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旅游巴士      更新:2021-04-06 04:29      字数:5049
  这篇小说中的语言病象。
  一是用词不当。用词不当,是因为用心不够,是因为缺乏成熟的语感,是因为缺乏对同义词进行辨析的耐心,是因为对词语的内涵理解得不对,把握得不准。
  父亲戴着他上过桐油的大斗笠,手持放大镜,(酷似)在地里寻宝。(池莉:《看麦娘》,《大家》2001年第6期;引文据《中华文学选刊》2002年第1期,以下引文凡出自此文者,只在引文后注明页码)
  “酷似”的意思是指甲与乙在神态、相貌、气质等方面非常相似,具有直接肯定的性质,不能用来引导一个比喻句。
  我也真的是有一点生气了。因为于世杰与我彻底的(南辕北辙)而生气。……我们一生做了多少事情?可有多少事情会(顺藤结瓜)呢?(第17页)
  “南辕北辙”一般是用来描述或形容所愿与所为、目的与行为的分离或对立,因此,池莉的用法,是讲不通的;“顺藤结瓜”,显然是套着“顺藤摸瓜”的模式生造出来的一个词,让人费解不知所云。
  (这难度)早在我还没有出门之前(就开始了),于世杰就是这(难度当中的一分子)。(第18页)
  “难度……开始了?”“难度当中的一分子”?这句话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从来不隐瞒自己,全都是人们在(混淆)我。(第24页)
  “混淆”的是什么意思?是“误解”之义吗?一般来讲,“混淆”之后是两种意思相反或相对的词,如“混淆敌我”,“混淆是非”等。
  外地人在北京,开销大,还得(防范)一些(意外)开支。(第28页)
  “防范”、“意外”二词,皆非恰当用语,还可用心推敲。
  二是由于语序混乱、搭配不当造成的罗嗦累赘及表义不明现象。
  在深夜的枕头旁边,脑门窝在丈夫温暖的颌下(?),夜色模糊了眼睛,细细的慢慢的说话,倘佯(徜徉)在自己的记忆里,我是很愿意这么说话的。(第16页)
  这句话东拉西扯,不仅显得疙里疙瘩,而且给人一种空洞无物的印象。
  人们从他们的角度和认识来看待我,我有什么办法?(第24页)
  “从……认识”是很少见到的搭配,既不妥当,又显多余。
  现在这个世界,如果(单就强弱大小),单就(生命)的表象,人类谁能够救谁呢?(第31页)
  由于这个复句的前半部分属于语义不完整的表述,致使后半句的反问落到了空处,从而给人一种圆凿方枘、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这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复句,也是一个性质不明的复句。
  上官瑞芳用她全部的青春和生命反对我的平庸,我却还是那么地理解她和心疼她。(第29页)
  这句话在逻辑上、情理上是不通的。这两句话之间并不存在一种具有否定意味的转折关系。
  上官瑞芳和容容,是我伤口深处的伤口,是她们,保持了我对于疼痛的敏感和对于自己平庸的发现,因此,我无法不(动员)呵护她们,呵护她们就是呵护我自己。(第29页)
  这段充满感情色彩但颠三倒四的文字,同样存在严重的语法问题(“保持了……发现”的搭配是不当的。)
  房间里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现容容的踪影。在任何风景旅游区出卖的浮浅简陋的少数民族风情,已经残败、褪色和开裂,失去了任何装饰意义,生殖器图腾孤伶伶地戳在哪儿,像只风干的大茄子。这是一个作废的工作室,一个被放弃的临时卧室。(第27页)
  这段文字中加点的字,要么搭配不当,要么措词不准确,要么显得多余,总之,都有问题。两个“任何”都给人一种武断而笼统的印象;用“浮浅简陋”形容“少数民族风情”,则给人一种“浮浅简陋”的感觉,“表现”了池莉的有待提高的语言能力。
  楼道里又响起了巨婴般的哭声。(第27页)
  “巨婴般的”是什么样的?实在想象不出来。
  三是错别字和常识错误。
  男的灵活得赛过了万象(向)轮,女的还是从前的有轨电车——一条道走到黑。(第13页)
