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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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 更新:2021-03-16 00:35 字数:4845
“只是……”净明长老忽而想到了什么,声音稍显迟疑:“小姐的名节……”
“这个长老不用担心,”清脆的声音又恢复果断,“我已经和定国公温老将军之子暗中定亲,这次假嫁擒妖,温家也是知道的,等事情平静下来,我就正式嫁入温家了。”
温家……
果然是温家。
“如此甚好。”净明长老放心地点点头,又礼貌地回了一礼,从长袍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小姐请留步吧,这个请小姐收下,以后若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助,可遣人带此上蜀山找我。”
“多谢长老。”女子接过,却忽的微微蹙眉,盯着净明长老面色踌躇:“只是,这个小女孩……”
南宫煌循着她的目光,才发现此时净明长老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女孩。身子瘦弱,看那浅色的布衣和那黄橙橙的铃铛,却正是丝缎。
“她不碍事,只是痛昏过去了,交给我吧。”净明长老神色懊悔,盯着怀里的丝缎摇摇头:“都怪我一时失手打伤了她。哎……谁知道她会突然出现在相国府啊……既然她无父无母,又被我误伤,便要负责到底,先带上蜀山诊治,等伤愈后再定行止。”
相国小姐眉目一松,对净明拱了拱手:“我就不远送了,再会!”
娘……
南宫煌望着净明长老,见他洁白长衫渐渐隐在黑暗之中,胸中泛起难言的惆怅。
她上蜀山了……那不就和文献中记载的一样了吗?
夜色静谧,冷风习习。
净明长老已经走远,但此时眼前的红衣女子,也是相国小姐,却仍旧默默地站在原地。
南宫煌也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她。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柔美的五官却掩不住飒飒英姿与灼灼风华,果然是个绝代佳人。
净明长老刚才说过,在定力最弱的时候震慑于它……
自二人侥幸的语气和嘲讽的神色中,南宫煌自然猜到这是指什么。
只是,就因为周赤炎是狼妖,所以便理应受到这般对待吗?
造福一方百姓么?他又何时为祸过人间?
这位周赤炎口中心心念念的相国小姐,有没有看到,他对丝缎那番表白时的神情?
人界浪子回头,已经是千金难换;更何况妖的寿命长达千年,漫长孤寂的轮回中早已习惯得过且过、放浪形骸;这一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愿为她放下一切,从此迎接新生,白首不相离。可迎接他的,却是锁妖塔更加绝望孤独的囚禁。
盼望与心爱的女子香衾锦幄、耳鬓厮磨又有什么错呢?他这般爱她、怜她,想用这满满的柔情去呵护她的一生。他是多么期待这一晚,能与心爱女子共结连理。但他们却这般肤浅地解读他的痴心,甚至利用他的爱和欲望,这样无情地对待他!?
不止令人心寒,更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就因为他是妖吗?
南宫煌默默地望着面色晦暗难辨的相国小姐,拳头无声地握紧,胸腔中溢满悲恸和不忿。
你若有心,朝夕相处中,可曾感受到周赤炎的半点真情?
忽的,眼前血雾再次转浓,渐欲迷人眼。南宫煌默默闭上双眸,等待下一个梦境。
25)愿如鸳鸯比翼飞
倏忽间眼前骤暗,万籁皆寂。
还未睁眼,南宫煌便感受到空气混合着泥土气息,十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抬头仰望,高悬的明月,宛如一张巨大的银盘,静静地笼罩着的上空,牵动着天地间五灵时序的运转;不远处,宏伟恢弘的巨塔由四条粗壮的铁链紧紧拴住,塔身的红瓦上附着层层符咒,好似藏传佛教挂起的条条经幡一般神秘。
这些符咒南宫煌再熟悉不过,它们不是基于虔诚去祭祀神祇,而是隐含着某种莫测的威力,成就了最强的封印法术去禁锢塔内的妖魔。
“这里……是蜀山啊!”南宫煌怔怔地打量着四周一草一木,“怎么又回到蜀山了呢?”
“不对!”环顾了一周,南宫煌又立即否认。此时的蜀山,相对于他平日所见,规模小了许多,西边的建筑还没有,一片的仙山梦谷在历经千年的风雨之后,除了沉积出惊艳的秀美山色,和淙淙的小桥流水之外,积淀其中肃穆沉稳的修道炼丹房屋,散发着大气雍容的气度。
搓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里虽然小,但却更显古朴宁静,也更能与周遭达成一种圆融的和谐;之后的蜀山派与此相比,却因为辉煌有余而不似道家的超然出尘,过于霸气的外表下显得清高而自我封闭。
若说他从小所在的蜀山派带给他类似虚荣般的优越感,此时他身临其境带给他一种心灵的宁静,稍稍抚平了之前心里的惆怅。
不想,南宫煌观察了一阵,突然间心头一颤,心绪更加纷乱,那晚在经库的书卷中看到的字句电击一般闪入脑海:“……难道说,要发生文献中记载的那一幕……”
“……各方神明保佑,弟子丝缎谨求夫君周赤炎健康安乐,早脱苦海,弟子纵然身堕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甘之如饴。”
思绪未定,南宫煌便听得虔诚的祈祷声自耳边传来,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熟悉的女声褪去了稚嫩,带着几分成熟,背后的苦恋与寄托却有增无减。
南宫煌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望向声音的主人。
“唉……”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她,便听得另一声饱含无奈与深沉的叹息随之传来。
“神仙姐姐,是你!”
