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
温暖寒冬 更新:2021-03-16 00:52 字数:4791
我动都不敢动,仰面朝天。唯有秦子敬的动静,丝丝入扣。
他的张皇失措,他的万念俱灰,他扔掉匕首的“哐啷”的响声,他爬过来试探玲玲的鼻息,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一边磕头一边哭求苍天,他从癫狂到死一般的寂静,最后似是又拾起了那匕首,摇晃着向我们走来。
他空洞的眼神最终还是焦在我脸上:“紫落……这就是报应啊……”
我因试探出玲玲不在跃动的心脏而大脑一片空白,于是秦子敬的种种我不自觉的视而不见了。
“我这一生都在想着报仇……可报到最后,却又都报在了心爱的人身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我终于还是喊出口。
秦子敬挥向自己的利刃,停在空中。
“别死,”我滚了滚嗓子:“你,别脏了玲玲的路。”
“呵……”他嘴角上咧:“她会孤单。”然后一道浓血喷射,他手中的利刃,还是嵌进了喉咙。
他倒在血泊里抽搐着,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温热的液体滑进我脖子,玲玲从我身上挪开,翻倒在我的旁边。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将她搂在怀里:“玲玲你没死?”
玲玲的嘴唇泛白:“是还没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招了,恐怕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啊紫落。”
“紫落……”她语气不顺:“我这辈子,做的最最后悔的事,便是……便是……”她无力的啜泣:“因为子敬……而背弃了你……”
“玲玲,别说了……来,我扶你回谷,蒋荌荿一定可以救你的!”
“别……我从他那里要了可以闭气闭脉的药丸子,说是万不得已就用自己的假死……来逼子敬自刎,我知道子敬一定会的……”
“可……可我还是爱他……”玲玲呜咽着对我说:“所以……紫落啊,我替你挡刀了之后,任刀口失血,才服了药,所以……所以,这段时间,我的血也该尽了吧,让我随他去了吧……”
“你还是背弃了我!”我朝她哭吼,胳膊却搂她更紧。
她猛地摇头:“没有,我没有……我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你……紫落,别气我了,我……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就是……就是嘴上不服软……”
“紫落……”她颤巍巍的指着西方:“你看……又,又快到落日了……我离开之前,还能和你……一起,一起看……属于我们……的……落日……”
我拼命附和:“而且,你看啊,不仅是落日……还下了雪!就像我和子敬,都陪在你身边一样……”
“嗯……”玲玲闭着眼,像是困极了而无力答应一样,我偷偷的掐上她的手腕,脉搏还在,才又裹紧她的大氅,抱着她。
“谷主!谷主!”蒋荌荿死命的掰我的臂膀:“谷主,你快松手啊!”
“荌荿……你怎么来了……”我恍惚的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儿。
“我都来了很久了……”他终于掰开我,焦急的对我说:“把莫姐姐的肚子划开吧!”
“……”
“她肚子里的娃娃,好像还活着!”
“玲玲会疼的……”我无力的说。
“莫姐姐已经死了!趁还来得及,她的孩子说不定就可以活下来,你倒是点个头啊!”
“……”我看着蒋荌荿,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反反复复在我面前大喊,我才意识到“活着”这两个字:“你说什么?”
“莫姐姐肚里的娃娃,好像还活着,我摸到它在动!”
我一下扒在蒋荌荿身上,掐住他的小胳膊:“快救孩子!”
