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4-06 04:44      字数:4721
  “哦?”方榕一下来了兴趣。当年初来聊城的时候,在注意聊城环境和特别人物的时候,就这个赵三和韩家寨的老太爷这俩人的传说最多,传说的版本也各不相同。特别是赵三,他和有数十年奇怪传说的韩老太爷不同,他主要就是靠当年闹市杀人一事而成为轰动聊城的传奇人物。
  但就对这许多人目睹的这一件事,坊间的传说也有无数不同的版本,几乎所有的聊城男人一说起这件事,都在那里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是自己亲眼目睹的。像老王这般低声诉说的好像方榕还是第一次遇到,所以尽管对这件事的大体真相和当时场面他已经从无数传说中听过,但还是有了再听一次的兴趣。
  因为以他对老王的了解,知道老王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
  而老王一看方榕罕有的对自己的话题有了颇大的兴趣,心里也微微有些得意起来。这些年来,在他和方榕的交往中,大多是方榕这个年轻人在说,他在听。
  现在终于也有了让方榕听他说的机会,所以他首次在只抽了方榕两根烟之后,有些兴奋的从上衣兜里摸出自己的烟递了一支过去。要在平常,他心里给自己定的递烟比例是五比一,原因很简单,因为方榕还年轻,不像他自己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老娘和同样没工作的老婆要养活。
  点上烟,他深吸了一口后,在缓缓呼出的烟雾里开始了他的回忆。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下午,记得那时候还是夏天,路两边并没有什么高楼,只有现在那座商业大楼对面,是原来只有三层高的旧百货大楼,那天天气很热,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我当时正准备结婚,和我老婆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的百货大楼门并不大,并排也就是四个人能进出。那天我们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抱着正准备离开,我老婆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跌下了台阶。
  “手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开始我还以为是她自己没小心,刚要说她,我自己也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下了台阶,还好那会我还年轻,这才没摔倒,要是现在呀,准保摔个跟头。”说到这里,老王又使劲狠吸了口烟后,就在方榕的等待里,继续道:“我当时心里火腾地冒起来了,把手里的东西往台阶上一放,回身就准备揍人,可没想到刚推我的就是当时街上有名的四条狼,四个谁也惹不起的衙内。
  “就在我一愣,想硬着头皮冲上去评理的时候,本来摔在地上大叫的老婆却扑上来死死的抱住了我,让我眼睁睁的就看着他们四个大摇大摆的从我面前扬长而去,最可气的就是那个绰号色狼的常东宝,恶狠狠的瞪着我走过去还不说,临走时还使劲吐了口浓痰在我买的大红喜子毛毯上。
  “我当时气的都快疯了,要不是你嫂子当时拼命的抱紧我,哭着求我,我当时一定会宰了那孙子,我一定会的。”王老板觉得全身紧绷着,连手指尖夹着的烟卷都被他揉成了粉末。显然,沉浸在回忆中的老王又想起了当年众目睽睽之下的那场屈辱。
  方榕体谅的一边轻拍着他依靠在柜台上的胳膊,一边递过去一支烟,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对于一向比较好面子的聊城人来说,有些侮辱只能是拿鲜血来清洗的。
  这一刻,他已经隐约猜到现在经常出现在老王身上的懦弱,便是那次打击之后的后遗症。
  “有时候,人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不然后患无穷!”默默的,方榕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长长的吐出了一条烟龙,像是要忘掉那种到骨子里的屈辱感似的,脸色有些黯淡的老王使劲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后,他才再次睁开后,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那口恶气的,或许我现在的这种脾气和当时的那次羞辱有关。”有些茫然的停了停后,神色恢复不少的他又道:“就在他们四个人横冲直撞的走到路中央的时候,死死盯着他们背影的我就看到一脸青白的赵三从东边快步走了过来。其实当时我也没太留意他,只是因为看到他手里提着一把尺长的杀猪刀贴近他们几个,才给我留意到他的神色。
