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温暖寒冬      更新:2021-03-16 00:52      字数:4760
  说罢又觉得这话哪有点不对,就连十八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之后,便是一路互不打扰的沉默。
  直到突然,十八问我:“送你的水晶钗子可还随身带着?”
  因为我与乌茜是扮了男装的,所以那柄钗子自然是不能再插在头上,当时也想过放进妆奁盒直接送去西域,可不知怎的又随手带了出来。
  现在想来,也许是带久了,舍不得了吧。我从衣襟里取出,晃在他面前:“怎么了?”
  十八接过钗子,在钗柄上弹了弹,又摩挲了几下尖端,似是在确认什么。而后递回给我:“随身带好,如有万一,可防身用。”
  “它?”我不可思议。
  十八却示意我收声,后又低低语了一声:“进城了。”
  我利落收起钗子,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耳边有呼啸的声音,过后又是密密的“咝咝”声,这声音蹊跷,我听得一阵骨寒,马车也晃得厉害,翻腾的样子跟地震似的,我有些惊惧,不自觉的得抬头看十八,他回我一个谨慎镇定却不乏笑意的眼神,我既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心下也安稳了些。在这诡异的氛围里持续了有半个多时辰,马车才渐渐要停。
  十八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紫玉瓶,拔下塞子在乌茜鼻底晃了晃,就见乌茜皱了皱眉头,像要转醒的样子。等她缓缓睁眼,伸了一个懒腰,早不见了十八的身影。我一面责说乌茜真是能睡,一面收拾东西下车。
  正从车里下来便瞧见守城门的士兵严整不怠。我撇撇头,余光瞄见这就是在姜燕城内了。乌茜在我耳边低语:“怎的这些个兵爷不在城外守着?”
  她自是不知道这姜燕城的规矩,我也不好解释,只示意她收声。而后来到年大爷的车前,伺候他下车。
  见十八下了车,周围的士兵跪了一地,这阵仗真是气派的莫名其妙。十八自是见怪不怪的,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后道了一句:“老规矩办事,都机灵着点。”
  我和乌茜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就见他已然是懒散的神情了。我怀里一沉,见是年大公子甩给我一个钱袋,他左手摸摸下巴,侧头吩咐我:“子骆,去。”
  “去哪?”我一头雾水,而后又战战兢兢的加了个称呼:“公子?”
  十八不耐烦的咂了下嘴巴:“凉丽轩,去凉丽轩照本公子的口味定一桌好菜,许久不来,还真真想念旧时的味道啊……”
  若单说凉丽轩,我恐怕还要多嘴再问一句何处去寻的话了,可是这后一句,我便已然明白了十八的意思,他这是给了我自由,让我回家看看呢。
  我得了这信儿,突然心跳加速。有点不敢相信,我这就要回家了,去面对这么多年我早该知道的秘密,去探探我是不是真心呗欢迎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一段生死契阔的见证。
  我依稀记得当年是从西面一路逃到城门,于是我择了一条朝西的主路前去,回头见十八眼神无异,便知自己找对了。
  我想世上再没哪一处比得上姜燕城的奇人多了吧,周遭的楼宇店铺个个修得精妙堂皇,路上行人的衣着也精致秀美的紧,若不是我怀揣着更大的念想,此时一定收不住目光,到处贪看了吧。虽说无瑕观看,但心里终究是余了一丝悲悯,这里的人,明明有着超脱凡人的本领,可终究也只能困在这城里,终生再也踏不出半步,于是通天的报复也只能化作手里的巧妙来修一座楼,或是裁一件衣裳……满目的华丽,竟也不过是这满目的华丽不过是一则说给自己也说给别人听的笑话罢了。
  走了许久,眼见着主路上分出了宽宽窄窄的岔路,我不知何时往何处再拐,于是拉住一个妇人问凉丽轩怎么走。话问出口就又些后悔,恐暴露自己异乡客的身份,毕竟姜燕城不同与其他城界,是不该出现外地人的。不料那妇人似是习以为常,详细的说明了路线。我谢过她正要走,却见她盯着我上下打量,我心说不好,一下子提起警惕,手也下意识的扶上水晶钗。
