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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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 更新:2021-04-13 22:55 字数:4826
6点钟,距6点半集合看电影,这中间有半小时的时间差,我想象不出培小阳要利用这半小时做什么。
教学楼里一片漆黑,我像掉进一口深井,越走越感到害怕。这已经不是白天那个我走惯了的热热闹闹的大楼了,过分的安静使我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误闯进一个学生不该去的区域。
我走到大教室门口,站住,回想起开关的位置。我抬起手,正要按下开关,突然,我的手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耳边出现了一个神神鬼鬼的声音。他说:
“别开灯!”
我被人一把拉进门去,教室门迅速合拢,四周鸦雀无声,寂静得像一场阴谋。
黑暗中发生的事
在写到这儿的时候,北京正遭遇前所未有的“非典”疫情,我日日夜夜陷入回忆之中,与外面的世界保持着相对隔离。
在黑暗之中,培小阳的手伸过来,他抱住我,把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
他在发烧。
他的脸是那样烫。
他说你别动,我等你好久了。
说着,就把一只手伸到我衣服里面去了。我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胸口一松,胸罩已被松开了。
培小阳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那么老练,令人吃惊。
我全身开始变得滚烫。长大后从来没被人像这样摸过,感觉有点怕。我站在那里,木木地被他抚摸,心里空空的,不知怎么,心里好难过。大概是还没准备好吧。
7岁那年,也曾有一次类似的经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母亲。
那是一个坐在圈椅里的老男人。现在想来,那男人的岁数可能在30到40岁之间,但以7岁小女孩的眼光来看,30岁已足够老了。老是一个相对的概念,7岁觉得30岁很老,70岁觉得30岁相当年轻。
那个30岁的男人始终坐在一张深色木椅里,直到他死去。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奇怪,那个人好像始终坐着,从来也没见他站起来过。
那人是我母亲的朋友的丈夫,母亲的朋友我叫她吴阿姨。吴阿姨人长得很漂亮,她和我母亲都是南方人,经常在一起研究服装式样,她们都是爱漂亮的女人,对服装又有独到见解,我妈常说,要是她不当医生,就去当服装设计师,肯定做得像法国那些大设计师一样优秀。
这话我相信。
再回到我母亲的朋友吴阿姨身上。她丈夫姓何,以7岁女孩的眼光看,那人长得又老又威严。长大以后,我听说那人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吴阿姨和我妈经常要交换一些服装书,或者做衣服的新鲜纸样,当时,我在她们两个女人之间扮演一个小天使的角色,经常帮大人传送一些东西。
我穿着母亲做的缀有细细白色花边的小裙子,从东飞到西,再从西飞到东,把大人要的东西送来送去。
我很乐意参与大人的游戏。并且,因为我长得漂亮,走到哪儿都很受大人们的欢迎。
粉蓝,粉红,粉绿……所有小裙子都缀有细细的花边。母亲懂得配色,她总是使用出人意料的颜色,做出最新颖的衣服。吴阿姨对我母亲很佩服,两人频繁来往着,好看的衣服越来越多。
没有一盏灯,整幢楼都是空的。
教室的窗子里透进来一点月光,有一个18岁的女生站在门背后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的衬衣从下面被解开一个钮扣,有一只手从下面伸进。
女生觉得那只手就像一只小心行走的动物,他一边摸她的小腹,一边趴在她耳边小声说话。说的是什么,女生根本无法听懂。摸过小腹之后,又摸到她腰上来。
女生开始还不能适应,她隐约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但她又没有力气把那只手推开,那只手继续上移,用手指轻轻拨弄她的乳尖,这是致命的一击,她听到身体内的围墙哗哗倒塌的声音。乳尖被他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那是一种奇异而又陌生的感觉。因为隔着衣服,女生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原来被人摸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身体好像变轻了,轻飘飘的。男人紧紧地抱着她,骨头都被他抱酥了。
粉裙子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7岁。
圈椅里的男人也是这样抱着她,长久地、好像带有很深感情地抱着她。她不知道什么,7岁的她更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长长的,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真像一个娃娃。
一个老男人抱着一个粉红色的洋娃娃,那是怎样奇异的一幅图画。
女孩一直没有说出这个秘密,直到女孩长到17岁,圈椅里的男人突然去世了。是脑溢血。听吴阿姨说,他就坐在那张圈椅里。坐着死的男人让我感到害怕。
深夜,总是穿着粉红色的裙子,被人抱在圈椅里。他喂我香蕉吃,他教我用舌头舔。他说,甜不甜?我觉得有一只手揪住我头发,把香蕉用力塞进我嘴里。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声来。
总是在最委屈的时候醒来。
醒来才发觉是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和培小阳我们依旧站着。偌大的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比平时空旷许多。他问我,你在想什么呢?我说想起小时候来了。他说,你真怪,怎么会想起小时候呢?你现在该说爱我才对。对了还没问你呢,你爱不爱我?
我像从梦里醒来似的,一把推开他,拉开教室门跑掉了。
他没敢喊我。怕被人发现。
楼下是黑压压的正在集合的人群。
“雪凝跑到哪儿去了?”
