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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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巴士 更新:2021-04-06 04:30 字数:4926
这时,他倒真像那个衣锦还乡的子路了——把看到、听到的全当成他的研究资料,一副局外人心态,一个“过客”的心态,于是在他细致曲折地刻画着的乡民环境的风情画卷之后,就有了一些“讴歌”出来:
别以为这块土地上,有着污水,腐叶,牛粪;我说,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却正使土地肥沃起来了。别以为我的身边挤满了荆棘,藤蔓;我说,这些恶劣的玩意,却正使我努力地长直躯干了。
…………
你知道吗,我是什么?我就是我,社会主义。
中国便是我身下的这块土地。
栽我培我的只有你啊,农夫,我亲爱的党。
用贾平凹的尺子衡量,所有恶劣的玩意、所有苦难、所有不幸、所有冤屈……全有正向、积极的意义,都值得歌颂。
不过,它暗含了一个极大的黑洞或误区——隐匿了作恶与犯罪,为坏蛋和大大小小的历史罪人,预埋下开脱自身罪责的退路。
你可以说“文革”如何如何罪恶,但就是找不到作恶的,或一把推给“四人帮”,其他人处身其间,则是为能历练出来,“长直躯干”的——要不是这几号人作怪,说不定我们的“躯干”这生都长不直哩!
如此,还有什么好歹善恶之分呢?
作为一个社会,作为在社会环境里生活着的人,应有一定的是非观、道德观,定一些最起码的“底线”,以供所有人遵守。
超过底线的,犯了罪的,不论什么人,也不论过去有过什么功绩,都该接受相当而公正的惩处。
贾平凹只知有“辩证”,不知有“底线”,不知有道德和法律约束,那就走过了,走到对立面去了,一副“过犹不及”的目光,好像如炬了似的,原来只是个探照灯,直来直去,一路照上天去,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真说出来。那些个讴歌,就显得不实在,太假。怕是成心要做“帮忙文人”了。
如果商州、陕北高原或者甘肃、新疆等地,真是很富有,真就无苦难,真没有那些大沙漠、大戈壁或深山老林,作者游山玩水一番后,回来写点游记,发点感想,记述美好难忘的人物景观,无可厚非,要命的是那里的人,日子过得不幸,生活艰困,写那种环境的散文理应以人为核心,写百姓真实日子的,贾平凹却多“置之度外”,吟咏起了山水、传奇和历史、地理,他炫耀的是自己对乡土有着多么深厚的知识,惟独忽略了人——还在挣扎着的乡民们!别人活得再不好,他贾平凹何必关顾呢?
他关顾到的只是“今日世界,人们想尽一切办法以人的需要来进行电气化,自动化,机械化,但这种人工化的发展往往使人又失去了单纯,清净,而这块地方便显出它的难得处了”,“有人说这里是绝好的国家自然公园,土里长树,石上也长树,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有山洼,就有人家,白云在村头停驻,山鸡和家鸡同群”。
仿佛“自然公园”是比现代化文明要高胜一筹的,这“人工化”的世界污七八糟后,只剩了这种地方还留有“单纯,清净”,而他“反对”“电气化,自动化,机械化”的目的,也不过就因失去了这点点东西。
都市不缺“单纯,清净”的人与环境,缺的是平衡的生态。“人工化”弄不好就会破坏原本和谐的自然生物链,带来污染和水土的超量流失。
荒漠带或“白云在村头停驻,山鸡和家鸡同群”的地方,其贫穷、闭塞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以那种地方的“人文”“自然”,反现代城市文明,是一种颠倒的历史观。
而看不到那里的贫穷、愚昧、落后,不加批判、抓不住要点地看待那地方发生的事情,把人导进误区,真还不如不写。
仔细寻看,我发现只要是不牵涉贾平凹本人的,那散文里就难得有苦难、不幸、冤屈,一旦有他出场,它们又就回来了。
同是谈商州地的《我是农民》、《祭父》、《我的小学》、《纺车声声》,完全反了调,换了天地人间,那里的美景和风俗全淡化了、退居二线了,描述的是生活的艰难辛劳,自家的冤屈、不幸,和种种驱人泪下的生活细节。
为啥?