  “我从来没见过人的脸色能变成那样苍白的,白到隐隐都泛出青色。还没等气糊涂了的我醒过神来,我就看到已经贴到他们身后的赵三一拍那孙子的肩膀,就在那孙子刚转过身子的瞬间,手起刀落,那把尺多长的杀猪刀就进了那小子的肚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那赵三又在鲜血四溅的空里接连在那小子的身上连捅了无数刀。血当时随着他起落的长刀不停的抛洒着、飞溅着,溅的他满身都是,可他连躲都没躲,就那么站在路口,一手拎着已经软成一团泥的那小子的脖子,一手不停的玩命捅着。
  “当时街上在瞬间一静之后,整个炸了,人们纷纷惊叫着四散躲开,大街上除了赵三和那小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大家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手起刀落,把那小子捅成了马蜂窝。“最后他就像丢烂泥一样的丢下手中的那具尸体,双手举起刀又把尸体上的头砍了下来,那血溅的他满头满脸都是,就连头发上都快染红了。随后,他拎着刀和砍下来的脑袋来到这边。”站直身子,老王脸色有点潮红的指了指店门外不远处的街边:“以前这边有个不大的水池。他就在那水池边脱下了血迹斑驳的汗衫,洗干净了脸上身上的血迹然后在众人屏着呼吸的目光注视下,用自己那件汗衫包着血刀和脑袋,往东街那边去了。
  “等他一走开,刚刚还死寂死寂的人们就像疯了一样的喧闹了起来。大多人都奔过去看死人,胆子大点的就远远跟在他后面,看他要到那里去。“我当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既害怕又惊慌,可是心底里实在也隐隐约约的有些兴奋和佩服。当时我硬是不管老婆的阻拦,也尾随着他往东街那边过去。
  “一路上他光着膀子,提在手里的汗衫内还不时的有血在往下滴,他当时穿的淡蓝色裤子上也全是血,可他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路上的行人个个都吓得给他让道。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那会我就是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又不敢追上去超过他。
  “就这么一路慢慢走着到了东门桥的时候,他忽然拐进了柳树巷,那时我和跟在后面的很多人就明白了,他要去警局自首。果然,他来到警局门口,在里面的警察冲出来之前,扔下了手中汗衫包着的长刀和脑袋,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
  “当时远远跟在后面的人都被吓的一起站住了,很多人都慌乱的左顾右盼,不敢看他的脸,可是我没躲,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两行眼泪,但奇怪的是除了脸色稍微苍白点以外,神色却是一片平静,那是一种我说不出感觉的平静,但是我知道,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平静的面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因为我不配!”狠狠的丢掉烟头之后,老王长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随后毫无反抗的他被冲上来的警察摁到在地上拷了起来,带进了警局的大门。后来我们这些跟在后面的人也被出来的警察赶散了。
  “后来的事情你大约也都听说了,常东宝被他连捅了十七刀当场毙命。他因为是自首,又加上聊城父老们在知道事情原委后,破天荒的全城联名上书要求轻判,所以尽管那四条狼的家人各个位高权重,但他们和法院一样,怕激起民愤,最后给他判了个无期。
  “结果没想到他在监狱里因为表现良好,被连续减刑,只在里面蹲了八年就出来了。他出来不久,你也来聊城了,以后的事情不用我再说了吧!”终于说完了往事的老王倍感轻松的长嘘了口气。
  “没想到场面会是这么血腥,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又想起这么不愉快的事情。”方榕微皱着眉头,轻声道。
  “血腥?我说方老板,看你也是咱们北方人,性格怎么会这么软?你呀一切都好,就是性格太软了些,这样迟早会吃亏的。”微嘘之后,老王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呵呵,上善若水,软点又有什么不好?和气生财嘛。”方榕微微笑着应道。
  “人活在这世上……”老王摇着头刚说到这里,就听到书店外有个明显外地口音的女声在问:“请问这礼品店的人在吗?”于是他赶紧高声接腔:“在的,在的。”边喊边给方榕歉意的笑了笑,便快步奔了出去。
  情急的他却丝毫没注意方榕在听到这把声音时,圆润柔和的脸上线条顿时变得僵硬无比,面色更是在瞬间苍白到了极点。
