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3-27 19:42      字数:4813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却还是固执地从他的眉眼,滑到鼻梁。
  每一寸,都很慢地感觉。
  美人骨。
  她想,这骨头究竟有什么特别,可以连王室都忌惮。可以让天下人传诵。
  色授魂与。说的即是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如她这般平凡无奇的样貌,又如何担的起“色授”……她静静收回手。他却忽然笑了笑,问她:“来长安十年,十一还没见过真正的长安城?”十一颔首,想了想,忍不住遗憾地笑了。
  “我带你去看看。”
  她愣了愣,想到母亲的书信,有些犹豫地摇摇头。直到他命人取来风帽黑纱,遮住她整张脸,只露出眼睛时,才终于带她走出王府。艳阳高照,街道喧闹,他和她共乘一骑,温声告诉她每一处的名字,每一处的不同。
  他长鞭到处,本该是生死搏杀的战场。
  可那日,仅是长安城的亭台楼阁,酒肆街道。他没穿王袍,她遮着脸,他不再是她的师父,她也不再是他的徒儿。远望去,马上的不过是眉目清澈的女子,还有怀抱着她的风姿卓绝的男人。
  这便是她住了十年的长安城。
  她离开王府那日,也是他再次领兵御敌时。征战十年,边关肃清,邻国更是闻风丧胆,这一战不过是四方示警,再无任何丧命危险。
  她如此以为。
  十日后,她抵达清河崔氏的祖宅,受太子奶娘亲自教导,学习大婚礼仪。奶娘似乎听闻她的种种不是,严词厉色,处处刁难。她不言不语,只记下每一处紧要处,略去言辞讽刺。
  直到边疆告急。
  太子殿下亲自出征,援兵小南辰王,她才觉事有蹊跷。
  小南辰王自十六岁上马出征,从未有败绩,长剑所指,皆是血海滔天,必会大胜回朝。一个常年养在宫中的太子,何德何能,敢带兵增援。
  她无处可问,四周只有父兄和皇室的人。
  她记得那十年在王府的岁月,周生辰每每在她睡着时,亲自将她抱回房内,唯恐她受凉生病。稍有风寒,就会在他房内喝到紫苏叶所泡的热茶。反倒是回了家中,在大雪纷飞日,也要光着脚,踩在冰冷地板上学如何上塌,侍奉君王。
  半月后,母亲来寻,旁观她反复练习落座姿势。
  半晌,母亲终于悄无声息,递上一纸字笺。
  字迹寥寥,仓促而就,却熟悉的让人怔忡: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惟负十一。
  她光着脚站在青石地上,听母亲一字字一句句,告诉她三日前那夜,小南辰王是如何临阵叛乱,挟持太子,妄图登基为帝,幸有十一的父兄护驾,终是功败垂成,落得剔骨之罪。
  何为剔骨?只因他一身美人骨,盛名在外。
  那太子偏就要在天下百姓前,剔去他美人骨,小以大惩。
  母亲目光闪烁,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
  张口却问不出,言语不能。
  此生徒有口舌,却不能言语。就连他如何留下这纸笺,都问不出。
  是谁负了谁?
  十一拿着纸笺,禁不住地发抖,她想起,那日离去前她亲手抚过他的眉眼,不想忘记关于他的一分一毫。而如今再见,却已是残纸绝笔。
  他一句不负天下,分明告诉她,他是被陷害。
  父兄害他,皇室害他。
  而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时宜把纸笺折好,放入衣襟内胸口处。继续沉默地,去一遍遍练习如何坐下。
  十一,你这一生,可曾想与谁同归?
