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点绛唇 更新:2021-03-16 00:50 字数:4867
羞恼
“秀珠妹妹不用忙,我已经进来了。”
清润的男声传来,却是一名十二三岁、身着白色衬衣、卡其色长裤的少年进了来,正是金家七爷金燕西。他见着秀珠与王玉芬,露出愉悦的笑容来,快步上前,不过片刻便到了跟前,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对着秀珠招呼了一声,紧接着笑嘻嘻地看向王玉芬,“原来三嫂也在。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三嫂来家里坐坐,母亲老是在咱们耳边念叨呢。说是老三媳妇怎么许久不来,怕是有个什么事,要叫三哥去三嫂家里瞧瞧。”
王玉芬听着金燕西大咧咧口没遮拦地叫她“三嫂”,不觉轻啐了一口,面上浮起红晕,“有影没影的事儿,你也拿来浑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我好好儿的,要他来瞧什么?过个一两日,我自会去拜见伯母,偏你来操这个心!”
“什么浑说?明堂正道的事儿,怎么就浑说了?我可是连着嫂子都叫上了,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要问我个多管闲事!”金燕西嬉皮笑脸的,一点儿也不怕王玉芬的呵斥,似乎这样子取笑着闹她是个非常有趣的消遣,“看我不回去告诉三哥,说你反悔不愿意嫁他了!可怜咱们的母亲哟,怕是要失望难过好一阵子,谁让这么个好媳妇儿跑了呢!”
“你敢?”王玉芬遭到这般的打趣,其实也不是头一回了,每回同自己母亲、金太太一道闲话家常的时候,总要受到几次攻击,久而久之,她也能坦然处之了。不过是装着低头娇羞罢了,过得些时候,她们自然就放过她了。可被同辈的人拿着这个玩笑,对王玉芬来说却还是第一次,更别说这人是未成年的小叔子,旁边还有个秀珠一直看着,自然是急火攻心,羞恼交加,竟是暂时忘了身处何方,不依不饶地追打起金燕西来。
“好你个金家七爷!玩笑开到我头上来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金燕西也是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王玉芬会是这么强烈的反应,明明母亲她们这么说她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低眉敛目,红着脸儿静静站着,他看着很有意思,才会想试上一试,却不想一时捅了马蜂窝。不过,金燕西显然也不是肯吃亏的人,眼看着王玉芬向他打来,哪里会乖乖坐在原地任由她打?早已“嗖”的一声蹿出去老远。
当然,此时此刻,金燕西也隐隐知道自己玩笑开得太过了,不敢真的跑远了,只绕着葡萄架子跑圈。王玉芬是真的气急了,竟忘记了自己为着配旗袍,穿的是细高跟的皮鞋,速度居然也不慢。
这下子,场面还真有些好笑了。王玉芬踩着高跟鞋,一脸恶狠狠的气怒,大有不抓到金燕西就不罢休的架势。金燕西一边跑,一边转过身来,对着王玉芬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连连告饶。等着王玉芬追近了,看她没有饶过自己的意思,金燕西转身接着跑,跑到跟着王玉芬有一段距离了,便停下来告罪求饶,周而复始。
不一会儿,王玉芬便气喘吁吁了,偏金燕西比那泥鳅还滑溜,让她在心里头憋着一股子气,竟是与他拗上了。金燕西一脸苦笑,为自己方才的一时口快后悔不迭,眼瞧着秀珠在一边看戏看得眉开眼笑的,不由一阵憋闷,冲着她喊道,“秀珠妹妹,你也帮我跟着三嫂……”
一眼瞥见王玉芬对着他怒目而视,金燕西一缩脖子,忙改口,“……玉芬姐说上一句,好歹让她放过我这一次,我在这里多谢你了!”
金燕西一边说,一边对着秀珠连连作揖。秀珠终于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直笑得前俯后仰,“表姐,好表姐!你大人有大量,便饶了我家这院子!你们再闹将下去,踩了这些个花花草草,哥哥回来了,我一准要挨骂。燕西说话没遮拦,你要教训他,也不急着这一时。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只教他日后好好给你赔礼,让他再不敢犯便是了!”虽则金燕西比之小秀珠要大上一二岁,但小秀珠一直是直唤他名字的。
王玉芬本是面子放不下在强撑罢了,听着秀珠相劝,又见她起身来扶,便也顺驴下坡,停了下来,让秀珠扶着坐回原位,接过她递上来的酸梅汤喝了好几口。
金燕西见着王玉芬不再追他,心里正高兴,忽然回想起秀珠劝解王玉芬之言,不觉更是发苦,忍不住对着秀珠抱怨道,“秀珠妹妹,你这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害我?被你这一说,日后三……玉芬姐还不没完没了?你可把我害惨了!”
