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奈呼吸一紧，情不自禁捏紧了手。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沢田纲吉那句话里的真正涵义。
  果然，这个人……这个人永远都是……
  凉宫奈神色复杂，她仿佛想要叹息，又像是欣慰似的，定定地瞧着沢田纲吉。
  同样望着少年的还有门外顾问的首领，他盯着沢田纲吉，金色眸子微微眯起。
  下一秒沢田家光歪着唇笑了，摸摸下巴。
  “你真是成长了啊，儿子。”
  放下手，男人笑容退去，眼神骤然锋利！
  表情肃杀，彭格列狮子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展示他的认真！
  彭格列的第二把手将要全力以赴了。
  他冲这场战斗的对手扬了扬拳头。
  “来吧阿纲，让我看看——”
  你的觉悟有多少。
  身影的交错只在一瞬间！
  “轰！！”
  ——两分钟足够做什么？
  足够一名马拉松运动员跑完最后三百米。
  足够一杯七十度的摩卡变得熨帖适口。
  足够一条尖吻蝮蛇吞掉整只山雀。
  足够一枚蒂芙尼钻戒沉入一千米的湖底。
  足够……让凉宫奈见证一场盛大的对决。
  火光，灼热感，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脚下的土地发出闷响，眼角掠过灰色碎石。
  彭格列的雾术师们一定正躲在什么地方注视着这里吧，这种等级的战斗，倘若没有雾之炎的及时修补，这栋大楼恐怕已经塌了。
  战斗仍在持续，但从时间上来看，大概很快就会结束了……秒钟已经走完又一个圆。
  眼睛早已跟不上那两人移动的速度了，而当火炎贯穿了第三间教室的时候，凉宫奈发现他们进入了一种她完全无法触及的领域。
  她站在那个圈外，在接连炸响的爆破声中，不仅视觉，连听觉也开始窒息。手里的雾之盾像个笑话。
  “轰！”又是一次火炎相撞，视网膜里绽开末世红莲般的焰火。
  凉宫奈无法控制地后退一步。
  舌尖恍惚尝到咸腥的味道，但下一瞬又发现只是错觉而已。
  仿佛陷在一场疯狂的４Ｄ电影中，全身的感知都被捆绑着，只能被动地接受那种仿佛永无止境的冲击。
  眼底渐渐染上晦色，凉宫奈白着脸，盯着不前方的战局，浑身僵硬。
  ——那是强者才能到达的地方……也许终其一生她都无法踏足那个极远之域。
  心底依稀有个声音这样低喃，木刺般扎进最柔软的肉里，生疼。
  “嘀铃铃！——”
  尖锐铃音似一柄剑，晦暗的眼神一怔，凉宫奈还未及反应，视野里忽然撞进一个小黑点！
  在凉宫奈看清那是什么以前，那东西已经冲到了她眼前！
  雾之盾只阻挡了不到零点一秒便彻底碎裂！
  电光石火之间，凉宫奈只来得及将身体硬生生地一侧——
  它擦着她的耳飞过，带走一丝猩红……
  在狭路相逢的一瞬，凉宫奈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片棱角锋锐的白色碎瓷片。
  与此同时，机械音冷冷地回荡在战场上——
  “战斗结束。”
  第一场战斗结束了。
  轰鸣声止歇。
  “啪，哒哒哒……”
  一块碎石粒落在水泥地上，滚动了几圈，终于停下。
  凉宫奈站在原地，垂着眼。
  刚才的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那片白色碎瓷，显然曾经是这栋建筑的一部分，只是被战斗中的火炎击中，于是便飞射出来，成为堪与子弹媲美的武器。
  但无论如何，那毕竟只是一片瓷片而已，甚至连火炎都没有……
  凉宫奈苦笑了下，胸腔里忽然漫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
  她抬手去摸左耳，触手湿润。
  随手解开发绳，让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双耳，与此同时，凉宫奈听到沢田家光的声音。
  战斗结束后的长廊格外空寂，凉宫奈听得分明，沢田家光向沢田纲吉提出同盟。
  确切地说，沢田家光是以可乐尼洛队的首领的身份，对Reborn队的首领沢田纲吉提起同盟。
  没什么好拒绝的。合则两利的事。
  和凉宫奈想的一样，沢田纲吉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同盟就此缔结。
  沢田家光痛快地离开了，棕发少年望着男人消失的窗口，静默了一秒，转身朝凉宫奈走来。
  穿过残缺不全的室门，经过支离破碎的窗棂，踏着碎石子与玻璃渣，他来到她的面前。
  凉宫奈微笑地望着他，脸色自然得就像她一直就是这么悠悠然的，等着少年凯旋归来。
  “觉得怎么样？”她问。
  沢田纲吉看着自己的手。
