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3-16 00:50      字数:4856
  秀珠客气了两句,倒引得王管事受宠若惊,连称不敢。秀珠也不以为意,转头继续挑着衣料,“自然不会跟着哥哥客气。嫂子都挑了好几样了,我还一样没有,可得好好挑挑。再有,多选几样,也给哥哥添些衣裳。”
  白太太笑着赞同,同秀珠商量着挑了一样粉色的纺纱料子,准备做成公主裙,让秀珠生日当天穿。接着,又给秀珠挑了一样果绿、一样嫩黄、一样桃红,给白雄起挑的是一样浅灰、一样卡其色、一样银灰色,以及一样米白。
  吩咐王管事将挑剩下的料子拿走,白太太让裁缝给自己与秀珠量了尺寸,讨论了衣服的样式,又跟着绣娘说了要绣的花样,才打发了他们回去。值得一提的是,白太太决定了秀珠生日那天要穿的服装,正是由秀珠提议的银红色旗袍,绣上缠枝芙蓉。
  生日
  这一日天朗气清,阳光灿烂,蔚蓝的天空中一丝儿云彩都不见。
  北京城最大最上档次的酒店,金碧辉煌的万豪大酒店,罕见地停了所有生意,早早忙碌准备开来。自从承接了白氏掌权人,全国最大的商业巨头之一,白雄起在酒店里举办亲妹白秀珠生日宴会之后,便是撩足了劲,务必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一大早,秀珠就被白太太从被窝里挖出来,试衣服、选饰品、挑发型,虽是早已有了定论,但此时仍是被一心想着尽善尽美的白太太挑刺,不是这里看上去不协调,便是那里有点小瑕疵。到了中午,秀珠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白太太,让她相信这样很好。
  午饭匆匆用了一点,秀珠在白太太的指挥下,被初兰初荷推进浴池,洗得干干净净。那件当初同白太太一道选的料子式样,做成的粉色及膝公主裙,穿在了秀珠身上,层层叠叠的纺纱极有质感,撑起了裙摆的形状,腰间一条寸宽的玫红色腰带在后面打了个蝴蝶结,长长地垂下。长发全数梳了起来,在头顶挽了个圆髻,拿了两枚粉色水晶发卡固定,除此之外,居然别无其他饰物。
  白太太的服装是早已选好的,银红色果真衬得她肤色愈加白若凝脂,颈上珍珠项链,发髻上缀着珍珠攒成的珠花,配她温婉娴静的气质,竟是相得益彰,不显得张扬,但又有着独特的风采,任谁都盖不住。
  首饰不在多,而在于合适与否,只有那些暴发户,才会不管不顾,将所有贵的重的全往身上堆,殊不知却是首饰压人,徒惹了人笑话。
  “嫂子这么穿好看,哥哥见了,魂儿都得掉没了!”秀珠嘻嘻笑着,赞着白太太。
  “你这是在变着法儿夸自己眼光好?”白太太最后检查了一遍,从梅香手中接过一只白色小坤包,牵起秀珠的手,点点她的额头,“行了,咱们该走了,车子在下面等着,你哥哥怕是要急了。”
  白雄起先走了一步,已去了万豪大酒店,秀珠与白太太准备好了,自然是去那里汇合。
  秀珠与白太太到的时候还早,白雄起来接,带了两人进去。秀珠注意到,万豪大酒店门前打扫得纤尘不染,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在司仪的指挥下,两边站着一式深红色西服的迎宾。大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亮着,映照在浅色的地砖上,反射着莹莹的柔和光芒。
  轻柔的钢琴曲流淌,厅内装饰着鲜花与绸带,简单的长条形桌子排好了,各种银质的餐具光可鉴人,有些已装了糕点、水果、凉菜,有些却还空着,看这模样,显然是自助式的。周围用盆景隔成了一个个小空间,各自独立,想来既是客人的休息之处,也为一些较为私密的谈话提供了场所。
  时至傍晚,客人们陆续到来,秀珠跟着白雄起夫妇相迎。秀珠保持着十五度微笑,在白雄起的介绍下叫人,并在客人们夸赞她的时候谦虚几句。
  果如白太太所言,秀珠再次见到了王玉芬,也见着了小秀珠的姨父姨母,还有那位据说怕吃药、更怕打针的表哥。但因着时间所限,她并没有机会仔细观察他们,除了几句例行的问候,也未来得及说其他什么。金栓一家子到得比较晚,带着金太太、大儿子金凤举夫妇,以及金燕西,其他几个孩子都没有来。
  让秀珠比较在意的是,柳家夫妇带着独子柳春江来贺。当初看《金粉世家》的时候,秀珠有几集未看,现在听着柳春江的名字,只知他是剧中出现过的人物,但究竟涉及了怎么样的剧情,她却记不起了,依稀感觉似是不大好。另外,还有两个同秀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跟着来了,因着小秀珠的记忆,秀珠认出是学校里的同班同学,且是与小秀珠关系极好的。
  等到客人差不多到场,秀珠跟着白雄起夫妇上台,端着笑容继续充当壁花,由白雄起代表发言,说些欢迎感谢的话。完了走下台来,白雄起自己拿了一杯红酒,给白太太与秀珠的却是果汁,开始一一同到会的客人寒暄攀交情,介绍白太太认识。
  秀珠知道,这是白太太进入上流社会女眷那个圈子的最关键时候,也是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从刚刚开始,这些个夫人太太都在暗中观察白太太,白太太要加入进去,在身份地位上是足够的,虽则她是日本人,但中国人总有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思维,既然白太太嫁入了白家,便是白家的人了。
