球养肥点,过两天我去看看它。”
大米“嘿嘿”的时候不像个好人,可他的声音好听。只有大人才能有那样浊重、结实又稍有点沙哑的声音。我问过我妈,为什么我的声音尖尖细细像个小孩。我妈说,你不是小孩还能是什么?可大米怎么就有大人那样的声音。大米比你大,我妈说,人大了声音自然就苍声了,粗通通跟个烟囱似的有什么好听。
我觉得好听。大米能让所有人都听他的,就因为他声音跟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