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幽雨 更新:2021-03-16 00:59 字数:4969
李氏颇有些为难,看样子这家子只有一盘炕,让筱蓉睡了,他们老两口睡哪儿呢。
她讷讷地开口问:“大娘,孩子占了这炕,你们还有地方睡吗?”
那老太太坐在炕沿上拨着灯芯,拍掌打膝地笑道:“我们两把老骨头哪里不能睡?就到灶房里歇一夜。往年家里穷,河边儿、场地上,哪里没睡过呢?这可算个啥?”
说着就让李氏:“屋角里有水盆子,你拿了到院里洗洗吧,走了一天的路,这热的天可是难受!我和你大爷出去把牛车赶进来。”
这是找个借口躲出去,生怕李氏洗着不自在呢。这老太太还真是细心啊。
一宿无话,第二日天还不明,筱蓉就醒得双眸炯炯,也不起身,只盯着那茅屋顶棚看。
窗外的鸟儿喳喳叫起来,她听得见老头儿和老太太都起来的声响。老太太似乎吩咐老头儿拿了笤帚扫院子,她自己则下厨做饭去。
不多时,李氏也醒了,起来赶紧洗漱了,才去叫筱蓉。筱蓉故意闭上眼睛等她来叫的时候才睁开,懂事地爬起身来,自己拿了湿手巾擦干净了脸,就同李氏来到院子里帮着老太太做饭。
依然是简单的煎饼就咸菜,配一碗清得照出人影儿的稀粥汤儿。不同的是,李氏和筱蓉、老头儿碗里都有一个荷包蛋,只老太太那碗里空空的。
李氏不忍,就把荷包蛋夹给老太太,谁知老太太眼一横,哼道:“你这是做什么?瞧不上我们家里的饭吗?我的早吃过了。”那话还是能噎死人,不过经过一晚上的相处,李氏和筱蓉都知道这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老头儿只乐呵呵地劝她们:“快吃吧,没啥好的,吃饱就成。”朴实的话,听在她们的耳朵里,格外受用。
吃过早饭,老太太就催促老头儿套车:“手脚麻利些,成日里死气沉沉的。套好了好让她们娘儿两个坐上去,你送她们到官道上,妇道人家出个门可是不易呢。”
虽然是一片好心,可她还是得骂上老头儿两句。
李氏拉着筱蓉走到篱笆院门口,忽然回身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含着热泪说道:“我没有什么可报答大爷和大娘的,只给你们磕个头罢了。”
筱蓉也懂事地跪在李氏身边,随着她磕了三个响头。两位老人吓得连连摆手,可到底没有力气搀扶起她们,只好别过身子受了。
坐在牛车上,慢悠悠地看着这静谧的小村庄,筱蓉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报了父母之仇,定要回来感谢这两位老人家,只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是否还健在?
没过多久,就入了官道,李氏带了筱蓉下车,跟老头儿道别,看着老头儿去远了,娘儿两个才迈步往前走去。
歇了一夜,又吃了两顿饱饭,还剩下的十来里路不到大半天就走完了。
前方一片连绵不断的青山挡住了去路,李氏指着不远处山脚下冒着袅袅炊烟的小村子对筱蓉笑道:“那就是我家了。”
前头那个小村子就是李氏夫家张家寨子,村落不大,约莫几十户人家,几十间小茅草屋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山脚下。
“这一去,咱们只能是母女称呼,对外我只说你是我捡来的苦命孩子,可不能走露了半点儿风声,省得让坏人知道了去告密。这儿离着京城那么近,我们可得小心了。”
正在四处打量的筱蓉,听见李氏的话忙点头答应:“放心吧,娘,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妞妞。”
李氏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一把把她托到背上背了,继续往前走去。
夕阳西下,袅袅炊烟和着西边的晚霞,像是一幅极美的山水画儿。一条小路蜿蜒通向张家寨子,路两边清风拂柳,不知名儿的虫儿开始鸣唱起来。放牛娃子扎着两根冲天小辫儿,坐在牛背上慢悠悠地朝家里晃。
李氏阔别这个家已经四年了,当年她入江府时;身边还有一个只五岁大的儿子,名唤铁牛。现在也已经九岁了,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儿了。
若不是丈夫张顺吃酒好赌,她们母子也不会生生地分开了四年,这四年里,她天天念着想着铁牛,可没有法子,家徒四壁,丈夫又不争气,喝醉了酒只会打她和孩子,为了让孩子能吃口饱饭,穿上一件体面衣裳,她每个月的月例一分都舍不得动,如数交给一年进城一趟的张顺。只不知道这些银子都花在儿子身上没有?
