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雨来不躲 更新:2021-03-16 01:00 字数:4777
邀月回到小屋休息。她做了一个并不太好的梦。梦里,四季如春的绣玉谷忽然下起了大雪。洁白的雪花,在天空肆意地飘洒。美丽缤纷的花谷,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大地白茫茫一片。白色,是雪的颜色,忽然间雪却又变成了红色。红色,如火般的颜色。整个移花宫,突然燃起来火……
邀月猛地睁开了眼睛。星月黯淡,东方却还未明。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灰色的屋顶,显然还没从梦里惊魂中醒来。
怎么做了这样的噩梦?邀月微微一侧身,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水涔涔,浑身无力,竟又像是病了。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这样脆弱。从心,到身体,正如所有普通的人一样,会生病,会忧心。这寂静鲜有人烟的山寺,就像是上天特意留给她的疗伤之地。猛兽受伤,会躲进深山独自舔舐伤口,人大概也一样吧。
邀月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软软地靠在床头。静静地,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等待天明。
风吹木叶,鸟语啁啾。大地以一种无比欢快的热情迎接黎明的到来。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风般的声响。邀月的眼眸突然冷了冷,缓缓道:“是谁?”
她的声音轻灵、娇美,却有带着慑人的迫力,全然没有一点深受内伤虚弱的样子。
窗外人隔着紧闭的窗户,恭谨地回道:“回禀宫主,婢子乃花沁玉。”
邀月的眼神缓了缓,冷冷道:“谁给你的胆子擅自行事?”
话音未落,花沁玉早跪在地上,声音里微微颤抖,道:“三天前宫主离开城中栈,久久不归,婢子们都焦急万分,才,才敢出来找的。请宫主恕罪,请宫主恕罪!”
邀月冷冷地哼了一声,厉声道:“看着你们还算忠心的份上,此事本宫暂且不追究。现在这里有多少人?”
花沁玉松了口气,道:“婢子们在城里城外分头寻找,此时寺外还有两人。”
邀月道:“去准备马车。天明以后,本宫就会离开这里。注意,不要打扰到寺里的僧人。”
花沁玉回了一声“喏”,便赶忙离开去准备车马。
邀月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无力地靠着床头,额头竟然已经汗珠密布。纵是移花宫的婢女,她也不敢相信。她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咳咳……”突然间气息上涌,邀月忍不住捂住嘴,一阵咳嗽。当她摊开手,蓦然发现指间竟然沾上了一抹血腥。
是她自己的血。邀月愣愣地看着这淡淡的血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危机。
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这两日又滴水未进,风凉受寒。强大如移花宫主,若身受重伤,没有保护,只怕危险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绣玉花谷
晨曦微露,曙光淡淡照在白雾迷蒙的空山上。简单地梳洗一番,邀月便循着窄窄的山路向山门走去。
山门就在正殿之外。邀月经过寺院正殿,忽然顿住了脚步。她远远地站在大门之外,静静地向里望着。殿内香雾缭绕,金佛宝相庄严,僧人正在虔诚地拜佛诵经。
心中有佛,咫尺西天。邀月的心里忽然感觉有些羡慕。她轻轻地笑了一笑,然后转身便看到了这两日一直照料她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小和尚合十行礼,道:“施主可是在找斋堂?斋堂往沿着这条路往西走去便是了。”
邀月愣了一愣,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若将错就错,以免寒了这些善良的心。
一路向西,古樟树下便是斋堂。斋堂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此时早课未完,里面只有两三人而已。
邀月看到了西门吹雪。他静静地端坐着,吃的也不过是一碗白粥,两个馒头而已。
但他吃得优雅而从容。西门吹雪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金殿高堂,还是山林草野,只要他出现,便是唯一的焦点,唯一的光芒。
人中贵族,剑中之神。
邀月打量着西门吹雪的时候,西门吹雪也看到了她。他淡淡的,好似随意地说了一句:“你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
邀月沉默地坐在了西门吹雪对面。她静静地望着西门吹雪,好像在认识一个全新的人。
全新的人便是陌生的人。西门吹雪也没在意,却忽然听邀月说道:“西门吹雪,你随我回移花宫吧。”
西门吹雪执筷的手一顿,冷冷地看向邀月,道:“为何?”