蒋荌荿得了令,从秦子敬喉上抽下匕首,几下挑开玲玲肚子上的衣服。我眼泪又模糊了双眼,终于还是不敢接着看,转过身,秉着哭声,等着。
好像很久,又好像不久,总之,当我听到婴儿的啼哭时,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我回身看到蒋荌荿从玲玲的长袍上割下一块布,将那啼哭的小东西包住,我竟然笑了。我跪爬几步凑到旁边,蒋荌荿大喘着气:“真是奇迹,活着……是个女娃,谷主……给她取个名字吧……”
我接过她,轻柔的搂抱着,一手挡在她脸上方,不让雪花凉着她。听着她的啼哭,似是动人的歌声,颂唱着她的娘亲是如何的令人痴迷敬佩:“就……就叫雪唱吧,莫雪唱,随玲玲的姓。”
“谷主,我们快些下谷里,找人把莫姐姐和秦子敬的尸骨好生葬了。”
听他提到玲玲,我悲戚更浓,可小荌荿反复叨念着活人要紧,小雪唱得赶紧洗洗,还得保暖。
我这才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原上的玲玲——玲玲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雪唱,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她,你放心的走吧。
我任眼泪肆流,埋头向谷里疾奔。
作者有话要说:
☆、不问海迁田
“哦……哦……雪唱不哭,紫落妈妈抱好不好……”我从奶娘手里接过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家伙,一边晃一边哄着她。
“紫落,你先别动,我帮你把耳朵上的药换了,知道你照顾雪唱要紧,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啊,再说奶娘也是有经验的,都带过多少孩子了,还能不如你?”
我依旧晃悠着:“哦……宝贝雪唱不哭了,你看乌茜姨好啰嗦啊,我们一起笑话她好不好?”
乌茜立眉瞪眼的朝我嘟嘴,只好端着药杵在原地。
小家伙哭了很久,终于累了,最后才抽抽搭搭的睡着。
我累出一身汗,把她放回摇床里,自己则重重的趴在床上。乌茜伺机赶紧凑过来,说:“总算能换药了吧,祖宗?”
我无力地指指摇床的方向:“她是祖宗,我不是。”
乌茜开始为我换药,动作轻柔,我便在浅浅的药香中睡着了。
咯咯的笑声像一个惊雷把我抽醒……难道……难道是雪唱的笑声?她……竟然会笑了?!我爬起身,看到小小的雪唱落在一个男人的怀抱,正咧着嘴傻乐。那男人也暖暖的看着我,笑容和煦,他逗弄着雪唱的小手,朝我摇了摇:“雪唱的紫落妈妈终于睡醒了,她真是个大懒虫啊是不是……”
雪唱就像听懂了似的,竟然跟着傻乐,然后哈喇子淌了一下巴。
奶娘把小家伙接过去,小家伙脸上顿时晴转多云,好听的男声再次响起:“哎?雪唱乖啊,好不好?”
然后真像奇迹似的,小家伙就不折腾了。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屋子,刚跨出门槛就撞进他转过来的怀抱里,我闭上眼睛,眼睛泛酸:“你怎么才回来,十八……”
“是啊,我怎么才回来……”他好听的声音叹着气,有一种让我无比安稳的力量。
他松开我,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最后停在月下烛居前,又默契的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十八,你是不是长高了?”我忍着想哭的冲动,找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茬子丢给他。
“好像是,男孩子么,正逢盛年,嗖嗖的往上窜……怎么,怕你这小矮子配不上本公子啊?”
“滚你大爷,老娘才不矮呢,再说谁要配你啊,做你的白日梦去!”
“呵呵……哎,对了,你睡着的时候奶娘说你以‘紫落妈妈’自称,敢问这是什么怪称呼啊?”
“才不怪呢,小孩子会说话前,最先能发出的音儿,就是妈妈。其实和娘亲意思一样,只不过你们没见识不知道罢了。”
“哦,那敢问这位见多识广的紫落妈妈,爹爹又能叫做什么啊?”
“爸爸呗。”
“爸爸?哪两个字儿啊?”
我在地上比划着,十八大呼我骗人,说哪有这么个字儿,我懒得与他争辩,说爱信不信。
“我想着,把月下烛居的名字给换了,改成玲珑居。”我说这话,带着问询的语气。
“好啊,用莫玲玲的名字挂着,聊以思念。”
我没再说其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十八:原来是真的,那个最懂我的人真的回来了呢……
“紫落,你……”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说出口:“这是你……自那天起,第一次说起玲玲的事吧?”