狠狠地瞪了金燕西一眼,王玉芬咬牙切齿地道,“金七爷,要不咱们现在就把账算算清?如果不是看在秀珠的面子上,你休想我今日这么容易放过你!”
“是!是!多亏了秀珠妹妹求情!”金燕西哪里还敢反驳,忙连连告饶,“也多谢玉芬姐高抬贵手,饶了小弟这一回,小弟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玉芬哼了一声,这会子坐了下来,才发觉双足又酸又痛,心知是方才与金燕西追打之时弄伤了脚,越发恨得心里直痒痒,扭过头去不再看金燕西。
秀珠看得好笑,却也不能让这两人这般别扭下去,便笑着劝道,“表姐快消消气,这大热天的,瞧瞧你,为着一句话气得满头大汗,也太不值当!”说着,秀珠拿过来王玉芬面前装酸梅汤的小碗,从汤盅里舀出些添满了,递给金燕西,“燕西你也是的,嘴巴上没把门么?惹得表姐生这么大的气,还不快给她认真陪个礼!”
金燕西此刻已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听着秀珠提议,自然是连连应是,接过小碗捧到王玉芬眼前,“玉芬姐,今日全是小弟的错,日后若再浑说,玉芬姐只管寻小弟出气,小弟认打认罚,定不敢还手!”
王玉芬白了金燕西一眼,别过头当没看见。金燕西急得连连向秀珠打眼色,秀珠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过了好半晌,估摸着金燕西该手酸了,王玉芬也该冷静下来了,便轻轻拉了拉王玉芬的袖子,“表姐!”
王玉芬知道自己无法拿金燕西怎么样,自己将来还是要进金家大门的,可不能真的跟小叔子闹翻,像之前这般是小打小闹,增进感情,再下去就过了,伤感情了。且经过这么一闹,她的心气儿到底是平了一些,终是气哼哼地接过金燕西手中的小碗,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算是将这事儿揭过不提。
金燕西大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来笑容,对着秀珠与王玉芬连声道谢。秀珠这才有暇细细打量着少年金燕西,只见他双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高鼻薄唇,皮肤白皙,面部线条稍显柔和,眉目飞扬,带着些少年独有的青春活力。
倒确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上面三个哥哥,三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金燕西是金家最小儿子,自小便是最得宠的,全家人都哄着护着,这说话做事难免没些顾忌。现在虽是民国了,提倡自由了,对着男女之防没有以前看得重,甚至还出现了让男女同校的论调,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开明的。
王玉芬嫁入金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却还没有真的与金鹏振成婚,自家人私底下开开玩笑倒还罢了,偏他在别人家里便大咧咧嚷了出来,边上还有丫鬟听差在,也是不知收敛,他就那么相信这些个丫鬟下人出去不会乱说?或者,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难怪王玉芬要生气了。
转念一想,秀珠觉得这事儿不是她能管的,她还是好生招待着,尽快将他送出门才是,便笑看着金燕西道,“燕西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哎呀,秀珠妹妹,你瞧我这记性!跟着玉芬姐这么一闹,倒将正事儿给忘了!”金燕西一拍额头,大声招呼跟着他来的听差金荣,“金荣,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给秀珠妹妹带的东西拿过来!”
拒绝
一个玉石做的九连环,两把分别勾勒着翠竹、梅花的丝绸团扇,一个漆成暗红色、雕精致花纹的八音盒。这就是金燕西带来的东西。
秀珠一样一样翻看着几样东西,金燕西拿着一块儿绿豆糕,慢条斯理地咬着,眼睛看着秀珠的动作,颇有些献宝意味的道,“这些个东西不值几个钱,胜在精巧,就是看个新鲜、图个乐子,秀珠妹妹留着玩。”
秀珠拿起来那把翠竹团扇,摇了两摇,正想开口,冷不防让王玉芬抢走了手中扇子。秀珠心知定是王玉芬还记着方才之事,要见机为难为难金燕西,便也不急着说话了,无所谓地拿起一旁的九连环拆解着。
王玉芬把玩着扇子,似笑非笑地望定金燕西,“果真还是秀珠妹妹好,瞧这扇子做得多精致!老七,这扇子我要了,没问题?”