因那里面的主角是“我”,有了个“我”,一位正在长成,却还未像后来那样长成大树的苗苗,风雨遍地,这苗苗现时还经不住风雨。
为什么贾平凹见到了自家身上的风雨,换个旁人却看不到了呢?
不仅看不到,他还要为那闭塞之乡树碑立传,赞美不休,这算什么呢?
散文里,贾平凹谈得最多的主题,正是那些没有了真实的他自己的“自然”、“玩物”以及“长舌男”、“美食家”、“闲人”、“弈人”、“秃顶”等,类于“鸡肋”,食之无肉,品之有味。因此,贾平凹这位大家,其精神实质的主色调则是“帮闲”。正是由于其太浓的“帮忙”和“帮闲”色彩,把他的灵感和力量消解得一干二净。
当然,他散文里的优长之处也是很明显的。他有的小说,也确实写得很好,像《黑氏》、《阿吉》、《饺子馆》等。
但它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不把女人当中心来写,或根本就没有女主角。
总结一下,若要把贾平凹的文章排个名次出来,那么我认为,他写到真实之“我”的散文第一,未写到真实之“我”的散文第二,不以女人为主角的小说第三,把女人当核心来写的小说第四,诗第五。
其中他的诗和所谓“女人”小说,写得都没“及格”。
“贾平凹”三个大字李建军 消极写作的典型文本
消极写作的典型文本
——再评《怀念狼》兼论一种写作模式
□李建军
又读了一遍《怀念狼》,是第三遍。三次阅读一本乏味、粗糙的失败之作,颇有些自虐的倾向,但是,没有办法,我不仅得读,还得认真读哩。我得写一篇较为细致的评论文章,为我两年前发表的关于这部小说的概括性的判断,寻找更稳定的支撑和更充分的依据,或者,自私点说,我想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免得因为判断多于分析、评价悬离文本而遭人诟病。当然,不仅如此。我在那篇访谈文字中说过这样的话:《怀念狼》炒得很热,卖得很火,“是一种怪现象”,是“文学腐败的一种典型样态”。典型是具有广泛的代表性的。因此,细致地分析贾平凹的这部全面意义上的失败之作,就具有积极和必须的性质:这有助于我们认识一种绝非个别现象的消极的写作模式和创作倾向。
狼:—个匪夷所思支离破碎的象征形象
狼是《怀念狼》中的核心形象。作者既想让它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元,又把它当作主题和意义的承载体。但是,它是由作者的随 意而混乱的想象和观念拼凑起来的符号,虚幻而又单薄,就像一个酒徒酩酊大醉时的含混而豪迈的狂言。它忽而变成人,忽而变成猪或其它动物,忽而伤人吃人凶相毕露,忽而温柔孤哀凄楚可怜,完全成了作者通过文字自娱的一个话语道具,从中根本看不到深刻的意义指涉。
一般来讲,狼可以被处理成两种完全不同的象征形象。一种是消极的。它的凶险而残忍的本性,使它适合用来象征那些给人带来恐惧、威胁和伤害的否定性力量。狼的这种消极的象征形象,在小说中,是最为常见的。对于残忍的人,狼就是他最好的象征符号,正像近藤直子女士所说的那样:“吃人”的人“除了比喻成‘狼’什么的之外,看上去不就是无法形容的生物吗?” 近藤直子:《有狼的风景》,廖金球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在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祝福》、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陈忠实的《白鹿原》及中国古代的一些笔记小说中,狼就被赋予了这样的象征意义。鲁迅笔下的狼,甚至成为了中国社会和中国人性格里最可怕的东西的象征,一种具有原型意义的象征。