邀月轻轻地叹道:“像你这样的人,何以谪在此?”
西门吹雪淡漠地没有表示。
邀月继续道:“还有,正如你所想的,我的确深受内伤。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护送我回到移花宫。”
西门吹雪忽然抬起头望着邀月,道:“你觉得我会答应?”
邀月道:“名利、荣耀、地位,难道这些都不能打动你?”
西门吹雪道:“不能。”
邀月凝视着西门吹雪,道:“如果算是我求你呢?”
西门吹雪淡淡地道:“有人求我,我也不肯答应。”
邀月又静静地望着西门吹雪,过了良久,才叹道:“西门吹雪,你到底是什么人?”
西门吹雪听了,眼神里忽然又变得苍凉而萧索,缓缓地自问道:“我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能回答。庄生晓梦,到底是蝴蝶变成了庄生,还是庄生变成了蝴蝶?
邀月道:“万梅山庄,我听你提起过。但是我派出那么多人,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到。”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凌厉,道:“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万梅山庄!那西门吹雪,告诉我,你是谁?”
她目光直直地对视着西门吹雪,好像很想穿越那双冷如寒星的眼睛,看透一切。
西门吹雪忽然笑了笑,淡淡道:“我是谁有什么重要,是剑也好,是西门吹雪也罢。”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回视,道:“如果想打动我,不若将你的碧血丹青剑练好。”
“碧血照丹青?”邀月怔了怔,才想起当初用碧血照丹青来约战之事。
“那真是一把好剑。”西门吹雪的眼神都变得悠远而迷离,缓缓道:“凄美的传说,受咒的魔力,那一剑的挥出必定极尽耀眼与光芒……”
“西门吹雪!”邀月突然站在他面前,定定地说道:“你难道不想再去看看那把剑?”
秋风紧,北雁归。江南尚是秋天,绣玉谷却一直在春天里。温暖湿润,花开四野。起伏连绵的丘陵和平野,望不到尽头的鲜花与绿树。绣玉谷,如锦绣般绚丽,如美玉般迷人。
西门吹雪静静地站在那里。轻柔的风吹着他的发,吹着他的衣,飘飘若仙,仿佛正待乘风而去。他的出现,好像连最美的鲜花都黯然失色。
他出现的时候,整个绣玉谷只看到了那一片如雪般的白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到了西门吹雪。这些所有的目光,都来自女人。她们虽然看起来都冷冰冰的,但她们的目光却有各不相同。冰冷如霜的,温柔似水的,好奇怀疑的,甚至是恶毒好像要噬人的。
怜星正用着这样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她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原本还算美好的心情早就破灭了。怜星冷冷地不气地质问道:“西门吹雪,你来这里做什么?”若不是邀月就在一旁,她简直都要出手了。
别说西门吹雪刺了怜星一剑,便是西门吹雪站在邀月身边,怜星都已经难以忍受。
为什么邀月会带着西门吹雪来移花宫?难道……怜星的心思变幻万千,默默地将目光投向邀月,寻求着姐姐邀月的解释。
邀月微微撇开头,缓缓道:“西门吹雪是我请来的人。”
“是,姐姐。”怜星失落地垂下了头,咬着樱唇轻声应道。
邀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莲步轻移,径直向前走去。怜星却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瞪了西门吹雪一眼。
西门吹雪淡淡地看着怜星。她虽然高贵如仙,这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怜星!”邀月忽然回过头看着怜星,娥眉轻颦,道:“西门吹雪在移花宫,你不可怠慢。”
“姐姐!”怜星又瞥了西门吹雪一眼,赶紧上前道:“我知道的。”
邀月回到移花宫,却极少露面,大多数时间都在密室里闭关修炼。明玉神功第九重,好像真的成了她难以跨越的槛,自那次走火入魔后,不但没有进展,连内力都折损了几分。邀月收起了体内运行的内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或许真的如西门吹雪所说,她的心已经不再是当初那样一尘不染、无垢无净了,所以她总是在练功最关键的时候前功尽弃。而之前急功近利求速成的法子,是再也不能用了。想到这,邀月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已经是黄昏了。邀月默默地走出练功密室。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于是她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园里满是盛放的梅花。墨色的梅花,在黄昏的浅光下,看起来是那么妖娆、神秘、美丽而梦幻。