  那妇人看我看的甚是详细,全身上下巡视一周方才把目光落回到我脸上,也才恍然发现我一脸的不自在。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哥莫要误会,朽妇只是瞧见小哥的衣裳略有不同,原来外面是时兴这种样式的了?等下回家当要给夫君裁一件新衣裳才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妇人的话听得我更觉心酸,原来把我当是新关进城里的罪人了,也难怪她习以为常。而我心酸的是,他们要靠每一个新进来的人才能知道外面的消息,然后可笑的奋力追赶着一个不属于他们当下。不过换一个角度看,这是一种对希望的笃定也未可知。
  我被这执着弄得有些小感动,于是对那妇人说:"大嫂不知,在下所着乃是家仆的衣裳,若要做给大哥穿,这袖口及束带当三圈滚绣方显身份,布料上纺些同色的暗云纹,或水纹才是士族子弟的新宠。"
  那妇人连连谢我,我点头示意方与她道别。
  这一番交谈倒让我不再似之前那般忐忑不安,对这姜燕城也渐渐生出些好感,好像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那种以为这里是故乡的感觉。
  凉丽轩的招牌赫然出现在我头顶时,我有点惊异。到不是它有多么奢华,而是这楼修得甚是高耸。虽然只有三层,但每一层都比寻常酒楼要高出许多,整体观来,一座三层小楼竟有前世所见的五六层楼高,这在这个时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一进门就有小二引路。不是引到桌边,却是来到一张八仙桌前,桌上备着纸墨,一看也是极讲究的。这阵仗到让我想起当年去苏奈尔的路上途径安孝祉老爷子的面摊的旧事,徒的生出一阵暖意。
  小二客气问道:"这位公子饶是面生,但请您先提了名号在此,好让鄙轩往后按您喜好招待才是。"
  我提笔笑说:"不过是替我家公子办事罢了。"然后在纸上写了年靖昀三个大字。
  那小二看后,客气笑道:"既是故人,那便按陈年的规矩来了,还请您移驾三楼。"我跟着小二上楼,心下感叹怎的连这店小二都气度不凡。后来也想明白了,既是姜燕城的人必定是有本事的,怎奈这里无官无碌,店小二与大老板又有何区别,无非就是一件打发时日的活计罢了,又因同是天涯沦落人,更是没了寻常世俗的计较。倘若不见了胸中的理想抱负,这姜燕城倒真不失为一个现世的桃花源呢。
  上了三楼,小二直把我引向靠窗视野极佳的一桌:"年公子素喜凉丽轩的窗外景致,故而每每都只挑这一桌用餐。您先行至此,想必也同旧时是先来打点菜色的吧?"
  我点点头,小二指指桌面道:"菜名均刻于此,请您过目。"
  我一惊,低头细看,果然桌面上细细浅浅的刻着一道道菜名,刻工精细巧妙,我刚才竟一点都没发现!奇了!
  当然,虽惊讶着,点菜的事我却没耽误,不一会便点了十好几道十八和乌茜爱吃的菜。小二一一记下后,我扯开钱袋取出两锭银子,想了想又多取了一锭递给他:"我等下要出去,等我家公子来了你们上菜即可,饭钱的话,多退少补找他便是。"
  小二点头说好,收起银子后,将周围的竹帐子撑开,四周一维隔成了一个包厢,然后才下了楼去。
  我见周围没了人,便从刚才的钱袋里取出一张折的很小的纸条,小心展开后,看到上面是十八写给我的话。先是如何从凉丽轩找到苏宅的方法,我读后探头到窗外,顺着十八说的方向一路望去,正见是一座碧瓦的大宅子,然而却因树木遮挡看不清具细。我试着将脖子上的虞美人拉离身体,就见那豪宅已然不见,只是几座寻常的屋子,混在众多的住户里,几乎挑不出分别来。我将虞美人藏回衣襟,心道果然如十八所言,苏宅是布了阵术的。
  遥望着苏宅的葱葱树木,我愈发坐不住,于是终于起身,向这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走去。
  依着方才在楼上记好的路,我不快不慢地挪着。越是迟了十几年的真相,越是耐不住相见前的须臾片刻;但总也不敢走得太唐突,实实在在是近乡人更怯。
  终于,剩下最后一个弯,拐过去便是苏宅大门。其实我右边触手可及的,便是苏宅的院墙了,一看便是陈年的旧朱漆,恁是落了色却也不见剥落分毫。我伸手触上去,是一种厚重温暖的感觉,好像一下子跌回到爹爹怀抱,踏实又安心。