  如果她是个懂规矩又好相处的,她们也乐得多个人交往,若她是个没有眼色的,看在白雄起的面子上,她们也会对她笑脸相迎,却不会让她真正加入她们。现在看来,白太太一身雅致的旗袍、一口流利标准的汉语,已赢得了她们的好感,后来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不出意外,再有几次试探,白太太便能成为她们的一员了。
  一圈下来,秀珠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没有出什么差错。正想跟着白雄起说声,拿点东西来吃,忽然一阵香风迎面而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哟!这位就是白太太?怪不得白先生将你藏得那么紧,果真是生得天香国色,咱们跟你比起来,可真是烧糊了的卷子都不如!”转向秀珠,“白小姐,是?白先生,不是我说,这所有的灵气似乎都凑到您白家了!”
  秀珠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掩住鼻子。法兰西奥斯公司出品的最新款香水红粉佳人,秀珠在白太太房里看到过,白雄起买了不同香味的一打,全堆在白太太的梳妆台上。东西是好东西,但也不用将整瓶子全倒在身上?
  艳红色旗袍,刺着大朵大朵牡丹,烫着最流行的大|波浪卷发,化着妖艳的浓妆。鲜红的嘴唇张合间,似是在说着称赞人的话,却怎么听怎么让人难受。
  “哥哥,这位大婶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秀珠皱着眉,拉着白雄起的手,一脸“我不喜欢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表情。
  “她叫红牡丹,拍过几个电影。”以前看她是个老实的,带着她参加过几次商业聚会。给了点好处,不想竟是蹬鼻子上脸,越发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就这么直直冲到他妻子与妹妹面前,真是不知死活!
  “红牡丹?”秀珠表示自己很不满意,“我过生日,为什么要请她?”
  敏锐如白雄起,马上嗅到了自家妹妹语中的深意,很配合地解释道,“发出的请帖里,确实没有她的名字,可能是哪位意外得到请帖的客人带着她来的。”
  像这样的聚会,除了那些固定邀请的宾客之外,往往会散出少数无主的请帖。那些不够格让白雄起邀请,又想来参加聚会的人,便会想尽千方百计,花费巨额的代价,只为弄到一张请帖。如果能撞了好运,得到会上某位大人物的青睐,一步登天平步青云都不是不可能,即使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单单能见着这些大人物,混个脸熟,已是最大的好处与收获。
  白雄起猜的很对,红牡丹还真是跟了这么一个小老板来的。不管白雄起在聚会中附加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是秀珠生日宴的事实,说到底是家宴的性质,没有哪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带了一个交际花来。
  八卦的耳朵不管到了哪里,不管面对着什么身份的人,都是通用的。红牡丹站到秀珠他们面前时,厅内众人虽然还是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实则早已分了几分心思注意着情况。当然,他们都是有教养的人,不会像市井小民那般一窝蜂地围上去,他们只会不动声色地听了,悄悄地记在心里,再偷偷地互通有无。
  至于那个带了红牡丹来的小老板,见势不妙之下,早已吓得冷汗直冒,估摸着白雄起还未看到他,先行一步溜之大吉。同时在心里暗暗决定,不管是谁来相问,都绝不承认是他带了红牡丹进来的。
  那边秀珠听了白雄起解释,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似是未曾看到红牡丹忽青忽红的脸,也压根不知那声“大婶”给了她多大的刺激,兀自拿着不高不低,不愠不火的声音说道,“哥哥,你说我以前怎么就觉得牡丹好看?现在看来,那真是顶顶庸俗的一种花了。”
  明知道秀珠的话是已有所指,但红牡丹没有丝毫办法,而且她也不敢!骑虎难下,这是她此刻最好的写照,她真是疯了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挑衅。感受到无数隐晦地投射到她身上的视线,红牡丹觉得自己完了,被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几句话推到再也翻不了身的深渊。
  一时之间,红牡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向一个十岁的孩子求饶,她放不下来面子,而且,人家话里话外说的是牡丹花,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她红牡丹,要是她开口了,不是等于承认是自己庸俗么?
