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
大刀阔斧 更新:2021-03-27 21:20 字数:5070
他转身如此决绝,让何丽真心口发颤。
他走了,但他并没有走远。万昆来到玉米地旁,坐在一块大石上,一根一根地抽烟。
他知道何丽真没有走,但他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跟那晚不同,今夜有风。
烟雾原本的轨道飘散了,一起吹动的,还有他的头发,他的衣角。
何丽真看着那个夜色下的剪影,看了很久很久。看到眼睛发涩,看到腿发酸。她靠在一棵树上,忍受着周围的蚊虫,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不知为何,青黑的月色下,少年沉默孤独又坚忍宽阔的背影,就那么默不作声的,打动了她的心。
正文、第十三章
万昆在石头上坐了一夜,何丽真就看了一夜。
后半夜的时候,何丽真已经困得不行了,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意识也有点模糊,已经看不见万昆的身影,只能看见烟头点点的橙色火光。
万昆抽烟不快不慢,到深夜,一包烟刚好抽完。
何丽真随着那根烟的掐灭,终于头一歪,睡着了。
何丽真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很快就醒了。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硬板床上。她头有些疼,慢慢坐起来。
在床旁边,有一张旧沙发,何丽真坐起来时,就看见万昆窝在沙发里睡觉。
何丽真左右看了看,这间屋子很小,从窗户看出去,院落是昨晚的院落,这里应该是万昆的家。
她下地,找到自己的背包,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把手机拿出来,悄悄开门,到门口打了个电话。
六点多,蒋主任还没睡醒,电话响了一会才接通,那边的声音昏昏噩噩的。
“……喂?何老师?”
何丽真小声说:“主任对不起,这么早打给你,我是何丽真。”
“嗯,没事,怎么了?”
何丽真说:“我今天、今天不舒服,能不能请半天假。”
“不舒服?病了?”
何丽真硬着头皮撒谎,“可能是……”
“没事,到时候调个课就行。你好好养病,身体要紧。”
“好的,麻烦主任了。”
放下电话,何丽真回屋,她一直看着手机,忽然发现视线里多出一双板鞋。她抬头,万昆站在面前。
何丽真瞪眼说:“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万昆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丽真看了眼床,说:“昨晚是你带我回来的?”
万昆要笑不笑地冷眼看着她,说:“是啊,我总不能像有些人一样,领回家了又赶出去。”
何丽真一僵,又板起脸来。
“那跟这能一样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她说着,见万昆又要张嘴,马上堵住他的嘲讽,“不说这个,你也忘了吧。”
万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何丽真忽然有点不敢抬头。她走过去,把自己的包拿着,说:“我走了,你记得来上学。”
何丽真要拉开门,门板上又多了一只手,把门按住了。
何丽真没转头,说:“万昆,松手,我要回去了。”
万昆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低缓的,听不出情绪。
“老子家穷,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何丽真的心被揉成了一团,想起之前种种境遇与猜测,只剩心酸。她静默了一会,才说:“我的确有很多地方看不起你,但惟独没有穷。”
万昆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万昆慢慢松开了手。何丽真打开门要出去,万昆拉住他的手腕,给她拽回屋里。
“万昆——!”
“你在这等着,我去拦辆。”万昆淡淡地留了句话,人就已经出去了。
何丽真从窗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
她又看见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一个人。
是万昆的爸爸,万林。
万林出来后,在院子里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偷偷瞄了一眼何丽真的屋子。可能是没想到何丽真已经醒了,还跟他看了个正着,马上就把头扭过去了。
何丽真刚想对他点点头他就走出院子。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万昆跟他父亲打过招呼,不让他来找她。那他的母亲呢?何丽真想起昨晚那光头的叫骂,不禁猜测连连。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万昆回来了。他进屋,对何丽真说:“拦到了,你等我一下。”
他从柜子里拎出一个单肩包来,说:“走吧。”
何丽真看着他,“你跟我一起走?”