狼的另一种象征形象是积极的。它象征着孤独、愤怒、被逼入绝境的绝望的生存者,象征着那些拒绝接受现存生活秩序和价值体系,而与社会保持疏离姿态甚至对抗姿态的人。黑塞的《荒原狼》、鲁迅的《孤独者》、艾特玛托夫的《断头台》中的狼,就是这样的象征形象。黑塞小说中的狼,是典型的积极类型的象征形象。《荒原狼》里的主人公哈立·哈勒与他的时代和社会格格不入,并因此“感到了灵魂的痛苦”:“在如此满足现状、如此中产阶级化、如此缺少精神的时代,面对着这种建筑、这种商业交易、这种政治、这样的人群,发现上帝的足迹是多么困难啊!在这样的世界中,我怎么可能不变成一只荒原狼、一个粗野的隐士呢!这个世界的目的我无法苟同,它对于我毫无欢乐可言。”赫尔曼·黑塞:《荒原狼》,李世隆等译,漓江出版社1997年版,第24页,第25页,第54—55页。他如此绝望:“我的确就是如我经常自称的那样,是一只荒原狼,是一个在陌生而无法理解的世界里的一头迷途的野兽,是再也找不到家乡、空气和食物的野兽。”赫尔曼·黑塞:《荒原狼》,李世隆等译,漓江出版社1997年版,第24页,第25页,第54—55页。这样的象征形象,具有令人震惊的讽喻力量,有助于人们更深刻地认识时代生活所存在的问题,所面临的价值危机和道德困境。
然而,贾平凹笔下的狼,既不是消极意义上的象征,又不是真正积极意义上的象征;既缺乏必要的明晰性,又缺乏充分的深刻性。本来作者在这部小说的开端部分,曾叙述成千上万只狼如何攻陷了一座城池,咬死了数百名妇女儿童,不仅如此,作者还明确交代,正是狼灾引发了匪乱,带来了人祸:“从上世纪一直到本世纪初的三四十年,商州大的匪乱不下几十次,而每一次匪乱狼却(都?)起着极大的祸害……”贾平凹:《怀念狼》,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7页,后引此书,只在引文后注明页码。显然,狼正是恐怖和灾难的制造者。按照通常的逻辑,作者应该顺着这个路向经营自己对狼的象征,把狼与现实生活中的某种凶恶、腐败的异化力量关联起来,从而赋予它以切实的象征内涵和社会批判力量。但是,没有,贾平凹的精神世界里有病恹恹的厌世、阴沉沉的恨世、轻飘飘的骂世与乐陶陶的遁世,唯独缺少深刻的思想与彻底的批判精神。从精神本质上说,他是一个旧文人;从性格特点看,他是一个怯懦、内向的人;从趣味及价值取向看,感官和物欲层面的事象更让他感兴趣,而意义和思想的领域则很少让他兴奋起来。这样,在他的笔下,狼没有被赋予鲁迅小说中的那种象征意义,就是一件正常而自然的事情了。狼,于是就被贾平凹当作诅咒都市文明的利器。事实上,在《怀念狼》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这种“诅咒”的合理性。最为可笑的是,小说对狼的莫名其妙的态度和看法,竟是来自一个喝了不止二两酒的官员的近乎戏言的一通胡话。
商州行署专员在大礼堂“作关于商州地区现状”的报告的时候,说商州还有十五只狼。“这句话箭一样射进我的耳朵”(多么拙劣的比喻!)。还说,他让人普查了一遍,还为这些狼编了号。在他看来,狼对于商州的山民来讲,是极为重要的,因为:
“假如没有狼,商州会成什么样子呢?你们省城的人是不了解山地的,说个简单例子吧,山地里的孩子夜里哭闹,大人们世世代代哄孩子的话就是‘甭哭,狼来了!’孩子就不哭了,假如没有狼,你想想……”
“这我是了解的,狼对孩子们来说是恐惧的,”我说,“没有狼不是更好吗?”
“那孩子就一直要哭下去了!”
我笑了:“你是个生态保护主义者!”
“我是专员!”他说,真地就给我讲起了大道理。(第21页)
商州专员的话,显然昏愚得不近情理,近乎春梦里的呓语,酒桌上的笑谈,但这似乎并不妨碍“我”这个“深受过狼灾的土著人”同意“专员”的观点,并不影响“我”肉麻而不着边际地恭维他:“而一个专员,能在普遍急功近利的仕途上将保护和禁猎的事提到政府工作报告中,这在中国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