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是魔鬼。
  她冲了一个很烫很烫的热水澡，皮肤都烫出一片一片的红，热水在指间流淌，她伸出手，在气雾里看向自己的十个指头。
  她的手指也很修长，老师说天生就该是弹琴的，不过那是曾经。陈季珽的问话，触碰到她掩埋起的过往，所以她才受不了的。
  从前听说人长大以后往往就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曾豪言壮志说要有一番作为，可是如今却只能给自己一无是处的评价。
  关节变形的食指，是她留给自己梦想的墓志铭。
  入睡前，她还在想怎么跟和山哥说，她不能去医院照顾susan，那样说不过去。
  不过瞌睡来了枕头，等林淼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病了，而且是重感冒，起床的时候喉咙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大抵是昨天淋雨着了寒。
  孟山平时虽然对待工作要求很高很严，可也不会折磨下属，尤其是林淼不过来暂时顶替susan休产假的助理，年纪又轻，该照顾还是会照顾，便体恤地让她在家养病。
  反正susan还要在医院几天，没有工作安排。
  林淼心里感激不尽，她觉得自己虽然一路坎坷，可是仍然遇到了很多好人，不然早就走不下去了。
  还不是最坏，积极一点。——林淼总是这样鼓励自己。
  林淼摸出药箱，混着饼干吃了药，盖了两床被子又躺了大半天，发了汗以后，总算是退烧了，可是感冒却不是那么容易好转。
  她作息不定，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晚餐只有泡面加鸡蛋。打鸡蛋的时候，她还阿q地想，还能吃上热的，不错。
  雨下了两天就停了，天气开始放晴。
  林淼就把积了几天的衣服洗了，被套床单也换了新的，她只要有心事，就会把房间整理一遍，厕所也擦了几次，清空邮箱，整理收藏夹……有那么点强迫症的征兆。
  刚洗了碗，电话就响了，没显示出号码，林淼疑惑一下还是接通。
  “淼淼，在干什么呢？”对方的声音很好听。
  林淼一下子就笑了，愉快的情绪也涨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呢？刚吃完晚饭，你呢？”
  “我这里还是早上呢！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准备回国了。”
  “真的？”
  “机票都订好了还能有假啊？这个周六早上九点多到。”
  “太好了，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这样好麻烦的。”
  “我想去接你啦，再一起吃饭，说好了啊。”
  “真是拿你没办法……”
  挂了电话，林淼的笑容还是止不住，她的好朋友就要回来了，这种感觉真好。
  太兴奋的结果是，当晚她又失眠了。
  隔壁的那对大概和好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又重出江湖，她听了一晚壁角，然后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住，等周六去机场接到人，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如果提出两个人一起住的话，好不好呢……
  同样失眠的，不只是林淼。
  陈季珽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公司里开会，匆匆交代了工作就往医院赶去，他父亲沉默不言，母亲伏在病床边又哭又笑。
  顾淮也在，陈季珽抬眼看向他。
  “护士说看到小玥的手指动了一下。”顾淮这么说着。
  陈母招手让陈季珽过去，激动地说：“季珽，你妹妹这是要醒过来了，对不对？”
  “妈，你先冷静点。”陈季珽皱眉，担心地劝说。
  “我很冷静，我一直就盼着这一天，你也来跟她说说话，她最听你的，让她快醒过来吧。”陈母并不听劝。
  陈季珽还要再说，他父亲摇头示意，他终究忍住了，他母亲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也就别太违逆她的心意了。
  他让顾淮到门外说话。
  “真的会醒吗？”陈季珽希望听到专业的意见。
  不要又是空欢喜一场。
  “不好说，可是她有感知反应，总归是好事。”顾淮答得谨慎，医学上的事没有绝对，可是他也希望小玥能早日醒来。
  陈季珽“嗯”了一声，黑眸定定地凝着他。
  顾淮觉得不自在，又不好表现出来。
  “你对我作出的承诺，还记得吗？”陈季珽似乎要直击顾淮的心思。
