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1-04-06 03:59      字数:4818
  谢迁不由一笑道:“这个我也瞧出来了,只是一时也没往深里想,不管如何,陛下心情好也是件喜事,猜疑这个做什么?”
  李东阳慢吞吞地坐回自己的案牍上,道:“刘公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据说昨天清早的时候,陛下去了一趟大理寺与柳乘风说了些什么,莫非陛下的变故是因为柳乘风而起的吗?”
  刘健脸色一沉,道:“这也难怪。”
  刘健没有兴致再说话了,他倒不是对柳乘风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皇帝去见那家伙,转眼心情就好了,如此看来,莫非是此人以谄媚之词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刘健对这种人很是深痛恶绝,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李东阳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见刘健不开口,也就去看奏书了。
  倒是谢迁却是不急着看奏书,一边唱着曲儿,一边笑呵呵地打开夹带进来的学而报,他和不少报友一样,如今对这学而报已经有了依赖,每天不瞧一瞧学而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谢迁的性子素来好凑趣,这学报里不但有好文章,还有不少的学问争议,唇枪舌战很有意思,就是那些小故事也能博人一笑,所以他这小曲儿一哼,端着报纸看的时候,李东阳和谢迁都不会去理他。
  正说着,外头却有人闯了进来,谢迁和李东阳都抬头,来人正是左都御史王越。王越这人,一向是人憎鬼嫌的人物,就是刘健都不太喜欢他,不过他是个能臣,朱佑樘倒是对他颇为欣赏,刘健看到了王越,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倒是李东阳还能和王越打个招呼,呵呵一笑,道:“什么风把静安吹来了。”
  王越怒道:“东风!”
  刘健见他样子,心里有气,呵斥道:“注意官仪!”
  王越看到边上摊着报纸脑袋没露出来的谢迁,一顺手把他的报纸扯过来,捏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喝道:“官仪?老夫有什么官仪可言?连御使都朝夕不保,还谈什么礼法?这礼法要糟践,也是你们糟践的!”
  谢迁的报纸被人扯了,不由叫了一声:“我的报。”等到看见王越把报纸揉烂,立即大怒,道:“王静安,你在内阁放肆什么!睁开眼看看,这不是你的都察院。”
  王越寻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道:“今日老夫就是来这里闹的,就在今个儿早上来了一队东厂的番子冲入都察院,把云南道的御使张芳拿走,他们既无圣旨又无罪名,这是什么缘故?哼,阉狗们欺人太甚,你们身为内阁大臣视而不见,却在这里饮茶的饮茶,看报的看报,这是什么道理?反正我王越是不管了,今日只向你们内阁要人,要不回人来便不走了。若是惹了诸公的嫌,你们要捏造罪名还是让东厂番子来拿,我王越也认了。”
  宣府出来的人果然学了一身边将的臭毛病,这甩赖皮的手段,却也是够让人开眼的。东厂拿了御使,都御史大人却是来内阁要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边上几个书吏听了,都不由冷峻不禁。
  刘健原本还想呵骂他无礼,可是听到东厂居然冲进了都察院拿人,也不禁呆了,道:“这事可当真?”
  谢迁面如土色,大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东厂是想翻天了吗?”
  李东阳这时却更加沉默,捋着须,眼眸掠过一丝疑色,东厂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按常理,以秉笔太监萧敬的为人绝不可能做这等莽撞的事,他这么闹于他有什么好处?