邀月定定地望着满园的墨玉梅花。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能在第二个地方找到这样的梅花。它是移花宫的象征,是江湖人人畏惧的圣物。
这也是她亲手培育的梅花。世上本没有墨色的梅花,因为邀月喜欢,然后才有了墨玉梅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即使在最炎热的盛夏,梅花依旧妖娆。
邀月忽然伸手从枝头摘下了一朵梅花,放在鼻下轻轻地一嗅,花气袭人。
她最喜欢这样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梅花的味道。邀月轻轻地问着花香,脸上也不禁莞尔一笑。
如果人们能闻到墨梅的香,又何惧那诡异的黑?只是所有的人都只知道,见到墨玉梅花便如见到移花宫主。移花接玉,神鬼莫敌。
邀月轻轻地垂眸端详着手中的梅花。忽然身后有声,邀月微微一侧身,便看到怜星朝她走来。
怜星穿着一身云霞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她娇靥甜美,微笑着向邀月走来。
邀月的眼睛却忽然冷了下去。每次看到怜星向她正面走来,她都避免不了这样的心情。
因为她会不得不看到,怜星左半边身体的残疾。即使是风华绝代,流云长袖,还有那及地长裙,也掩不了怜星左手与左足的畸形。
邀月不得不想起,造成这一切不幸的正是邀月这个姐姐。在长久的日子里,她都愿意一个人孤独地呆着,也不愿意她的妹妹跟着她。
“姐姐!”怜星站在邀月面前,轻轻地唤道。
邀月回过身,不再去看她,只冷冷道:“什么事?”
怜星道:“自从姐姐回宫,一直在闭关修炼,我,我都已经很久没有和姐姐说过话了。”
邀月忽然冷冷地笑了一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怜星黯然道:“姐姐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直白地问话,难道我们之间就不能像普通姐妹那样说说话吗?”
怜星说着缓缓地垂下了头。邀月心里叹息着,缓了缓语气,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事情想问我。”
怜星蓦地抬起头看着邀月,道:“是,我想问问姐姐……”
话只说了一半,怜星却又忽然停止了。邀月回头看着怜星。
她的妹妹心里有事,不是吗?就算邀月从不关心妹妹,但她也已经知道,怜星心里有事。
“你想知道江枫的事情?”邀月凝视着怜星,缓缓问道。
怜星沉默着点了点头。
邀月轻轻地叹道:“都过去了……”
“姐姐?”怜星听了,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讶道:“姐姐,你……”她这个强大骄傲又固执的姐姐,竟然说过去了。
邀月忽然伸出手,拿起了怜星垂下的左手,缓缓道:“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让我们都忘了它。”
“姐姐,你,你真的可以忘了吗?”怜星已经泪水盈眶。
邀月低下头,沉默良久,长长地叹道:“我会忘记的,时间久了,有什么事情都不能忘记?”
怜星默默地点了点头。
邀月望着怜星,沉声道:“怜星,忘了他吧。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
☆、谁的禁宫
怜星的语声开始颤抖起来,道:“我,我……原来姐姐早知道了……”
“怜星!”邀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怜星的左手,慢慢道:“我毕竟是你的姐姐。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你也都会喜欢。”
“但是姐姐……”怜星凝视着邀月,缓缓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抢江枫。从七岁那年开始,我就再也不敢和你抢任何东西。”
“怜星……”邀月忽然轻轻地抱住了怜星的肩头,幽幽道:“让我们忘了那个人吧,他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爱过你。从始至终,都是我们一厢情愿,执迷不悟。”
“姐姐,姐姐……”怜星紧紧地拥抱着邀月,口中不住地叫唤道。
星月相映,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