我埋着头,不言语。
“我听荌荿说了……那天他迅岗发现人数不对,起了疑心才觉得危险。等他到了原上,发现本该在岗的守卫死伤惨重,再多走几步就看见你抱着玲玲,旁边还横着秦子敬的尸骨。他探过了玲玲的心脉才发现已经过世了,而你却不哭不闹,就静静的搂着玲玲。荌荿不经意发现孩子还活着,便问你要不要试着把孩子剖出来,可无奈他怎么着急,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幸好还是救了孩子。
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他沉思了一下:“有三个月了吧?你每天乐呵呵的哄孩子,笑脸待人,对玲玲的事情却只字不提,甚至连他们下葬的时候你都没去。大家也不敢在你面前多说什么,就任你闷着。
刚才听你说要改名字,虽知道你泛伤感,可我打心底儿却是开心的,你终于还是把心门打开了……”
“嗯。”
说实话,我一点都没发现,我能一直撑到现在,九十六天了——从雪唱出生到现在,九十六天,我掐着指头算过来的。没因为怀念玲玲和秦子敬的离去而落泪,而且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其实真没什么难的。
“我觉得……我能做的,都尽力做了。不哭不闹,可能是因为……无力吧,无力折腾,也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这么大的摊子,不还得有人撑着么?幸好……你回来了。”
“我带你走吧。”
“去哪?”
“跟我去西域,和玄坤门的老老少少住在一起。”
“不要。”
“我也没让你现在就决定……毕竟你还有刑期,得在这里耗够两年,那时再给我答复,好不好?”
我迟疑着点点头。
“你到底有多拗的心性儿啊,玲玲的事,雪唱的事,玉钗谷的事,你自己的事……辛苦你了。”
“我活该……”
……
吧嗒。一颗泪珠子掉在土地上,摔出了一朵泥花……我还是没有忍住呢。
十八虽笑着摇头,却又很慎重的把泪涟涟的我牵起来:“你且哭着,却还得随我去看看荌荿。”
我一头雾水的跟着十八溜达进蒋荌荿的屋子,他小小的身影直直的跪在地上,沉着头。
“喂,你跪着做什么?”我甩开十八的手去拉他,他却丝毫不动,也不言语。
“回话。”十八冲他扬了扬下巴。
“掌门罚我跪着。”小家伙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有病啊!他这么点一个孩子!”我戳十八。
“既然做了继承人,就永远不是孩子。本应肩负将玉钗谷、谷中人守护周全的大任,可你没一件能做好的,就这样还怎么继任。当年十小侠客先掌门就因疏忽大意而让姜燕城失守,也因此玄坤门与安家签了百年守城约,要为他们做一百年的狗,这个教训你还记着么?”
我看十八面色铁青,竟然不敢插一句话。
蒋荌荿点头说记得,十八又说:“我曾答应过你,为了让你继任,我一定会让自己活着等到你满十五岁,也希望你,到了十五岁时,真正会有十五岁的能力,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废物似的跪着。”
“十八……你,你太过分了吧……”我终于听不下去,结结巴巴的为小家伙伸冤:“荌荿他……”
“谢掌门亲口指点。”蒋荌荿脑袋在地上磕出一声闷响,样子又是恭恭敬敬的。
“起来吧,门训结束了。”
小家伙一咕噜爬起来,也终于有了表情,像是兄弟般对十八打趣儿说:“十八,还不快回去看孩子,雪唱哭闹起来很吓人的……”
十八笑的更得瑟:“我可是听说,有个不染尘埃的小破孩儿,偏偏就拿那个糊他一脸哈喇子的小丫头没办法呢,自己想去还撺掇别人,这是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啊?”
蒋荌荿没搭理十八的反讽,转脸特无辜特天真的问我:“紫落姐姐,你会调香,那可有听过有种花,叫做‘夕雾花’?”
“听过啊。”
“那你可知道那花背后的暗意?”蒋荌荿写了一脸的邪恶,瞥着十八。
“还不快滚去看孩子!”十八跳脚道。
“哼,知道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师徒俩一会正经一会没型儿的,还有那什么夕雾花,做什么啊……?”
十八猛摇头,说没什么,那死小子跪傻了。
我们说笑着回去看雪唱,进门就瞧见雪唱湿乎乎、亮晶晶的下巴一直往蒋荌荿脸上蹭,我习惯性的提心吊胆,之后又习惯性的放下心来——小洁癖虽说凶得很,可唯独雪唱怎么折腾他,他都目如暖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起初我还惊讶,后来渐渐回想起玲玲离开的那天,小荌荿似乎也是不皱眉头的把血糊糊的小雪唱救出来,抱紧了……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