  却也有另一种熟悉,一下子又道不出是哪时哪刻从何处获得。
  我收了手,大步迈出去,右边一转,苏宅突出的门庭门柱便赫然屹立。我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待到正门前,仰头观望。
  作者有话要说:
  ☆、经年逐西云(三)
  倒算是寻常大宅的模式,唯有顶上题着苏宅二字的匾额与众不同。苏宅两字的正下方是一块大印,离的太远我认不得什么字,可我知道这样题字后印在正中间的,唯有帝王才可。想不到我家的大门,都是天子帮忙装修的。。。只可惜这样的荣宠又能怎样,依旧是逃不过家破人亡的厄运。
  据十八说,这门是年久未开的,往常因公来这里办事的差役都是走偏门。于是我只好再多走一段,寻到一个两米来高的小门,门上有锁。我从十八丢给我的钱袋里摸索一阵,果然寻到一把钥匙。插进去一拧,锁便开了。
  然后满目便是火后的落魄。当年烧死在宅子的家仆也早被守城官差将尸骨清理了去,留下的,便是房屋的残垣断骨。眼泪着实是忍不住了,我用袖子一顿乱抹,拾起步子朝我幼时居住的小院走去。
  越走烧过的痕迹便越浅,看来我住的地方是被更加精心的修筑的,想到这,心下一暖。再走便是熟悉的道路了,幼时吟画领着我每日给爹娘请安,便是这一段,走了不知多少回,即使隔了十余年也未觉生疏。草木在火后重生,道旁依旧是郁郁葱葱,只是不似儿时记忆里那般精心修剪的模样了。
  终于来到小门前,未及我伸手推门,里面却传来叹气声。我迅速抽出水晶钗在手里握紧,缩在树丛里静观其变。
  院子里面没再有其他声音传来,我心下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从树里钻出来,轻轻把门推开。
  "谁?"一个女人的声音瞬间传来。
  我来不及答话,就见一个身影飞快的出现在我眼前,然后我就被这女人掐住下颌扣在墙上。"你又是谁?"
  那女人盯我半天,眼睛里竟是掩不住的难过。突然把我放开,然后我的眼泪再一次迷蒙了双眼虽然难以置信,但十有八九,她是吟画!她竟然没死,而且还会在这里与我重逢!
  "这位小哥,你眼睛像极了这宅子旧时的女主人,所以我放你一条生路,赶快离开吧。"
  我想起之前十八给我和乌茜吃过一种丹药,是可以使喉结外凸声音变粗的,这样乍看起来是认不出女儿身的,听闻尚磬先生也是常年服食,所以才看不出女相。现下吟画认不出我,我突来的直觉告诉自己先不要去阐明身份。
  况且细想之下,吟画出现的着实有些蹊跷。
  "这位大姐,请问您是?述在下冒昧,这宅子烧毁多年,主人也都丧生,往年也都有官差来这里查些东西,为何您今儿却要在下速速离开?"
  吟画眼睛不经意地眯起来,打量着我:"查东西去正屋即可,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下初至此宅,对布局住所皆不了解于是一时误闯至此,难道这里。。。有何不妥"
  吟画眼神黯然:"这里是小姐闺院,不论你是谁,都不要打小姐的主意。"
  我忍着哽咽:"难道大姐是这宅子的故人?这院里的小姐是否也在当年的大火里。。。"
  "死了。。。都死了。。。"吟画苦笑的样子戳的我心口阵痛。
  "在下无心至此,这就退出去,大姐您。。。还是莫要悲戚了,各人有各自的福份,也许转世轮回对这家小姐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呢。"我说这话,自己也是感慨万分。
  吟画没再理我,我便原路折回去。
  还是不要相认的好吧,万一事情传出去,会有大麻烦的。
  待我回到正屋,眼前的破败让我好生难过,焦黑的家具,断了线的珠帘,帘后我躺着瞧病的美人榻也只剩下残断的木骨。。。眼泪簌簌的往下淌,衣襟已染湿了大半。我顺着珠帘对面的回廊,向爹娘的寝居走去。
  他们的屋子我只去过一次,便是娘亲弥留之际时我被爹爹抱去看她。那之后,便再没进去过,不只是我,连家里打扫伺侯的丫头也不能进去,娘亲不在的几年里,只有爹爹一人守着那里。
  门上罩着的鹅黄缎子烧的只余下几块边缘焦灼的残片,屋内的光景从门上镂空的花纹便可看个大概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