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凉宫奈的注意力。凉宫奈微微直起身子，盯住那抹棕色。
  ——是昨天那个小女孩。
  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并盛小学的校服，背着书包，同昨天一样，那个棕发小女孩和同伴说说笑笑着朝这边走来。
  就是这个小女孩，昨天在书店前跌了一跤，所以凉宫奈才会注意到她。
  那种平地上无缘无故摔一跤的糟糕平衡感，让凉宫奈想起一个人。
  巧的是他们两个还都是棕发，虽然棕的深度并不相同。
  凉宫奈忍不住多看了小女孩几眼。
  真是越看越觉得亲切。
  凉宫奈油然想起一句名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只是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走路的姿势很秀气，文文静静的。
  她一步步走着，离书店越来越近。凉宫奈感兴趣地盯着她。
  终于她离凉宫奈不到五米。
  这个距离，凉宫奈可以清楚地听到两个小女孩间的对话。
  “诶，绘理酱的爸爸今天要回来？”小女孩的同伴说，“他会带着企鹅先生回来吗？”
  凉宫奈一怔。企鹅？
  “不会。”叫绘理的棕发小女孩平静地说，“妈妈说，企鹅在日本是活不了的，所以我们都支持爸爸拍几张照片就好了，企鹅先生还是留在南极就好。”
  “诶，真可惜……还以为能看到企鹅先生呢，难得绘理酱的爸爸一直在南极挖豆油……”
  “是石油。”绘理认真地纠正。
  “啊，对不起……”
  “没关系。”
  两个小女孩手拉手走远了，凉宫奈瞪着她们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
  ……在南极，挖石油？
  这个设定好像在哪里听过啊哈哈哈哈……
  ……
  凉宫奈默默地想，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还是一下子发现了两件。
  有人在书店前的长椅上坐下。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看不到椅子上的凉宫奈，直接贴着她坐下，他的左手和凉宫奈的右手重叠了。
  凉宫奈立刻站起来，皱着眉往店里走。
  经过书店的玻璃门时，凉宫奈往玻璃上看了一眼。
  一如既往的，上面照不出她的身影。
  但凉宫奈知道的，如果是在原来的世界，玻璃上会映出什么——这世上没人不清楚自己的长相。
  凉宫奈的眼睛不大，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五官整体也许还算秀气的，但和尤尼小春京子这些女孩比起来……
  凉宫奈还记得笹川京子有一双向阳花一般的眼眸，那个女孩认真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熠熠生辉。
  ——就像刚才那个叫绘理的小女孩一样。
  凉宫奈低低地笑了一声，越过玻璃门，径直朝书店内走去。
  这个时间，书店里还很冷清。
  凉宫奈找了个角落，背靠着书架，闭上眼。
  她希望自己能睡着。
  ……
  ……
  凉宫奈不知道自己究竟睡着了没有，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她听到淅沥沥的雨声，听到雨敲打在伞布上的闷响，听到书店外的脚步声，那些鞋子踏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带起浑浊的水花。
  听觉忽然变得异常敏锐，但意识却依旧昏沉沉的，身体似乎动不了了，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一般。
  渐渐地，那种能听到小草生长般的奇妙感觉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近在耳畔的，十分耳熟的人音——
  “这本书，请给我换一本新的。”
  心脏猛地一抽，凉宫奈用力睁开眼。她按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收银台跑去。
  穿过一排又一排书架，一步两步三步……凉宫奈跑过转角，视野霍然一亮。
  就在那里。她看到了，就在收银台那里。
  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那个棕发青年身上。他拿着一本书，望着店主。
  “这里，有点脏了。”青年指着书的封面道。
  “哎呀，不知道还有没有新的……客人你等一下。”店老板转身去翻找身后的储物柜，棕发青年也不着急，姿态从容地站在柜台前，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
  凉宫奈缓了缓呼吸，走过去。
  距离不长，五步而已。
  她来到他身旁，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阿纲？”