  她早有答案。
  史记
  周生辰,小南辰王。一生杀伐不绝,赤胆忠心,却在盛年时,被功名所累,渐起谋反之心。幸有清河崔氏识破奸计,王被俘,储君恨之入骨,赐剔骨之刑。
  刑罚整整三个时辰,却无一声哀嚎,拒死不悔。
  小南辰王一生无妻无子,却与储君之妃屡传隐秘□。小南辰王死后第四日,储君之妃命殒。有传闻她是从王府十丈高楼自缢,亦有传闻她是自长安城墙一跃而下,众说纷纭,终无定论。唯有王府藏书楼内,储君之妃手书整首《上林赋》为证,流传后世,渐成美谈。
  他一生风华,尽在寥寥数语中,深埋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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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世已过去二十六载。
  时宜靠在窗边,看车窗外刚才掠过的路牌,不禁感叹这个好天气,没有一丝浮云的碧蓝天空,让人心情也好起来。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她下车后,手续办的亦是顺畅,却不料在安检的门内,来回走了两次,都警报声大作。
  最令人烦躁的是,隔壁的警报声也是响个不停,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和她一样,遇到不讲理的安检门。“小姐,麻烦你把鞋子脱下来,我们需要再检查一遍。”她点点头,在一侧座椅上坐下来,低头脱掉鞋的瞬间,看到隔壁的那个男人背影。
  很高,背脊挺直。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拿起自己手提电脑。
  安检门的另一侧,长队如龙。
  而这一侧,却只有他们两个在接受检查。
  “周生辰先生?”安检口的男人,拿起他遗落的护照,“你忘了护照。”
  “谢谢。”他回过头来。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
  那一瞬的对视,压下了周遭所有的纷扰吵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和她有关系,时宜深看着他,再也挪不开视线。她想笑,又想哭,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哪怕是半个字。
  你终究还是来了。
  周生辰,你终究还是来了。
  ☆、第十七章 色授谁魂与(2)
  她回到家,把椅子搬到阳台的落地玻璃前。
  从这里,能看到不远处的高架桥,车如流水。
  坐了很久。
  她忽然想要完整拼凑出前世的记忆,她和周生辰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知,又是如何的结局。可偏偏幼时如此清晰的画面,到如今,反倒像蒙太奇的画面。
  层层叠叠,碎片无数。
  她只记得,曾美好的不可思议的相处片段。
  记得,一定是自己负了他。
  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太令人难过,她真的忘记了。
  漆黑的房间里,忽然亮起了白色的光,这么晚,竟然他还打来电话。
  时宜心跳的有些飘,拿起来,却又有些莫名担心。通常送她回到家,他都不会再来电话,因为在门口,已经道过晚安。
  她把手机贴在脸边,喂了声。
  周生辰的声音,淡淡的:“还没有睡?”
  “我?”时宜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今夜的那个吻之后,听到他的声音,就有些兵荒马乱,“嗯,我在客厅坐着。”
  他略微沉默了会儿。
  不知道想说甚么,总之,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说了声晚安。
  时宜也轻声说了晚安。
  等到周生辰挂断电话,林叔才在前排,低声问过来:“现在回去?”他颔首,公寓楼下的车缓缓开出小区,向高架而去。
  他刚才,只是看她的房间始终没有亮灯,完全不像她平日作息。按照平时的习惯,她应该一进房间,大概十分钟内就会去洗澡。可是今天,却始终没有这么做,以至于他会忽然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而打这个电话,也还有别的原因。
  这么特殊的一晚,是不是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要说什么?他最后发现,电话接通后,什么也不用说。
  他能听到,手机里,她的呼吸有稍许克制,和平时有很大差别。周生辰将手肘撑在车窗边,用两根手指撑住脸,视线落在窗外的夜色中。
  过了会儿,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提前三日,她随他返回镇江老宅。
  而父母要晚一天抵达。
  时宜路途中,忐忑难安,怕再见他母亲,甚至是他那一族人的情景。当山路深入下去,她却发现,轿车经过了曾经到过的地方,却并未停驻,反倒是更往绿影深重,宁谧的山林内深入。到最后开始有高耸的石雕牌坊,两侧的树木亦变得愈加高耸。
  沿着路,左侧有溪水潺潺,右侧则是青石搭就的一层层石阶。
  她望着路边的景色,猜测着,这是什么地方。
  不久,就看到有两三个女孩子,在沿着石阶,慢悠悠走着,似乎在闲聊。轿车开过时,女孩子们忽然转头过来,有个认出这辆车,忙不迭招手:“大哥。”
  声音叠在山谷中,略有回音。
  轿车慢慢停下,周生辰先下车来,年轻女孩子想跑,却不太敢跑,只是从最近的碎石小路上快步走过来,待近了,周生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出汗了,从山上走下来的?”女孩子嗯了声,笑著绕过他的身子,走到时宜面前:“时宜小姐,你好,我是周文幸,你未来的妹妹。”
  她略看周生辰,猜出这就是他的那位疼爱的妹妹。
  迄今为止,他们家这一辈,她见了四个。果然如同他所说,除了他和周生仁比较特殊外,余下的人,听过去就“文”字辈的人。名字没有任何差异,无论远近亲疏,嫡系旁系。
  周生辰似乎担心她的身体,坚持让她上车,不再让她攀爬。
  岂料周文幸竟然很欣喜,将两位同族的小姐妹也招来,自作主张地撞上门:“大哥,你陪时宜小姐走上去吧,希望你能赶上午餐的时间,”她催促林叔开车时,忽然又说,“对了,今日是要试菜的,千万不要迟到。”
  轿车很快离开,转过环山弯路,就不见了踪影。
  她这一刻的感觉,如同进入了无人的风景区。
  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有她和他。
  周生辰笑中有些无奈:“还需要走一段路。”
  “没关系,”她已经慢悠悠走起来,“这里风景很好,走起来,应该不会觉得累。”
  他抬腕看表:“你这样的速度,可能,大概需要走50到60分钟。”
  她脚步顿一顿:“你妹妹说,中午你要试菜?”