  “不可能,不可能!”顿时清净了下来的书店里只有全身微微发颤的方榕嘶吼一般的低语在回荡。
  第四章 交会
  “还磨蹭什么?都十二点多了,还不赶紧去换你榕哥吃饭?你呀,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一点都不懂事。”蒋青莲被母亲推出门的时候,心里还不大情愿。她知道,在母亲这看似通情达理的言词背后,多多少少和自己一样,都有些不便说出口的私心。对于这一点,她往日并不反感,相反的倒隐隐有些开心。
  但是今天,她实在是有些反感。
  昨夜回家以后,她连晚饭都没吃,回去就躲进自己的小屋上床睡觉了。捂着被子,也不知道悄悄流了多少泪,想了多少心事,到现在她自己都有些含糊。最后只记得是在窗外的天色开始朦朦发亮的时候,才在满脑子的混乱和不解中昏昏睡去的。
  可能是昨天想的太多了,以至于到现在撞到人身上,都懵懵懂懂的反应不过来。
  “莲姐,梦游呢?”还没等她回过神,被撞的人却扶着她先开口了。
  “黄毛你走路没长眼睛?小明那家伙呢?”她抬眼,一看是常跟着小明转悠的小混混,气便不打一处来,刚想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问罪了。
  “明哥今天跟着三哥去火车站接人了,嘻嘻,莲姐,昨天的事听说了吧?那家伙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躺在医院里,听说包的和粽子差不多,没有一两个月出不了院呢。”微微压低声音,绰号黄毛的小混混脸上带着得意,神秘的笑着凑过来道。
  “嗯?你说仔细点,我不太明白。”蒋青莲心里一沉,知道自己昨天果然没有猜错。
  “咦?明哥昨天没给莲姐你说吗?”黄毛一下子有点慌神了,退开两步就准备闪人。
  “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喂——喂,你给我站住……”还没等她的话说完,知道今天又多嘴惹祸了黄毛一溜烟闪的不见人了。
  他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因为多嘴而被明哥扁的像个猪头。他们这群跟着王小明混的人都知道,如果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的话,那明哥的莲姐也是一样冒犯不得的,不但冒犯不得,也不能让她知道明哥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情,不然,下场一般都比较惨,明哥揍起这样的人来,比揍外人还狠,不跑才是笨蛋。
  “死黄毛,下次别让我再碰上你……”口里嘟囔着,她站在街上,有些犹豫现在是去找小明问个明白,还是直接去换下方榕吃饭。
  她有些茫然。
  昨天胡思乱想了一夜,三年来和方榕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像清澈的溪水,一一流淌过她的心间,也许是想的太多了的缘故,到了最后,在倍感伤感的同时,一次次被遗忘了的困惑和疑问渐渐浮出记忆的水面,串成一个巨大的问号。这问号中的方榕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最后完全隐匿在一层叫她心痛的迷雾里,让她完全沮丧在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里不能自拔。
  那一刻,她竟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始终不曾真正的了解过这个已经闯入自己心扉的男人。
  “为什么三年多来,一直不曾听你说过自己的过去,回过自己的家?为什么每个月你都会神秘的消失几天?为什么你的脸上,你的声音里会出现那般冰冷的寒意和沧桑?为什么这三年多来从没见你穿过短袖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背后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一连串的迷茫把她的心搅得很乱,直至梦游般的身体再次撞到人身上。
  “小姐,你没事吧?”这次传入耳畔的是个好听的女音,明显的外地口音里却带着一点微觉熟悉的东西。
  “对不起,大姐,对不起,我帮你捡起来……”回过神来的她抬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书店的跟前,在老王礼品店的门口和两位衣着入时的陌生女子撞在了一起,还把人家刚买的小东西撞了一地。
  “呀,真是的,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算了,地下那么脏,不用拣了,我们不要了。”两个被撞的女人中,那个看上去年轻点的女人皱眉道。
  “那我赔给你吧,你稍等。”红着脸边连声道着歉,边弯腰捡掉在地上东西的她停了手,红着的脸也很快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