万昆说:“嗯。”
出了屋子,何丽真问万昆:“要不要跟你爸说一声。”
万昆说:“不用。”
何丽真走在来时的小路上,天亮了,再看这里,就好像第一次来一样。旁边的玉米地长得很好,另一边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户人家。
万昆单肩挎着包,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休息的不好,他走路有点懒洋洋的。但是他个子高,步伐大,就算这么走,也比何丽真快很多。
何丽真紧着走才勉强赶上他。
万昆拦得不是正规车辆,是辆黑车,小面包,除了副驾驶,后面有六个座位。车门打开时,后面已经坐了四个人了,只剩下后排最里面两个位置。
何丽真上去,坐到最里面,万昆坐在她身边。
何丽真体格娇小,坐着感觉还可以。万昆坐着就显得有点挤了,他不耐烦地区起腿,膝盖顶在前座上,大腿肌肉发达。何丽真转过脸,看着窗外。
车子装满了人,很快出发。
上车后,万昆就闭上了眼睛。何丽真发现他左手一直拉着前座的横杆,疑惑之下,转过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
“你看什么。”
何丽真心里吓了一跳,万昆动都没动,眼睛也没有睁开,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出了一声。
何丽真不想研究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的,也没有回答,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
就在这一抬一低之间,何丽真忽然关注到一个点。当她再次转头确认的时候,她发现,正是如她所想,万昆手搭着那根横杆,是为了让后背不完全靠在椅子上。
她的心也随着那晃晃荡荡的面包车,起起落落。
“你到底看什么……”万昆终于睁开了眼,好像有点不耐烦。
何丽真说:“你的……”
“嗯?”
何丽真忽然有点难以启齿,说:“你的后背,都好了么?”
万昆一顿,终于知道她刚才在看些什么。他松开手,双手抱在胸前,靠到椅背上,像是觉得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似地说了句:“没事。”然后把头转到另一边。
何丽真看着他,说:“你要是觉得疼,就别靠了。”
万昆没有说话。
何丽真忽然觉得他倔得让人心烦,何丽真拉着他的胳膊,一搭上手,发现他的胳膊崩得像石头一样硬。何丽真一顿,顾不了那么多,拽着他从椅背上起来。
他这一起来,何丽真看到他衬衫后面,一块红红的印子。而那红印看着也只是个开头,就像画卷的留章处,不知道展开后,衬衫下面伤成什么样。
何丽真有点慌了。
“你……”她语无伦次地说,“怎么这么严重?你之后没处理过么?”
万昆不在意地说:“没事。”
“什么没事?那水都是烧开的,你——”
万昆忽然笑了,在晃晃悠悠的车里,他侧过身,看着何丽真,不冷不热地说:“烧开的水你也泼,你当时是有多生气,这要是泼在脸上了,保不准我就毁容了。”
何丽真心里也后怕,但是嘴上却没有松口。
“你不要再让我想起那天,下次你再敢胡来,我照样泼你。”
万昆没有说话,何丽真说:“等会回去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没事。”
“如果医生也说没事,那我就不问了。”
车子晃悠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杨城。何丽真坐车坐得恶心,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疼。她想到万昆,他想必比她更累,本来就窝着坐,后背又有伤。
可是何丽真看向万昆的时候,从他脸上却察觉不到难受。
车停在了杨城汽配城门口,这里也是一个货车集散中心,离杨城二中还有一段距离。何丽真说:“我先带你去医院。”
何丽真打了一辆车,却不知道离这最近的医院是哪家,问万昆,万昆看了看她,跟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何丽真在车上打了个盹,车开到地方才迷迷糊糊地起来,下了车之后她才震惊地发现,这不是她家后面那条街么。
“万昆?”
万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那时候的烫伤药膏你还有么?”
何丽真回想了一下,是那管被万昆拒绝了的烫伤膏。
“有。”何丽真说,“在家。”
万昆点点头,往何丽真家的方向走。
“你干什么?”何丽真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你上哪去?”