  李东阳一向擅长谋略,可是这时候也是一头雾水,无论怎么琢磨也不知萧敬是怎么想的。
  “这还有假?巳时一刻的时候,数十个东厂番子破门而入,直接进了巡按房将张芳拿去,现在还生死未卜,内阁总要给都察院一个说法。”王越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刘健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他站起来,这时候也顾不得和王越扯皮了,王越这个人虽然讨厌,可是大家毕竟同朝为臣,现在东厂如此跋扈直接去都察院拿人,内阁若是不出头,只怕六部都会有人闹,现在还只是个王越,以后天知道还会有谁来。
  “这件事,必须尽快通报陛下知晓,除此之外,你们都察院准备好弹劾,要弹劾就弹劾萧敬,宾之、于乔,大家这就见皇上,王大人,你先回都察院去,陛下很快就会传召你。”
  刘健干脆利落地把话说完,抬起眸来,脸色铁青地道:“这件事,绝不能轻易罢休,人要救,东厂那边也要受罚,否则再有此事,我刘健这内阁学士倒不如索性致仕回去做寓公。”
  众人分派定了,那王越听了刘健的承诺,便不再说什么,说了一声得罪,便匆匆走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相互对视,都是一头雾水,李东阳道:“这件事只怕不简单,我们还是先去面圣,再看东厂那边到底玩什么花样。”
  刘健和李东阳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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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刚过。
  宫中的鼓声却传出来,这是廷议的信号,其实在鼓声敲出来之前,各部堂、各寺院的官员早已在午门外等候多时了,不少在外头悄悄议论,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不肯说,可是不知道的又只能瞎揣摩。
  弘治朝里,午间廷议也不是没有,往往各地出了灾荒,早朝时没有解决的事,皇上也会命人加一个午朝,可是今日不同,今日这午朝的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一开始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突然一下就叫人来知会了。
  鼓声响过九次之后,午门大开,群臣便纷纷鱼贯而入,一直到了正殿,依着长幼、官职、资历站好,那丹陛之,朱佑樘沉着脸扫视着众臣,抚案不语。
  东厂跑去都察院捉人,朱佑樘听了之后也很是惊讶,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朱佑樘左思右想之后,最后选择立即廷议,索性把这件事放在朝堂上来讨论,最好再惩处几个不识相的太监,以澄清此事。
  “吾皇万岁。”
  “都平身吧。”朱佑樘慢悠悠地从御坐上站起来,慢悠悠地道:“宣秉笔太监萧敬。”
  萧敬……
  这个人,百官们更是狐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廷议,和秉笔太监有关系了?这萧敬,已经历经了三朝,据说为人刚正,人缘儿也好,在宫中威望很高,连当今皇上也以礼相待,这个人总是透着一股神秘,虽是掌着东厂,可是从来不抛头露面,大家只闻其名,见过他的只怕还是少数。
  过了片刻,须发皆白的萧敬微颤颤地踱步入殿,走到了殿中,拜伏在地,道:“奴婢萧敬,见过陛下。”
  若是在平时,或许朱佑樘还会表露出几分体恤的样子,请他不必多礼。可是今日,朱佑樘显得很不客气,却不叫他平身,只是慢吞吞地道:“萧爱卿,你来得正好,朕有事要问你。”
  萧敬面色风淡云清,看不到任何惊惧和激动,只是认认真真地给朱佑樘磕了个头,淡淡道:“请陛下垂问。”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洪武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曾在内宫之中,立下训诫牌子,这牌子,写的是什么。”
  萧敬听了,不卑不吭地道:“太祖立国,以前朝宦官祸国乱政为鉴戒,深有感慨,曾对人言:“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  故太祖皇帝对宦官作了种种限制,明文宦官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穿戴外臣衣服、帽子,官阶不得超过四品,各部堂不得与宦官公文往来。甚至特地在宫中立下一块铁牌,上刻:“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朱佑樘冷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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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简在帝心
  面对朱佑樘的咄咄逼人,萧敬只是头磕在地上,伏着身,或许是过于老迈,干瘦的身体,在这大殿中瑟瑟作抖。
  朱佑樘见他这个样子,语气反倒缓和下来,道:“你起来说话吧。”
  萧敬微颤颤的站起来,朝朱佑樘又是作揖,道:“陛下问奴婢这些话,可是因为张芳的事吗?”
  张芳……
  这个人文武百官们倒还都依稀有些印象,有心人还发现,今日张芳居然没有来上朝,廷议虽然只要求一定品级的官员才能加入,可是御使不同,虽然官职卑微,也有入朝之权。可是明显,那张芳似乎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却是没有出现。
  朱佑樘想不到萧敬会自己把话说透,冷着脸,道:“正是,朕一再告诫,东厂身为厂卫,乃宫中腹心,越是如此,就越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要让人非议,朕命你管辖东厂,却为何有东厂的人今日冲入都察院,擅自逮捕大臣?”