  “当然记得！”顾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旧事重提。
  陈季珽没打算给他解惑，颔首说：“我只有小玥这个妹妹，我不会再让人伤到她的，你记得就好。”
  顾淮握紧了拳，他的话，就像桎梏一样，将他牢牢套住，一套就这么久，久到习惯成自然。
  要不是再见到林淼，他都想不起来，原来自己自由过。
  可还真是林淼说的，不如不见。
  徒增希冀。
  ☆、Chapter　4
  林淼周六一早就坐地铁去机场接机，她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就是说话还带点儿鼻音，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怕冷的她就盼着出点太阳暖和一下。
  九点四十五分，林淼已经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时从国际到达大厅陆陆续续出来很多人，广播在播报到达航班的信息，她在外头踮着脚看了又看，生怕就一眼错过了要等的人。
  不过林淼的好友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错过的人，她看见她的时候，正侧身和身旁一位褐发蓝眸的外国人交谈着，涂了玫红色唇膏的嘴唇笑容恰到好处，一头烫了大卷的及腰长发随着走动而飞扬，紫色的衣裳若搭配不当，很容易显老，可是她穿的深紫色长款大衣，陪上长靴，却十分好看，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林淼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儿认不出她来了。
  她高兴地挥手喊着：“佳绮！我在这儿呢！”
  谢佳绮仿佛也看见了她，先朝她的方向笑了笑，又转身跟男人说了句什么，对方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就先行离去了。
  等谢佳绮来到林淼身边的时候，她还在瞠目结舌，问她：“刚、刚才那……你朋友？”
  “他？不是啊，飞机上认识的，正好坐我旁边的位置。”谢佳绮漫不经心地回答，看到林淼那样，不免好笑，弹了弹她的额头，“收起你那古板的瞎操心，goodbyekiss只是很平常的国际礼仪而已。对了，他要约我吃饭，我说我约了你，够意思吧？”
  林淼笑出声来，挽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遍：“看来跟我一样古板的英国也很养人嘛，你看你这小模样，养得水灵水灵的。”又突然“呀”了一声，问她，“你的行李呢？”
  “让人帮我提了，我们去吃饭总不能拖着行李吧？要去哪里吃？”谢佳绮也回握着她的手，却皱了眉，“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啊？”而且还很粗糙。她隐下这句，从大衣口袋拿了个羊绒手套，很自然地替她给套上了。
  林淼一愣，早上出门急，她就忘了戴手套了，现在佳绮这样的动作，让她有点想哭，不过却不能哭，才见面就这样很丢脸。
  她就着手套握拳，用力感受那份温暖，然后柔声问：“你要不要先找地方休息一下？”长途飞行应该很累的。
  “我还要倒时差呢，休息也没用，咱们先到市区吧，我想吃的东西好多呢，你陪我去，不过先说好啊，不撑不归！”
  “没问题！”林淼咧开嘴应得响亮。
  这种被朋友需要的感觉久违了。
  谢佳绮最怀念的还是麻辣火锅，点菜的时候店员一直说她们两个女孩子吃的话点得有点多，她好脾气地解释能吃完，那想发作又要风度的模样让林淼忍不住一直笑。
  “快点吃！看着我能看出吃的来吗？”谢佳绮没好气地瞪着林淼，给她碗里夹了好多菜。
  林淼单手托着下巴，赞同地点头：“就是看不够怎么办？你这次打算回来多久？”这几年佳绮只回来过两次，上一次她们只匆匆碰了一面，她就回老家了。这一次不知道要呆多久，她学位早就拿到了，之前一直在考虑是留在那边发展，还是回国的问题。
  这次回来得很突然。
  谢佳绮催着她边吃边聊：“我太怀念这个味道了，在外面我试着做了好多次，都做不出一样的，偏偏就馋着这一口。所以啊，我就不走了，还是在这里好。”
  “真的？”林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亮亮地盯着好友看，直到她认真地点头确认，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包里的东西。
  本来打算如果佳绮只是短暂回来探亲，她就什么都不提，如果她打算回来发展，她就可以问她，要不要一起住。
  念书的时候虽然不同专业，可是老校区宿舍不够，她们就曾混住在一起，相处融洽还成为好友，后来是她搬到新校区才分开的。