  电视开着,不相干的人在屏幕上晃动,不相干的(地)说话,也就成了一片嗡嗡的嘈杂声。(第14页)
  于世杰叹了一口气,……因为她被迫招供不该(想?)招供的密(秘)密。(第17页)
  家里恰好没有其他(它)鸡蛋了。(第20页)
  她小口小口地喝,模样很老道(到)。(第22页)
  使得他晕晕糊糊(乎乎),无法拒绝。(第24页)
  就因为米缸的大米神密(秘)地减少,我们醉心的事业很快就被我母亲发现了。(第24页)
  我被上官瑞祥那经过专业训练的歌喉所震憾(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第25页)
  郝运为了说服我在北京攫(掘)地三尺地寻找容容,他把我带到了北京与通县之间的一个生活小区。(第25页)
  在池莉的这篇小说中,同错别字相映成趣的,是那些常识性错误。
  于世杰酷爱小车,收藏名车牌照,购买靓车杂志,可是我们没有经济能力购买私车。(第14页)
  “牌照”是汽车合法运行的证件,是不允许收藏的,再说,全国各地的汽车牌照都大体相同,似乎并不具备太大的收藏价值。于世杰收藏的或许是各种小车的车标?
  乔万红掰起手指历数容容的事迹:策划崔建在工人体育馆的音乐会;北京万人出动,到大西北去绿化荒山;请马拉多纳来中国踢球;鼓捣歌星李娜出家当尼姑;筹划千集跟踪电视剧《一个北漂少女的三年》,等等。(第21页)
  不管池莉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写下这段文字,她的目的都注定是达不到的,因为,这些违背常情的虚言狂语,实在太离谱了。
  如果说上官瑞芳是被男人害苦了的话,那么容容可要害苦男人了。原来这世界上的一切,却原来还是阴晴圆缺啊!(第28页)
  用“阴晴圆缺”来评价“这世界上的一切”,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牵强附会,缺乏常识的感觉。“原来”本就没来由,再加上一句“却原来”,更显擀干不通。
  二 乱
  池莉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显然有驾虚行危、另辟蹊径的勇气,但是遗憾,效果不好。无论叙述、结构,还是人物、主题,都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印象。这篇小说的主干情节,是叙述“我”上北京寻找朋友上官瑞芳的在演艺界混得很风光的女儿容容。但是作者似乎并没有耐心叙事、写人。她的叙述缺乏中心感和力量感,缺乏自觉性和目标感,而是天上地下,有一搭没一搭的;一会儿是对无关宏旨的知识卖弄,一会儿又插入可有可无的回忆或联想,一会儿是琐屑、苍白的议论和抒情。这就稀释了小说的美感浓度,影响了叙事的严整和内在张力,败坏了读者的胃口。
  从结构和叙述策略上看,池莉硬是要把一个短篇小说的素材,拉成一个中篇小说,于是,她只有通过改变结构和叙述方式,来把一个简单的情节变成繁复而杂乱的话语拼凑。换言之,她就不得不在小说中掺入大量的情节因素,用议论等修辞手段来填充事象之间的巨大空隙。例如,关于“六月二十一号”这个日子,她就花了一千多字来议论,由父亲到死,到上官瑞芳“一丝不挂”地喂怀里的孩子吃大便,到儿子参加考试时表忽然停了,到“义和团弄得很凶”,到维多利亚女王去世,到美国死了两个总统,絮絮叨叨,强聒不舍,不厌其烦。那么,池莉写这些东西要传达什么样的意思给读者呢?那就是“数学是一个魔幻奇妙的东西”,还有,它可以成为“我这样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女人的糊涂信仰,以便靠什么来寄托自己的哀思、怨尤以及内疚悔恨之类的杂乱思绪”(第11页)。“我”的“杂乱思绪”也许有了“寄托”,但是苦了读者:他们从这种“糊涂信仰”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导致池莉这篇小说混乱、芜杂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作者根本就没有剪裁、提炼的内在自觉。她写得太随意了,似乎任何素材性的意象或情节,一旦进入她的想象,就被直录了下来。