万昆回头,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说:“擦药啊。”
“我要你去医院,你——”
万昆似乎嫌这女人太磨蹭,不等何丽真说完,自己转头就走了。
何丽真原地站了一会,又累又饿,前面万昆都要走没影了,她才拖着步子,慢慢跟上。
等何丽真进了小区院的时候,万昆已经站在门口了,正仰头看着隔壁张婶家种的丝瓜。
今天阳光很好,顺着树叶的缝隙,照在黄嫩的丝瓜花上,万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得都快对眼了。
何丽真觉得他这幅样子很有趣,慢慢走过去,才注意到一边窗户口,张婶的目光。张婶在水池边洗菜,刚好把何丽真和万昆都看到了。
何丽真冲她点点头,张婶也冲她笑笑,“何老师回来了啊。”
何丽真觉得自己心虚得不行。尤其是听见张婶叫她老师两个字,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何丽真转过头。
万昆看见何丽真过来,给她让开地方,让她开门。何丽真把门打开,万昆大踏步地走进去。
屋里阳光充沛,何丽真把包放下,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药。”
“嗯。”
何丽真进屋后,万昆就在小厅里站着。
这个厅,他不是第一次来。厅很小,厨台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铺着格子纹的桌布,上面摆着一个鱼缸。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鱼缸的水里,折出一道道光印,肥胖的金鱼慢吞吞地一摇尾巴,光印也就跟着散了。
何丽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药膏,对万昆说:“你坐下吧。”
正文、第十四章
万昆就在小厅的沙发上坐下,何丽真拿着一管药出来,在外面洗好了手。转过头,万昆已经把包扔到一边了。他两手拉着自己的衣尾,一抬胳膊,背阔肌舒张,把衬衫顺利地脱掉。
何丽真忽然转回头,又洗了一遍手。
万昆打着赤膊坐在那等,一点不自在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总在外面晒得还是怎样,万昆的皮肤偏黑,显得他那身肌肉更加嚣张。而且万昆似乎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有意无意地摊开手,晒他那板板正正一块一块的肚皮。他牛仔裤拉得低,肚脐下方的体毛聚成一道窄窄的线,延伸至裤腰里面。
何丽真关掉水龙头,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身后。
“弯腰。”
万昆挪了挪,弓成一只大虾,何丽真看到他那后背,什么别扭都忘到后脑了。
“怎么这么严重?”
何丽真瞪着眼睛。万昆后背现在还是红的,有几个地方比较严重,看起来好像是水泡没有处理好,直接磨开了,周围一圈皮都是嫩红色的,就这么折腾,没有感染真是奇迹。
万昆向着另一边,低头吹了吹自己手上落下的几根碎头发,说:“没事啊。”
何丽真咬着牙,先去打了盆清水,然后兑了淡盐水,在几处比较严重的地方轻轻擦了擦。
“疼不疼?”
万昆摇摇头。
何丽真从后面,勉强能看见他的侧脸,“真不疼?”
“不疼啊。”
何丽真知道,不可能一点都不疼,她想起之前种种,小声说了句:“……还真是能忍。”
万昆忽然低声笑了几下,带着男孩独有的意味,有点得瑟,又充满骄傲。何丽真看向他,他也没有回头。
何丽真把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她涂得很专心,半天没有说话。
“老师……”万昆忽然开口了。
何丽真因为这一声老师,手停顿了两秒钟。她很想问他,昨天不是说,以后就当没有他这个学生。现在叫出老师,是不是昨晚的话不作数了。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少年人的心总是变幻不定,她没有必要钻牛角尖。
万昆看着自己的手掌,接着说:“你手很凉。”
嗯?
何丽真下意识地就把手从万昆的后背上抬起来了,她看着自己涂抹得满是药膏的手指,说:“很凉么?”
万昆嗯了一声,何丽真左右看了看,说:“那……那我用热水洗一下再涂药。”
万昆转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