  她现在住的地方太旧太乱，住一起就要换个好一点的地方，她这两天没事就上网搜，找了几个地段和户型都不错的房源。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谢佳绮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是接到一个offer，不过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做，反复想了又想。”
  林淼听完后，刚抽出笔记本的手又放了回去，看着她认真问：“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一开始也想留在那边，可你也知道，华人要在演戏这行崭露头角，要靠三分天分七分运气，我又没什么背景……这次正好在电影节上认识了一位导演，他给我介绍了一家经纪公司，接触后他们给的条件很不错。”
  “经纪公司？你已经签约了？”
  “都说了，还没有，不过行李都搬进人家准备好的地方了，跟签了也差不多，约了后天去看合同。”
  “他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住的了？在哪里？”林淼在桌底下的手握了握，说不出此时心里的感受。，她是兴奋过了头，有些得意忘形自以为是。佳绮一直比她有头脑，凡事都是有准备，哪里会到了才想住的地方？是她多虑了。
  谢佳绮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顿了一下才反问：“叫帝锦新城，我不认识，是在哪里？”
  谢佳绮之前人在国外，当然是不知道，可是本埠的人，以及林淼，就算没去过也听说过帝锦新城这个地方的，高级住宅区，住在那里的都是有钱人。
  看来这家公司很看重佳绮，不过也是，她虽然年轻，可是在学校时就是表演系的佼佼者，还参演过多部戏的角色，就是在国外，也是表现很出色的，人又长得漂亮，现在缺的是一个机会。
  “那里环境挺好的。”林淼如是说，虽然没能说出住一起的打算，不过她真心替好友高兴。
  谢佳绮笑了笑：“别光说我，你呢，你怎么样了？每次我打电话，你都只是好好好。我看你好像都不吃饭似的，怎的这么瘦，快别看我了，吃吃吃才是正经。”她的性格很爽朗，要不是看过她户籍，林淼还曾经以为她是东北妹子。
  林淼摸摸鼻尖：“我就那样啊，工作，回家，两点一线，没什么好说的啦。”林淼岔开话题，又问起了她留学的事。
  她的日子没有任何可谈性。
  送了谢佳绮上计程车，林淼才坐公交回了住处，她摸钥匙开门的时候，小小的笔记本从包里掉了出来，有几页写着林淼找的租房信息，连朝向都一清二楚。
  这些已经没有用，林淼进了门随手把它扔在小茶几上，正好和一本书在一起。
  下午的太阳把屋子照得温暖，光线也充足，林淼看到那本书的封面，是她趁打折买的北欧旅游指南，昨晚睡觉前还翻来看过。
  没去过，看看也好。
  佳绮说她回来前还和同学去了一趟哥本哈根，在歌剧院看剧，在海港漫步……还给她带了一条美人鱼的挂饰做礼物。
  她当初决定申请去留学的时候，就曾说自己一定要去一次丹麦，佳绮说她骨子里有着天真的因子，在这样的年代居然还相信童话，所以才那样向往一个童话王国。
  包包上挂着的美人鱼，估计是林淼离丹麦最近的距离，她躺在沙发上，心里空空地看着天花板发着呆。
  susan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就坚持出院，医生依旧是建议做阑尾切除术，她不同意。
  经纪人山哥已经无语，就私下叮嘱林淼仔细看着susan，一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告知他。林淼如临大敌，片刻不敢离开susan，可有些时候她又没有立场劝她，自己只是个临时助理而已。
  susan见林淼整天紧张兮兮的样子，终于受不了决定跟她好好谈一谈。
  很快就要过年了。
  “淼淼，你不用这样紧张，我没事的，只是王导选角在即，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susan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林淼咬唇：“可是你……”
  “你听我说完。”susan今天没通告，在家就穿了个家居服，连妆都没化，看起来依然很美，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她捧着林淼给她热的牛奶，接着又说，“从我二十岁出道到现在，除了花瓶、女神这些称呼，还有个你也知道的，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