李氏有点儿近乡情怯,可她想儿子的心更重,站在村口看了看,她就背起筱蓉大踏步朝前走去。
卷一 血海深仇 第十章 贫穷的家
村口拐弯就是一条小土路,里头有一所小院,李氏就朝那儿走去,那里就是她的家。
来到篱笆院门口,筱蓉懂事地从她背上下来,立在那儿打量着,只见一圈儿篱笆已经东倒西歪,不成个样子。一扇破柴门,晃晃悠悠地斜歪在那儿,半开半敞的,想来家里有人。
李氏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四年前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家里虽然穷得揭不开锅,可好歹这院子里还是干干净净的,还种了几棵月季花。
可如今,鸡圈里空空如也,篱笆小院里堆满了麦秸,混着才下过的雨水,整个院子里就成了个泥潭子。
跨进小院,一股臭味扑鼻而入,原来是茅厕里的粪水满了,正往外溢呢。
李氏掩着鼻子,一手拉了筱蓉进了那间黑乎乎的小茅屋,乍一进去,压根儿都看不清里头有人,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还有酸腐食物发出来的馊臭味。
定了一会儿神,才看清里间一盘土炕山躺着一个人,消瘦的身子蜷曲着,却不知道是谁。
李氏炸着胆子走近两步,颤声儿喊道:“铁牛儿……”
筱蓉一愣,眼睛往上移时,只见那人影儿似乎动了几下,却依然昏迷不醒。
难道这就是李氏的儿子张铁牛?不过看他这样子好似生病了,不然半大不小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不会这么躺着的。
她怕李氏看不出来,嫩声嫩气地提醒着李氏:“哥哥是不是病了?”
李氏吓一跳,探出手去摸了一下那孩子的额头,滚烫得灼人,果然发烧了。
回身在屋里四处看了看,哪里还有那死鬼男人的影子?李氏顿时气结,大声骂道:“一准儿又去赌去了,怎么就不死在外头呢?”
一边就上前,也不怕肮脏,抱了铁牛就哭起来:“可怜的娃,你那爹还不如没有呢。这可怎么办是好啊,我身上分文没有呢?”
这年头,治病要花钱,不然人家大夫肯来给你看啊?眼下李氏的丈夫又不在家,让她一个没脚蟹真是愁得没有了法子。
她离开江府的时候,只带了筱蓉一个,还是死里逃生出来的,哪里顾得上拿点儿银子?如今看到儿子一张小脸烧得红扑扑的,鼻翅儿随着呼吸一扇一扇的,就知道病得严重。
想想那不争气的丈夫,她就忍不住涕泗横流。这么多年来母子分离,好不容易苦巴巴地赚点儿银子,实指望能养家糊口,谁知道到头来他依然狗改不了吃屎,儿子病成这样他都不管!
见李氏哭得凄惶,筱蓉不言声地上前握住铁牛的手腕子诊起脉来。前世里她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中西医结合,见了病人,她就止不住手痒起来。
眼下李氏的丈夫不在家,天又晚了,李氏刚带了自己回来,还没安顿好,自然不能出去请大夫回来,这孩子的病万一要是耽误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诊脉,半天,才抬起头来,大眼睛眨巴两下,长吁了一口气。这病没有大碍,只要及时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许是昨儿下了大雨,铁牛儿在家里定是没人理会,想来淋雨了。
刚才她摸了一把铁牛儿身上,烧得烫手,这古代也没有温度计,她初步判断,大约在39度,算是高烧了,再不退烧,这孩子就会烧坏了脑子或者是引起了呼吸道感染。
于是她连忙不动声色地出着主意:“娘,我小的时候也发过烧,听我娘亲讲,当时就用温水给退热的,很快就好了呢。”
他家里也没有现成的药,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了。李氏眼睛顿时闪了闪,忙走到灶间,在大锅里添满了水,就要烧火。可是家里连点儿像样的干草都没有,那些麦秸秆儿都泡到泥浆里,湿漉漉地哪里就容易点着?