  沢田纲吉恍如未闻，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凉宫奈苦笑了下。
  果然，就算是有超直感……
  沢田纲吉突然回过头来。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
  凉宫奈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你……”
  “十代目！”
  凉宫奈一僵。
  她看到沢田纲吉脸上露出一个笑，“狱寺君，找到了？”
  凉宫奈动作僵硬地转头，看到一只银头发的10＋忠犬。
  “啊，果然是刚才忘在这里了。”狱寺隼人走过来，左手将一样事物塞进裤袋里。
  “太好了。”沢田纲吉笑着望着他，“这样小春就不会生气了吧。”
  狱寺隼人“切”了一声，脸上却分明是松口气的表情。
  凉宫奈心都凉了。她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刚才沢田纲吉不是望向她，而是望向她身后的狱寺隼人。
  沢田纲吉看不到她。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一样……他也看不到她。
  “十代目在看什么书？”狱寺隼人探脖子过来。
  “这个，”沢田纲吉将书合上，展示了下它的封面，“我觉得可以作为礼物。”
  “‘写给您和您的小女孩，四至六岁’……”狱寺隼人读着那浅黄书封的标语，又接过书来，翻了一会儿，“看起来不错。”
  沢田纲吉微笑：“我看到那边还有写给六至八岁的男孩子的。”
  狱寺隼人：“……那小子只喜欢玩弹珠，送给他也是浪费。”
  沢田纲吉耸耸肩，接过书来，继续翻看。
  狱寺隼人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往育儿区去了……
  如果不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凄凉，凉宫奈几乎要望着那个银发的背影笑出来。
  真是……家常的一幕。
  真好，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彼此的好友。
  狱寺和小春在一起了啊。
  凉宫奈想起很久以前，未来的沢田纲吉穿着伴郎服出现在自己面前，当时他说，他在参加狱寺隼人和三浦春的婚礼。
  那么，现在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是那个未来的延续……
  ……
  “呐，阿纲。”凉宫奈望着眼前的男人，“你还喜欢我吗？”
  棕发青年毫无反应，他安静地看着那本插图温馨的儿童读物。
  他曾说他会等她。
  “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了对吧……”凉宫奈微微一笑，视线却迷蒙了，“这本书是要送给你女儿的对吗？她一定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还继承了你糟糕的平衡感……”
  雨敲打着玻璃门，店内光线昏暗。
  凉宫奈哽咽了，她捂住自己的眼，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
  她想起曾经有个少年对她说，他希望自己是她的终点。
  现在她还在路上，可终点已不复存在。
  “是京子吗？”
  她低低地问。
  没人回答。
  凉宫奈站在那儿，很久很久。
  直到收银机一声清鸣，店主笑呵呵地说“谢谢惠顾”。
  直到凉宫奈再也感觉不到那个青年的存在。
  她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一脸苍白地朝门口望去。
  门外没有人。
  凉宫奈追出去。
  她冲到门口，仓惶地左顾右盼，忽然在街道的尽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沢田纲吉！”她拼命挣扎着那股来自书店的看不见的力量，“沢田纲吉！”
  漫天水气里，那个熟悉的背影一步也不停。
  “沢田纲吉！”
  凉宫奈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暖棕消失了，像一簇火焰没入雪地那样。
  她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呆呆地站在那里。
  街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带着雨具，带着对雨过天晴的期待，匆匆走过这条长街。
  只有她，一个人，一无所有地站在雨里。
  像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wlll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8　22：15：45
  谢谢wllll的雷子！=3=亲爱的你太热情了QAQ……