  “那秀珠想怎么办?”白雄起不会因为红牡丹的沉默就不说话,事实上,他早就想教训教训红牡丹了,现在有秀珠代劳,他非常乐意配合。
  仰起脸,秀珠笑看着白雄起与白太太,“我忽然不喜欢牡丹花了。哥哥、嫂子,咱们让人将花园里的牡丹都铲了,种上别的什么都好。不过,那么多牡丹花该怎么办呢?对了!王妈家里不是养了耕牛么?让她拿回去喂牛。不是有个词叫‘牛嚼牡丹’么?可见这牡丹跟牛是极相衬的。”
  “白小姐,你……你莫要欺人太甚!”红牡丹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忍住。
  “咦?这位大婶你怎么还在?”秀珠一脸的惊奇与无辜,“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你还是回去休息,不舒服还要硬撑着,对身体不好。”
  白雄起忍着笑,叫来万豪大酒店的负责人,顺势将浑浑噩噩的红牡丹请了出去。这时候的红牡丹,面若死灰眼无神采,毫不反抗地让人扶了出去。恐怕她自己也清楚,再留在这她也无力回天,徒增笑料罢了。
  秀珠生日会上的这一段插曲,很快流传开来。牡丹一时成了上流社会的禁忌,谁要是衣服上绣了牡丹,或者带了牡丹纹样的首饰,定是会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洗礼,让人暗暗嘲笑,这倒是让秀珠始料未及。
  至于红牡丹,自那天之后,虽仍在人前出现了几次,但很快便销声匿迹,再也没人见过了。对此,秀珠是一点愧疚都没有。诚然,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要走的路,红牡丹想勾|引男人,一心要往上面爬,秀珠管不了也不会管。
  秀珠一直深信着,家宅不宁是一切灾难的源头。红牡丹撞到白雄起面前,正是触到了秀珠的逆鳞,别人都想让她不好过了,难道她还要客客气气?
  牡丹
  民国七年暮春,风吹来已透出来一些热意,让人嗅到夏日的气息。
  这一日上午,阳光很好,有风,显得不那么闷热。白公馆花园葡萄架下,整齐地支起了三个三脚画架,雪白的画布铺上固定,各色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一一备好,三名年龄相近,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各对着一个方向,舞动着手中的画笔。
  暖风轻轻拂过,花园里异常安静,偶尔有在花丛树上筑巢的不知名小鸟儿“扑啦啦”飞起,唱着婉转动听的歌儿。正是草木茂盛、百花争艳的时节,一眼看去,花园里繁花锦簇,牡丹、杜鹃、鸢尾、海棠争奇斗妍,玉兰、石榴、桃李、刺槐不甘示弱,郁郁葱葱,蓬勃着生命的张力与活力。
  稍远处蜿蜒着长长的回廊,错落着亭台假山,一方碧波粼粼的水塘里,或舒展或半卷、又或未张开的碧绿荷叶铺满了小半个塘面,粉色的荷花或怒放或含苞待放,又或只是个尖尖的花骨朵。一尾尾金色的、花色的鲤鱼成群结队,在水中欢快畅游。
  时间缓缓过去,太阳越升越高,随着画笔挥洒、颜料晕染,三名少女面前雪白的画布上,轮廓逐渐清晰、完整。终于,中间那名剪着时下最流行的“瘦月式”齐耳短发,白净鹅蛋脸、修眉丰颊、双目顾盼生辉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画笔,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