  “……一般吧。”
  “以前没被沢田叔叔揍过？”
  “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他扯了扯唇角——那个弧度更接近于苦笑。
  凉宫奈扬扬眉。
  少年的右颊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红印，凉宫奈伸手碰了碰，他没动。
  “不疼吗？”凉宫奈有些好奇。
  “有点疼。”他撇撇嘴，“不过还不至于要疼得缩起来。”
  凉宫奈理解地点点头。“下次揍回来吧。”
  “已经揍回去了。”这次他笑得比较真心了，眼睛亮亮的，像透过云层落在湖心的日光。
  于是凉宫奈也笑起来，她在他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退开，笑吟吟地瞧着他。
  沢田纲吉摸了摸脸颊。
  “总觉得你像在亲一只哈士奇似的……”他喃喃，忽然鼻翼翕动了下，脸色微变。
  “错觉。”没注意到沢田纲吉的异样，凉宫奈动作轻快地转身，“快点吧，不知道狱寺君那边怎么样了呢。”
  “奈子。”
  随着这声低唤，凉宫奈感到自己被拉住了。她回头，看到一张神情难看的脸。
  凉宫奈诧异了。
  “怎么了？”她凝视少年。
  “……”沢田纲吉皱着眉，“你受伤了？”
  凉宫奈一惊，手指下意识就要去捂左耳，旋即硬生生压住了，摇头。
  “没有啊！”
  她的表情再真诚不过，甩甩手动动脚，“看，我好好的。”
  沢田纲吉眉心微蹙，“我闻到血的气味。”
  心里默默擦把汗，凉宫奈脸上摆出迷惑：“闻错了吧？”
  沢田纲吉犹豫了一下，“错觉吗……”
  凉宫奈用力点头：“肯定是。”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吧，时间不早了。”
  沢田纲吉皱皱眉，跟上。
  楼外一个人都没有，校道空旷得惊人。风卷着黄叶呼啸而过。
  凉宫奈很小心地离沢田纲吉一段距离，但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棕发少年最终仍是走到了她的身侧。
  ——而且是她的左侧。两人相距不到两分米。
  凉宫奈顿感不妙，悄悄用手按住左耳边的发，同时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打算找一个时机走到沢田纲吉的左侧去。
  捏了捏手里的作业本，凉宫奈眼波一动。
  ……有了。
  然而就在计划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凉宫奈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我说，”叹息的主人转过脸来，瞅着她，“奈子，你就不能诚实点吗？”
  凉宫奈一僵，望着沢田纲吉，眼中惊疑不定。
  “我不是想要责怪你，”少年耐心地看着她：“但你总该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吧？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眼神慢慢变软，凉宫奈抿抿唇。
  她抬手，掀开左颊的发，露出那只受伤的耳朵。
  “只是一个小口子而已。”她观察着沢田纲吉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生气后，神经顿时一松，“回去涂点药水，很快就好了。”她没发现自己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沢田纲吉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凉宫奈放下头发，遮住那只染上猩红的耳朵。
  他们又继续前进。但这次谁也没说话。
  无论凉宫奈还是沢田纲吉，都垂着眼眸。
  他们走了多久？有没有三分钟？
  脚下的水泥地仿佛要延伸到世界尽头一般，时间艰涩地挪动。
  “奈子。”
  来了。
  凉宫奈在心里苦涩地笑了笑。
  “什么？”她没抬眼，低声问。
  “那个约定作废吧。”沢田纲吉看着远方，天际的落霞刺目得如同战场上爆裂的炎光，“以后的战斗，你不要再来了。”
  ☆、第71章　新春快乐
  这家店的牛肉芝士堡很有名，不过比起这个，凉宫奈更喜欢他们家的招牌特制薯条。
  “他家的薯条有烤肉味。”那时凉宫奈这么对沢田纲吉解释。
  虽然凉宫奈力挺肉味薯条，但比起那种软塌塌的玩意，男生们还是更喜欢直接点的东西——有真正的肉，吃到嘴里汁水四溢满嘴留香的……比如牛肉芝士堡。
  而现在，他们全坐在这里，沢田纲吉，狱寺隼人，山本武，笹川了平，迪诺。