  奔下继续码字码字码字——
  ☆、第62章　欢迎回来
  雨停了。
  凉宫奈坐在长椅上。
  一只黑猫走过来，依次穿过她的左脚和右脚，又慢条斯理地朝前走去。
  据说黑猫是通灵的。凉宫奈不明白，为什么它直直地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恶的视而不见，就和超直感一样……
  凉宫奈冲远去的黑猫挥了挥拳头，看着那个小小的黑影一点点退出视野，她慢慢垂下手。
  她将视线移回街道上。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街上放学的学生开始变多。
  凉宫奈看到几个穿着并盛中学校服的人朝这边走来，他们梳着飞机头，臂上带着红色的袖章。
  看着那些眼熟的飞机头和袖章，凉宫奈心里缓缓升起一阵亲切感。
  忽然觉得上次看见这一幕，已经是在好几年前了，久得她都快忘了并盛中是什么样子，必须仔细地搜寻记忆，才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校园的轮廓。
  蓦地，凉宫奈看到了，在那群风纪委员身后，不紧不慢地踱着步的是少年蓝波。
  ……不，那已经不算是少年了。在十七年之后，当年的鼻涕小鬼已经长成了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
  他懒洋洋地漫步在并盛的街道上，时不时停在某个店门前，偶尔进去看两眼，但更多时候只是站在门口看看。
  脸上神情有点怀念的样子。
  凉宫奈想，他大概是很久没回并盛了。彭格列的本部在意大利，身为第十代的雷守，蓝波大多时候都驻扎在西西里岛吧。
  说起来，今天看到的彭格列成员可真多，他们是约好了集体回日本探亲么……
  咦？
  凉宫奈点着下巴，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
  那边，蓝波慢悠悠地逛完了这条街，转过街角，不见了。
  凉宫奈收回视线，继续看眼前的人流。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软软的童音：“今天的手工作业好难，我担心我做不好……”
  凉宫奈耳朵动了动。这个声音……
  “枫酱可以来我家，两个人的话一起做会容易点。”
  凉宫奈猛地抬头，朝音源望去。
  “是吗，太好了。”枫笑起来，又有点不安地说，“可是绘理酱的爸爸今天不是要回家吗？我去打扰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没关系的。”绘理安慰她，“我们在我房间里，大人们在下面，我们不理他们。”
  总觉得，安慰的角度微妙地偏了……凉宫奈一面盯着那张缩小版京子的脸，一面忍不住吐槽。
  说起来，这孩子虽然平衡性差了点，但这种说话的风格，和纲吉君着实不像啊……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
  凉宫奈正暗自嘀咕着，忽然远远地响起一个声音。
  “绘理——”
  凉宫奈脸色一变，扭头朝右望去。
  十米外，沢田纲吉朝这边挥挥手，他身旁跟着狱寺隼人和笹川了平。
  沢田纲吉微笑着，棕发在雨后的晴空下显得格外温润。
  凉宫奈听到那个叫绘理的小女孩惊讶地低叫一声。凉宫奈回头，看到棕发小女孩脸上绽开一个笑。小女孩朝沢田纲吉跑去。
  “爸爸！”
  绘理说。
  凉宫奈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她愣愣地看着绘理跑向沢田纲吉，她看到沢田纲吉脸上扬起的笑。
  耳中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世界沉入海底。
  然后在一片死寂中，视野骤然疯狂地旋转起来。
  这次的晕眩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瞬移的时间也比任何一次更长。
  凉宫奈闭着眼，感觉自己的胃和心脏已经搅在了一起，大脑碎成灰白的粘稠物沉入脊髓里……
  她好像吐了，又好像没有，或许她只是感觉自己吐了，感觉连胆汁血液一起呕出来……
  然后一片虚无里，凉宫奈忽然触到了实地。
  灰色的，粗糙的，水泥地面。
  凉宫奈跪在地上，手抵着地面，开始大口大口地干呕。
  她什么都没吐出来，事实上她胃里的那点东西早就在穿越时空时耗光了。
  但那种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有那么几秒凉宫奈觉得自己会昏倒在这条水泥路上。
  然而最终她没有。她慢慢地止住了那种撕裂般的痛苦，脑子里一点点恢复了冷静。
  她缓缓站起来，抬起眼，环顾四周。
  然后凉宫奈翘起了嘴角。
  这真是，再熟悉不过的情景。
  这栋两层的建筑，这堵土黄色的围墙，这块写着“沢田”的门牌。
  凉宫奈走上前，手指抚上那块门牌。
  触手冰凉。
  她又摸了摸旁边的墙砖，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