黑暗中我听到班长焦急的声音。星期六晚上集合看电影,是学员队的一件大事,每个班集合时都要清点人数,一个都不能少。
电 影
我坐在学校大礼堂的座位上,一束银白的光束越过我头顶,照到前面的白色宽银幕上。
电影开始了。
我看到北京的街景,熟悉的街道、建筑、天空和树木。看到天安门广场上放风筝的小孩。我本来应该置身其中,可不知为什么,竟然到了这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方言,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只有远离北京的人,才会懂得想念那座城市的滋味。
我发现培小阳就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中间只隔着一个人。我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如果有个地缝,我会立刻钻进去,永远在这个学校里消失。永远。
他逐渐控制了我,经常和我约会,并且控制了我的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人轻轻的一句话,我就上钩了,其实,把钱交给别人我并不情愿。培小阳轻而易举没收了我的每个月初发下来的津贴费,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噩梦中的脸,变成了两张脸。有时候是那个坐在圈椅里的男人,有时候培小阳。
阴暗的教室的一角,令人厌倦。
他永不疲倦地用手摆弄那个女孩的身体。有时是上面。有时是下面。他把手伸进女孩子的裙子里,深蓝色的制式短裙。有时,他要女孩不要穿内衣来约会,结果她还是穿了内衣。他凑近她耳朵小声说:“你怎么不听话啊?”
她想起那个坐在圈椅里的男人,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暑假回到北京,我对培小阳的感觉有点变化,在学校很封闭的环境里,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没一起经历过,现在回到北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才发现培小阳跟我想象中的他很不一样。
在学校穿军装,没有穿过便衣,并没有感觉出他有多爱美。回北京过暑假,可以自由地穿衣服,才发现培小阳原来是个比女人还爱美的人。
每回出门之前,他都要无数次地照镜子。
“你看我长得怎么样?”他一边斜着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一边问我。
他把自己的白衬衫领子拎了又拎,又用手掌抹了抹两边的头发,使之服帖。“我看大街上没几个人长得有我精神的。”他充满自恋表情地说。
我冷眼看着对镜搔首弄姿的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是那样自恋,又是那样俗气,但我没有说出来。他问我怎么忽然不高兴了,我说没什么。
好容易打扮停当出了门,他一路说笑着,看样子那天心情不错。我们要到一个同学家去参加生日聚会,那个同学家正好在地铁线上,我们就说好坐地铁去。
结果那天他耍小聪明,只买了一张地铁票,他自己试图用报废的地铁票逃票。我们当场吵了起来。我讨厌他的种种小伎俩,他却说:“为这么一点小事,你至于吗?”
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开车带我去一个地方,那辆车的驾驶室比一般车要高,有些像吉普车。他开着车正在路上走,前面突然出现一个警察,警察伸手拦住车,喝令他下车。他脸上出现紧张时才有的表情,就像他在地铁逃票时的表情一样,然后,他就下了车,被警察带走了。
培小阳被警察带走的梦,在一段时间里反复出现,直到我跟他正式分手。那段短暂的恋情很快宣告结束了,我们的世界观不同,教养不同,他的很多做法让我感觉丢脸。虽然也有美好片断,只是它们很短暂,一闪而过。
颐和园夏天的一片草地,我和他坐在那里看书。
他说,我以后要有钱,要当大老板。
我说,我以后要写书,写很多很多的书,拥有一大批书迷和读者。
他侧过脸来看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我站在北海的桥栏杆旁等他,看桥上的车流哗哗地流过去,耳朵里塞着耳机。“永远不会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忘了那是什么歌,只对这样一句歌词印象深刻。
我和培小阳分手之后,培小阳很不甘心,四处找人哭诉。少年时觉得他长得还算精神,成年后再见到他,一阵作呕,身上洒了过多的香水,油头粉面不说,嘴里还是那种含混不清的、舌头不肯伸直的腔调,满嘴京油子味儿。那些说过上千遍的俏皮话,依旧不改。回想起来,他的语言,有点像说相声的人使用的语言,腔调油滑,充满低级趣味。
“他怎么能代表北京?他只不过是个京油子。”在电话里,我告诉女友,我和培小阳分手了。
许多年以后,我出版了《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培小阳从很远的地方打电话给我,他说:“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
我讨厌他这种腔调。
第四章 北京美人
画家雷米有个个人艺术工作室,名叫“北京美人”,他的画一直以女性为主题,就像我的小说。后来我成立个人工作室,也想叫“北京美人”,雷米很认真地跟我说,那可不行啊,我只好改叫别的名字。
我喜欢有艺术品味的男人,诗人,画家,都是我喜欢的。
我曾经与诗人A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恋情,这一切,雷米都是知道的。
我和雷米的关系比较奇怪,既不是情人,也不是工作关系。回忆起来,我们总是在一起看影碟,看一般人不要看的艺术电影。那种幽暗的光线,似乎能够进入人的灵魂。四周回荡着音乐,我身上裹着一条雷米从云南买来的羊毛披肩,那披肩永运丢在他家的沙发上,我来了就裹上。
暗红色的。雷米说那颜色很配我。
雷米喜欢水果。地板上摆着装水果的大盘子,里面永远有几个橘子和一挂颜色鲜亮的香蕉。
我没去过他的画室,据说那里面都是裸体女人。长发的女人,美丽而又丰满的女人。雷米这样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是我什么也不说。
不想再次陷入爱河,爱太奢侈,也太麻烦。
我跟雷米商量,说我想离开单位,做一个自由作家。雷米没有劝我不要离开,他只说“好”。雷米是我信得过的朋友。在走到人生的关键时刻,惟一可以商量的人只有雷米。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久未联络的培小阳耳朵里。他认为机会来了,那时他刚刚离了婚,到南方做了一点走私汽车之类的非法生意,发了点小财,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因为十年前,他说过,我离开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整整十年,他一直在为证明这句话而努力着。
记得辞职那天,我正拖着一个大箱子走在单位的林荫道上,雷米的汽车在单位门口等我,他说我的东西可以暂放在他的“北京美人”工作室里。
“我不会成为你墙上那些美人吧?”
“那可没准儿。”
我们相视一笑。我一直不肯让他画我,几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变成他墙上那些“照片”。(他画的人体很美,很像“照片”。)雷米的好处就是他不是那么实际,他是超脱于现实之外的男人。大概前一个太实际、太“柴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