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1-03-27 21:09      字数:2461
  杏树、小山楂和小核桃树。一阵干风,把树全吹枯了……
  秀兰骤然惊醒。一束青光照在她的脸上。树影儿在窗纱上颤动。这是怎么回事?
  月光!雨停了!
  停了。秀兰蓦地哭出了声。
  妈妈被惊动了,她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走进这屋,吃惊地问:
  “秀兰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妈,雨不下了。”
  “雨不下了不正好赶路吗?”妈妈仍然大惑不解。
  “妈,咱们的庄稼和果树正等着雨呢!村里抗旱多么紧张啊,今年,再也不能让老
  天爷制服住了。前几天成立了青年突击队,大伙儿干得多么欢啊!可我,我为什么要走
  呢?我不愿意离开咱们村,不愿意去城市结婚……”
  妈妈给搅胡涂了。下雨,结婚,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她断定有几分是女儿
  睡梦间的吃语。当年自己结婚的前夜(那时她才十七岁),也是睡觉直说胡话。待嫁时
  的心情,是乱如麻的啊。
  于是她劝慰女儿:
  “别傻,秀兰子,你已经是大人了。爸爸给你找了门好亲事,人家人品好,有技术,
  家里人口又简单。结了婚,你住在城里,过起小日子,不是挺好吗?你看人家素芳……”
  不提素芳还好。素芳,就是那个前年初中毕业,回家下地干了一个月的活,歇了半
  个月的工,就喊受不了了,白念了书的人,就是那个一个人跑到城市找舅舅,托舅舅给
  找对象,两个月中间换了三个对象,现在一去再不回来的人。那时,秀兰和她的同学们
  是多么轻视她啊。可是后来,父亲给自己在城里介绍对象的时候,怎么又没有怀着那样
  的心情想到她呢?现在,妈妈顺口提起素芳……难道自己也走素芳的路子?不,不,秀
  兰从来都是喜爱自己的家乡,喜爱田里的青苗和山坡的绿树,喜爱春天的播种和秋天的
  收获的啊。秀兰从来没有想过要抛离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山村,自己年轻的生命已经奉
  献了许多心血和汗水的土地的啊。于是她哭得更伤心了。
  “妈,我不去,我要留在村里……”她一边哭一边说。
  “别半夜里说梦话了,你爸爸不是问过你的意思了么?”
  “可我没答应啊。”
  “你也没摇头啊。你爸爸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爸爸来信,说给你买了一条花格床
  单,给你买了小衣橱……”
  “那,那我也得等着下一场透雨再走,”妈妈说得秀兰不好回答了,急切中,她仍
  然坚持着,“我是不能做抗旱中的逃兵……”
  听着女儿这种孩子气的话,妈妈笑了。她哄慰着说:“好了,好了,不下透雨,你
  就不用走。快睡吧,傻丫头!出嫁以前都是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于是她为女儿重新铺好被褥,放好枕头,扶女儿睡下了。
  秀兰抽噎着,一下比一下微弱下去。妈妈渐渐放心了,她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了。
  哗哗啦啦……
  未明时分,泻下了大雨。天亮了,雨仍然起劲地下着。院子里冒着水泡儿,老母鸡
  瑟缩地躲在房檐底下,水流汇集在石板修的阳沟里,急促地泄向街心,再流向河滩,冲
  出了密密的人字形的纹络,天空一阵暗,一阵亮;云迅速地推移,愈积愈厚了。
  妈妈醒来,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失笑了。瞧这小丫头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起了炕,大略一梳洗,便悄悄掀开帘子,走进秀兰的房间,怕惊醒才睡下不久的
  女儿。
  秀兰的房间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个包裹,本来已经扎好,准备带
  上火车,可是现在,打开了。
  这个丫头,这么大雨,到哪里去了啊?妈妈又掀起帘子,看见秀兰的弟弟正在起身。
  妈妈问:“你姐姐呢?”
  “我刚醒,哪里知道?”弟弟不高兴地说。
  一阵劈劈啪啪的声音,秀兰踏着雨,跑回家来。她的衣服、鞋子都湿透了,顺着头
  发梢向下滴水。一夜没有安睡,她的下眼皮是青色的,然而她整个的脸孔,却因为极度
  的兴奋和喜悦焕发着光彩。
  “你疯了!”妈妈有点恼怒,“穿着这么好的衣服淋雨,你还没睡醒么?”
  “妈妈,妈妈!”秀兰是太快乐了,好雨不仅下透了干旱的土地,也润透了她的心。
  她的冰凉潮湿的双手搭在妈妈的肩上,根本没理会妈妈的斥责。
  “妈妈,妈妈,我已经决定了,我已经跑去告诉党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和生产队
  长了。我不结婚了,去它的吧!我才十九,跑到城里结哪门子的婚啊?爸爸太有点主观
  了。也怨我,我也没好好想。妈妈,妈妈,您别着急,我写一封信给‘那个人’,我会
  向他解释。他要是个明白人,他就会明白一切;他要是个糊涂人,那就不值得再搭理他。
  妈妈,妈妈,您瞧,这不是很好吗?团支部已经批准我做青年突击队员了。雨一停,我
  们下午就去北大山。您快点准备饭吧。妇女队要在近地补花生,妈妈,您也作好准备吧。
  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一定得去结婚呢?什么也不为啊。我能不能不去呢?为什么不能?
  就这样,我自己做了主了。我拿定了主意了!我要在咱们家乡,种一辈子地,和弟弟一
  起建设咱们的家乡,侍奉您过好日子……”
  一向柔顺的、娴静的、没有多少主意的秀兰,怎么今天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她是那么坚决,那么自信,那么大胆。她的话又是那么流畅,那么热辣辣的,那是一泻
  千里,谁也驳不倒的啊。
  “我赞成,我赞成!”没等她说完,弟弟就欢呼开了,他跑过去紧拉着姐姐的手。
  妈妈完完全全地呆住,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小女儿了。她说不
  出一句话来。
  “秀兰子!”哗哗的雨声中,传来大街上朱勇臣快乐的吆喊,“青年突击队员到学
  校东屋开会去!”
  这声音照亮了秀兰的脸,她豪畅地笑了。
  “嗳!就去!”她的回答清脆而响亮。
  她转过身,弟弟递给她一个草帽。她接过来,戴在头上,撩起裤脚,脱下鞋子,抬
  起健壮黝黑的小腿,赤足冒雨向外跑去。向那庄严而巨大的生活跑去了。
  196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