  文武百官们都露出惊诧之色,这才知道,原来今日竟发生了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正在这时候,不少御使站出班来,愤慨的道:“请陛下为都察院做主。”
  朱佑樘直视着萧敬,没有说话。他在等,等萧敬解释。
  萧敬却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道:“陛下,张芳有罪!”
  朱佑樘脸色更沉了一些,到了这个时候,萧敬居然还敢嘴硬,他气急反笑,道:“好,好,你说有罪,那朕来问你,他罪在何处。”
  萧敬道:“张芳口不择言,辱骂圣上,奴婢身为东厂主事,自然要将他发落。”
  朱佑樘冷笑:“你说他辱骂朕,可是朕并未看到他的奏书,就算是他辱骂朕,也自有朕来权衡,何必劳你多事。”
  这一句话,已经很不客气了,至少这萧敬,还从来没有听过朱佑樘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萧敬的表现,却没有那种惶恐不安,眼神反而更加笃定,慢悠悠的道:“若只是上书辱骂,奴婢也无话可说,可是坏就坏在,这张芳居然将辱骂的文章,交由了报馆,大张旗鼓的传诸天下,所谓子不言母丑,君臣就如父子一般,哪里有臣子向外宣扬君过的?奴婢见影响太大,便私自做了主张,命人砸了那报馆,收缴了报纸,拿了张芳,等候陛下处置。”
  朱佑樘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愕:“当真吗?”
  萧敬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几步,将报纸高高捧起,道:“请陛下御览。”
  有小太监接过萧敬的报纸,上了丹陛的玉阶,将报纸送到御案。
  朱佑樘翻开报纸,只略略看了一会儿,脸色就开始变了。
  这篇所谓的东安报头版头条上,就刊载了张芳的文章,文章的第一句,就是‘呜呼,社稷倾覆,只在今日矣。’。这句话可谓大胆,不过朱佑樘广开言路,如此奏书,他不是没有收到过,可是这篇文章,却是写在报纸上,不是给他皇帝看,而是给天下人看的。
  给皇帝看,可以说是劝谏。可是当着别人骂皇帝的过失,这就有不忠之嫌了。
  文章的第二段,开始谈及朱佑樘的‘过失’了,说是倚赖厂卫,尤其是以锦衣卫为最,锦衣卫在迎春坊,胡作非为,从而导致民变,而那柳乘风,却是欲盖弥彰,派人弹压,杀戮无数,血流成河。
  至于后头那些引经据典的言辞,朱佑樘不用看,就大概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靠在御椅上,整个人没有动,一双眼睛半张半阖着,开始整理思路。
  张芳很大胆,甚至是胡说八道,可是能治他的罪吗?
  不能!
  若是换了太祖或者是文皇帝的时候,说不准已经压入诏狱准备处决,甚至全家抄斩,却也未尝没有可能。可是朱佑樘不同,他还顾忌声誉,若是治罪,难免落人口实,况且他一直自诩自己能放任言路通达,现在却要治一个御使的罪,这不啻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可是萧敬呢?萧敬命东厂冲入都察院,确实是放肆了一些,可是朱佑樘不但不能治他的罪,说不准还要褒奖他。
  东厂是什么?东厂就是皇帝的刀,是维护天子的利刃,朱佑樘再糊涂,也知道这东厂的存在,就是维护自己。现在有人敢在外头辱骂皇帝,东厂若是无动于衷,这才是失职。而萧敬所做的,只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他没有错,又怎么能治罪?
  可是,错的是谁?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这报纸上的柳乘风上头。
  与此同时,萧敬的眼眸中,已经掠过了一丝意味深长。他太了解这个皇帝了,这个皇帝勤恳而精明,他雄心万丈,要缔造一个太平盛世,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