  汉堡就在桌子中间，用纸盒装着，热腾腾的，香味像长着小钩子似的勾人。
  但没有一个人动它们。仿佛所有人都失去了吃东西的**。
  “那么，现在开始代理人战争第一天的报告大会吧。”Reborn勾着唇角，目光好整以暇地扫过在场的少年们。
  场上出现难堪的沉默，很久很久，笹川了平深吸口气，第一个站出来。
  “那么就先由我来报告好了。”他说。
  凉宫奈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在心里发出“不愧是晴守大哥关键时刻真是可靠”的感慨。
  所谓万事开头难，有了笹川了平的榜样，后面的就容易多了。
  汇报一个接一个的进行，凉宫奈越听越惊讶。少年们几乎可以算是全军覆没，笹川了平协助表被毁，狱寺隼人和山本武虽然保住了手表，但也是逃得狼狈，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云雀恭弥。
  她忍不住觑了沢田纲吉一眼。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心中早就有所准备似的。
  凉宫奈收回视线，继续垂着脑袋吃薯条。
  终于，代理人中只剩沢田纲吉还未出声过。
  视线转向自己的学生，Reborn问：“阿纲，你那边呢？”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棕发少年的身上。
  沢田纲吉单手握着可乐，眼睫半垂。
  “我遇到了我父亲。”他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复数的轻微倒吸气声，然后是七嘴八舌的询问。一片混乱里Reborn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你输了吗？”
  沢田纲吉抬眼，静静地瞧着小婴儿。
  “没有。”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但也没赢。”
  “那就可以了。”Reborn干脆地说，然后转向始终低着头的黑发少女，“奈子呢？你当时和阿纲在一起吧。”
  “咦？”
  少年们都愣住了，狱寺隼人指着凉宫奈，音调都变了：“她也是代理人？！”他死死地盯着她被衣袖遮着那只左腕，仿佛要透过布料看清下面是否有条腕表似的。
  在颜色各异的视线里，凉宫奈放下薯条，抬起脸，黑眼睛直直望向Reborn。
  “我吗，”她慢慢道，“我就站在一旁，等他们打完。”
  这句话在众人那里激起了不一样的反应。
  但无论他们说什么，凉宫奈都只是笑笑，不再出声了。她已经实话实说，要怎么想是别人的事。
  ……事实上，凉宫奈有些自嘲地想，就算她在意，只要“凉宫奈什么都没做”这件事不变，刚才那句话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事实面前，什么样的辩解都是多余，从来如此。
  没错，这种时候只要安静就好了。
  ……
  凉宫奈捏紧了手里的可乐杯。
  ……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明明同样付出了努力，但现在她却只能坐在这里……和大家格格不入。
  是因为还不够拼命吗？
  山本武在替她说话，迪诺也是。连脾气最火爆的狱寺隼人也没有对她的行为多说什么，嘀咕两句就移开了话题。凉宫奈甚至有种直觉，这个十代目的左右手也觉得当时她那么做是最好的选择。
  多有意思，比起谴责，她得到更多的竟然是“赞同”。
  大家都是那样理所当然的，把“凉宫奈”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
  凉宫奈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他们大概都这么想吧。不仅如此，如果她不幸被卷入战斗，他们还会第一时间伸出救援之手。
  应该心存感激的，然而……
  她怎么觉得这么讨厌呢？
  为什么都这样呢？一个一个都这样……看不起人吗？
  火炎比小孩子还弱真是对不起了啊，就算加入队伍也只会拖后腿的凉宫奈……
  半小时前，那个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个约定作废吧。以后的战斗，你不要再来了。】
  啊，就是这样。
  他也觉得她不要来更好，明明比谁都清楚她有多希望站在他身边，明明比谁都清楚她有多努力……却还是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拒绝了，冷冰冰的。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