  周生辰颔首,把西服外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显然做好了徒步上山的准备。
  现在时间已快午饭,如果要走将近一小时,岂不是让所有长辈都等着?念及至此,时宜不敢再耽搁,拉起他的手腕:“我可以走的很快,非常快。”
  握住了,方才觉这是种亲近。
  不过周生辰倒不觉什么,只是拨开她,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不用走得太快,他们会一直等我们。”因为是上行坡度,他要带着她走,自然就攥得紧了些。
  起初她还小鹿乱撞,心神不宁,到走了20分钟的上行山路,已经有些轻微的喘气。
  两个人到老宅大门,她已经额头有些汗湿。
  “很累?”他松开她。
  时宜微哂。
  依旧是深宅,不过看起来略微比先前去的老宅温暖些。她想起那里,仍旧是绵延的细雨,湿漉漉的老式地砖,亭台楼阁皆在雨幕中,包括她母亲的语气也是阴沉沉的。
  可这里却漫溢阳光。
  庭院很深,数不清是几进,雕梁画栋,一路走入,常能看到阳光透过石雕砖雕,落在地面的奇异形状。两个人并肩而行,她忍不住轻声说:“我喜欢这里。”
  好像这样的地方,能阻断时光。
  他笑而不语。
  两个人终究还是迟到了。
  周文幸轻轻地,对她笑,如同奸计得逞了。只是辛苦两个人,走得腿酸脚疼。
  她再次见到他的母亲,还有他曾经提过的,暂时帮他照顾周生家业的叔父。还有很多的长辈,他并未一一给她介绍,最后,让她最为不安的是。这些人她也只是走马灯的招呼过,然后就分桌落座。
  惟有她和他,坐在单独的桌子上。
  周生辰似乎还考虑到,有十几桌的陌生人在,刻意嘱咐人,搬来屏风,堪堪遮住两人所坐的位置。除了林叔,还有两位看起来像是总管的人,随侍在身旁,再无他人。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
  随手把西装外衣,递给林叔,接过温热的湿毛巾,边擦手边说:“其实今天来,主要是让你试菜。那些长辈只是难得一聚,趁这个机会来叙旧,这么隔开来,也好让他们安心吃饭。”时宜应了声,看了看身边立着的三个男人。
  他了然,让三个人都下去用餐,最后,只剩了他和她。
  一道道上来的,倒都是很新鲜的食物。
  雪夜桃花、莲蓬鱼肚、驼羹、八卦山药,她吃起来,倒都觉得不错。更享受的是,周生辰每样都很熟悉,没有旁人在,就亲自给她介绍:“鱼肚要过油浸泡12个小时,待软后,再用180度高温发涨,而后,再次低温浸泡,浇入上汤调味,煨小火1分钟……”他说的十分详细,时宜忽然笑出声:“这道菜,你会做吗?”
  “完全不会,我厨艺很差,”他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厨艺。”
  “那你这么清楚?”
  “之前挑菜的时候,会有厨师详细介绍,听过了,也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