金燕西傻眼了,暗暗悱恻女人比那六月的天还善变,刚还以为没事了,这才几句话的工夫,居然又有麻烦。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不敢露出哪怕一丝这种想法来的,这种时候,无论抬出谁来,他的结局只怕会更惨,当下便拉了拉王玉芬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玉芬姐,这是要给秀珠妹妹的,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送上十把八把,你就放过我!”
“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放过你了?”王玉芬忽然觉得舒坦了,轻轻摇着手中扇子,悠悠地道,“老七呀,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东西送了秀珠,自然是秀珠的,想怎么处置自有秀珠决定,她都还没开口呢,你急什么?”
金燕西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王玉芬早已不生气了,只耍着他玩呢。看是看出来了,但金燕西仍是没有半点办法,他当然知道东西送了秀珠,该由秀珠决定它们的去向,问题是王玉芬询问讨要的对象不是秀珠,而是他金燕西!本是送了秀珠的东西,这让他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东西送了秀珠,去问秀珠要么?
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那不是继王玉芬之后,又把秀珠给得罪了!
于是,金燕西郁卒了,欲哭无泪地揪紧王玉芬衣袖,“玉芬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得罪你!”转向秀珠,“秀珠妹妹,救命!”
秀珠差点没乐翻,到底还是看不过去金燕西的模样,笑道,“表姐,这扇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了。”
王玉芬掩着嘴巴“咯咯”直笑,“这是人家好心好意特特寻来、巴巴地送来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要?再者说了,也没有做姐姐的抢妹妹东西的道理。老七在这事儿上倒还上道,你没听着他要送我十把八把么?”
金燕西在一边听得苦笑,“我说玉芬大姐,只要您愿意放过小弟,别说十把八把,便是送你个二三十把也使得。”
“你当我是强盗么?”王玉芬却又不依了,“我要那么多扇子做什么?当柴火么?”
“玉芬姐,你就直,到底要我怎么样?”这也不是,那也不好,金燕西觉得他定是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才会这么倒霉地让王玉芬抓着了错处。他皱着一张苦瓜脸,干脆完全放弃了辩解抵抗。
“燕西,表姐是跟你闹着玩呢!”秀珠笑得整个人趴在石桌上,“你呀,现在是多说多错!”
金燕西听了,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精彩,惹得王玉芬也再绷不住脸,笑得花枝乱颤。正笑闹着,一时有白太太身边的梅香来请,说是晚饭好了,让秀珠带着王玉芬与金燕西去饭厅。秀珠一看,王玉芬金燕西这么一闹,竟是已夕阳西下,火红金黄的晚霞交织着几乎蔓延了大半个天空,看着煞是瑰丽。
“表姐、燕西,看在我的面儿上,暂时休战可好?”秀珠站起身来,“嫂子已摆好饭等着了,咱们这便过去。”
王玉芬与金燕西本是大半闹着玩的,并未真的将事儿搁在心里,秀珠相请,自然没有不应的。不过片刻,秀珠便带着两人到了饭厅。这时候,白雄起已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了,见着秀珠三人进来,招呼了王玉芬与金燕西几句,便让他们在白太太的关照下,净手入座。
按照辈分来讲,王玉芬、金燕西跟白雄起是同一辈,但奈何他们与白雄起年龄实在相差过大,且白雄起平日里都是与他二人的父辈打交道,无形中便给了他们一些压力,坐在位子上都是表情正经,同方才与秀珠一起时简直判若两人。
白雄起不说话,王玉芬与金燕西也不敢出声,白太太拿着干净的筷子为两人布了一些菜,同时也夹了些到秀珠、白雄起面前的小碟子里,“玉芬、燕西,两位不用客气,就当在家里一般。”
王玉芬、金燕西点头称是,各自拿起筷子,夹了白太太帮他们布的菜吃了一口,像是约好了似的赞了两句,随后只夹了他们面前几个盘子里的菜来吃。
秀珠见气氛有些沉闷,回想起平时用饭时的轻松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