李氏着急烧水,伸了头就趴在灶门口往里吹,谁知道一股烟倒出来,呛得她顿时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点着了,李氏一张脸已经污糟地不成样子了。
眼泪和着黑灰一道一道地留下来,李氏也不用手抹干,由着那泪水泛滥成灾。这个家还像个家吗?当初嫁给张顺,一开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可自从他迷上了赌博,就一发不可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连她的嫁妆都让他偷着给变卖了。
后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恰逢那时她又生下一个女儿,可因为无钱请大夫看病就一命呜呼了。眼看着铁牛儿就要饿死了,她咬咬牙一狠心才来到城里大户人家当奶妈子。
临走前,张顺跪在她面前赌咒发誓地说一定要痛改前非,再也不赌了,在家里好好照看孩子,做点儿农活,自己就相信了他。
这一进城就是四年,每年年末,张顺就到城里去找她要银子,说是孩子在家里很好,她也就信实了,谁知道回来一看还是老样子,他竟然连孩子都不管了。
好不容易烧开了一锅水,李氏的眼泪也流干了。把水舀出来放在盆里凉着,进了堂屋一看,筱蓉正坐在铁牛儿跟前,拿一块黑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手巾打湿了,正往铁牛儿额头上覆去。
李氏三步变作两步来到筱蓉身边,勉强笑道:“你怎么能干这活儿?还是我来吧。”她打心眼儿里还是把筱蓉当成小姐呢。
其实别看筱蓉人小,心中的成算绝不亚于大人,她手里虽然没劲儿,可这样的小活儿是她前世里手到擒来的,哪里会有差错?李氏这样说分明是怕累着了她。
她朝李氏柔柔地一笑,温声说道:“娘,您忙活了一天,坐着歇歇吧,哥哥这儿有我就好。”这声“哥哥”叫得李氏热泪盈眶,这孩子多么懂事啊。
温水晾好了,母女两个合力给铁牛儿脱了衣裳,对着他胸口、腋下、大腿就慢慢地擦拭。一顿饭工夫才算擦好。
筱蓉又让李氏寻了些粗盐,泡了一杯温盐水,给铁牛儿灌上了,这儿童发烧可得防着脱水。
娘儿两个忙活了半天,铁牛的烧才慢慢地降下来,有了意识。李氏又喂给他一碗温盐水,这才来到灶间想做点儿热乎饭吃。翻遍了屋内,才在角落的缸里找到一把陈旧的米,无奈间,只得烧水煮上了。
李氏一边烧着火一边骂张顺,骂着骂着就见门外摇摇摆摆地走回来一个人,睁眼细瞧时,正是张顺,手里还提溜着一罐酒。
卷一 血海深仇 十一章 流言蜚语
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含混不清念念有词,歪歪扭扭地就闯进了屋里。筱蓉正坐在那儿观察着铁牛儿病情,猛然间见一个醉汉闯进来,吓了一跳,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李氏的丈夫。
正思量着怎么搭话,李氏一头扎进来,见了张顺眼泪哗哗淌下来,指着张顺的鼻子就骂:“你还叫个人啊?孩子病成这样你不管不问,还到外头喝那马尿去?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在外头呢?”
张顺听见声音这才转过身来,见是李氏,乜斜着眼咧嘴儿就笑了:“嗨哟,还真是稀客呢,你怎么舍得回来了呢?”
李氏没好气:“再不回来铁牛儿就没命了,你这当爹的当真狠心。”说着,就要出去到灶间看看粥锅。
张顺这才看清屋里除了炕上躺着儿子,还有一个俊模俊样的小丫头坐在一边儿,眉眼间满是精灵,正虎灵灵地看着他。
他有点儿发愣,觑着眼上前看了看,神色就严峻起来,转身问李氏:“这是哪来的孩子?”
“这是我收养的孩子,爹娘都没了怪可怜的。”李氏到底有些心虚,说话有点儿底气不足。
李氏话音未落,就见张顺支棱着怪眼,大叫一声:“什么?你还领养了个孩子?妈的,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还往家里捡野孩子?”
筱蓉则躲在李氏身后一声不吭,小小的脸上紧绷着,她什么时候变成了野孩子了?她可是有爹有娘的,可这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说出去,就是一死!
张顺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说是捡来的孩子,别是你和别的野男人偷生的吧?四年了你都没有回过家,谁知道你在外头有多少相好的了?如今还知道回来啊。”
叫骂声早就吵得左邻右舍的纷纷挤在门口看热闹,张顺更来了精神,骂得越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