她对“乳沟”的两次描写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必要性(第13页、第18页);关于男人的多次贬损性的议论,几乎都是游离性的(第13页、第14页、第17页);对郝运的生理缺陷(兔唇)的描写和议论,则不仅多余、无聊,而且显得有失做人的朴实与厚道:“他的穿着打扮和长相,似乎张扬他的残缺,给人一种故意给历史抹黑的感觉。”(第23页)另外,关于“炸爆米花”和“拉风厢”的叙述,关于上官瑞祥挑逗“我”的叙述,关于男人的“私房钱”与“堕落”的关系问题的议论,关于阉鸡场面的细致叙写,都显得散乱而多余,因为这些议论和叙述,并不趋归一个共同的意义世界和中心主题。
  刘熙载说:“赋欲不休,全在意胜。”(《艺概·赋概》)林纾也说:“无主意便无剪裁。”(《春觉斋论文·论文十六忌·忌直率》)赋如此,文如此,小说亦如此。《看麦娘》剪裁失败与结构混乱的原因,盖在于作者对小说的素材开掘不深,没有从中提领出能够控摄整个小说事象世界的主题。这篇小说的主题是什么呢?是对让人觉得自己渺小、无力的宿命感的恐怖吗?是对男人的自私和冷漠的女权主义批判吗?是对享乐时代的浮华生活的反讽吗?是对童年记忆的忧伤而美好的诗性叙写吗?是对人性的深刻怀疑吗?似乎都有一些,似乎又都沾不上边。就像用疏松的沙土抟不成坚实的泥团一样,从池莉的这篇情节芜杂、意象纷乱的小说中,你很难把握到一个有深度、有价值的主题。你不知道她究竟要表达什么样的题旨。从下面这段文字里,你就可以看出池莉的思想有多么混乱:
  依我之见,不管是谁,不管你的热情有多么奔放,不管你渴求遭遇多少激情,不管积累多少多彩多姿的生活经验,你总是沧海一粟,总是盲人摸象,你永远都无法囊括,所有的道路都是阶段性的,所有的经历都只是数量的不同,因为,我坚信,迷宫的进口只有一个,出口也只有一个,全人类的终点站都只有一个。因此,我愿意,与一个在你沉闷地缺乏睡眠坐了一夜火车之后,能够把你逗笑的男人,不亲不疏地共同操持一个普通的家庭,像细火慢熬一锅热气腾腾的烂粥,以它的平和冲淡,无色无味,保持永远的魅力。(第29页)
  从这段典型的池莉式的力单味薄的议论里,你读到了什么?先是没有来由的绝望和无奈;接着,是同样忽焉而来的“坚信”,一种抽象、虚飘、含混的“坚信”;随后,是几乎所有池莉的小说中都可以看到的小市民式的“一锅热气腾腾的烂粥”式的关于幸福生活的想象和表白。这些轻飘飘的思想和苍白的想象,被胡乱地搅拌在一起,放到作品中。但是,这些“杂乱思绪”,并不能形成明确而深刻的主题,就像用发了霉的陈米熬成的“烂粥”,尽管“热气腾腾”、“无色无味”,但却不能被当作可口的美味佳肴一样。
  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苦贫,辞溺者伤乱,然则博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亦有助于心力矣。”对池莉来讲,这实在是极好的忠告,值得再三思之,然后遵行。
  三 小
  从内在的精神视境上看,池莉的《看麦娘》同她的其它许多小说一样有个不足,那就是小。是小家子气的小,是小情调的小,是小感伤的小,是小懊恼的小,是小满足的小,是小快乐的小。刘熙载在《艺概》中论诗:“景有大小,情有久暂。诗中言景,既患大小相混,又患大小相隔。言情亦如此。”(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82页,第123页)小说亦如此。但是,读池莉的小说,你不必有这样的忧虑,因为,她的小说是只有小的。只有小也不打紧,如果它能臻达刘熙载论齐、梁小赋,唐末小诗,五代小词时所说的那种“虽小却好”(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82页,第123页)的境界。但是,在《看麦娘》中,小与好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渡不过去的河。
  不用说,《看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