此时墙角的不远处有一红一紫两个窈窕的人影。身着淡红色长裙的女子见到不远处的紫衣女子,原本下跪的姿势倏地站起,惊喜的眼中透着南宫煌熟悉的期待与紧张。
她长大了,有了成年女子的体态,漂亮了许多,但顾盼间的那股执念却仍旧无可替代,甚至是与日俱增。
可是,南宫煌还没能多看她几眼,便不由自主地被那抹纤细颀长的紫色丽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一身紫衫飘飘似仙,皓白匀称的手臂上却醒目地带着与衣着颜色相配的蛇形纹身,圣洁中显出几分别样的妖媚;盘起的长发在月色的清辉下,泛着萱花一般的暗红。
南宫煌呼吸一窒,待看清楚来人的长相,更加地恍如梦中。
她五官自是清丽绝美,但更吸引人的却是那股神秘而脱俗的气质。明明观其长相,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但在人间,这个年龄的普通女子,也绝对没有这般如水的沉静与成熟。她眉目间,凝聚着的那股抹不去的执着、与化不开的忧伤,为她平添了一份独特的魅力。
紫衣女子秀眉微蹙,每一次开口便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声叹息:“你知道,他是妖吗?”她虽然是在询问丝缎,但眼眸未抬,像是沉浸在自我的思绪里。
“弟子早已知道。”丝缎点点头,面色不改:“师父都告诉我了……”
紫衣女子眸光微动,轻声问道:“你还是愿意跟他?”
“千情万愿!”丝缎重重地点头,语气透着殷切,稍微顿了顿,她唯恐不够心诚似的,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他就是他,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紫衣女子并没有对上丝缎期盼的目光。她静默了一阵,似是在斟酌些什么。静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丝缎极力压制的呼吸声。
“……嗯……”良久过后,紫衣女子终于抬起头看着丝缎,对她微微颔首:“你今天晚上不要离开,在这里等。”说罢,便翩然转身。
“神仙姐姐!”丝缎惊喜地追问道:“你答应帮忙了吗?”
“嗯……”紫衣女子点点头,并不回身:“我可以帮他脱出锁妖塔,甚至可以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但是……也别高兴太早,这一招对你我来说,都是险棋。”
“那要我做什么吗?”丝缎喘息不定,激动地喜出望外。
“不用……你好好待他吧。”紫衣女子轻轻摇摇头,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询问道:“为什么叫他‘夫君’,你们已经成亲了吗?”
丝缎摇摇头,并没有露出女儿家该有的扭捏和羞赧,只是微微低头,单手抚住胸口,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他了,无论天上人间,他永远都是我的夫君。”
“唉……”一声叹息,紫衣女子的背影在月光之下,渐渐化为了一抹窈窕的剪影,向远处的锁妖巨塔隐去。
“神仙姐姐……”
南宫煌心下泛起难言的伤感。这般美丽出尘的女子,又总是穿着样式不似中原的紫色衣服,怎么看,怎么符合这些年来他所听到过的关于掌门年轻时候的恋人的描述。是叫……紫萱吗?
想起掌门那一晚在经库的悲恸和悔恨,南宫煌心里越发不忍。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今晚开始的,只是身临其境中的人,能猜到之后的结局吗?就算猜到了,凭着心中的执着,也会依然故我吧……
生若愁不断,死如爱别离。爱恨痴缠,为什么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是在这世间,就总是逃不开这些呢?
“啊?神仙姐姐,你还没走吗?”丝缎惊讶的声音突然自耳边响起,南宫煌才意识到,是自己刚才发出的一声叹息惊动了她。
不对!她看不见他的……他怎么能惊动她呢?
“啊?!”丝缎却不知南宫煌的疑惑和震惊,此时她稍稍后退,惊疑的大眼睛有些防备似的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偷听人家谈话。”
“啊?你……”南宫煌讷讷地愣在原地,“你看得见我?”
对上丝缎不解的神情,南宫煌心里却升起前所未有的惊喜。原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无法与所见的人相视,不想此时却恰似美梦成真,一时间百感交集。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他从小就思念至极的亲生母亲啊!虽然眼前这个妙龄女子,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小。
“我……”南宫煌手忙脚乱,不知道说什么好,“娘……”
后一个字,却被远处冲天盖地的火光与喊杀声所湮灭。
杀声震天,分明是道家清修之地,此刻却俨然成了硝烟纷飞的战场,那此起彼伏的声音简直要把耳膜震破。
“抓狼妖啦!”
“狼妖逃出来啦!”
像是蜀山的全山弟子均倾巢而出,成百上千人凌乱的脚步震得此处的地下微微发颤。南宫煌与丝缎此时处在一处隐秘逼仄的角落,视野狭小,但仍旧能望见远处的天空,忽明忽暗,耀眼的剑光与银河般的蓝芒如烟花一般璀璨,几乎要把瞳孔刺穿。
“啊?!”丝缎忽然全身一颤,并不理会远处的激战,美丽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由远及近的伟岸身影,“周、周公子!”
“你是……丝缎吗?”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颀长的身形挺拔依旧,但此时已没有了锦衣华服,而是一身粗布,原本俊美的脸上也染上了沧桑的痕迹。
周赤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佳人。小时候的她虽然瘦弱,但是样子清秀;多年未见,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小孩的面貌,虽不是倾国倾城,倒也楚楚动人。
“是!我是!”丝缎激动地上前一步,似是想扑进他怀里,但又像是怕他拒绝,克制着前倾的身子,一双手更是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周赤炎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闭上眼睛深深地唤道:“丝缎!”
几年以前,他自以为什么都有,如花美眷,万贯家财,却通通都在一朝之际全部失去。暗无天日的锁妖塔里,他不止怨恨命运,更怨恨自己为什么生而为妖。如今,有一个人能始终如一地等待他、守候他,不在意他是异类,除了感激,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安慰。
“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丝缎靠在他的怀里,沉浸在这梦寐以求的幸福之中,要多番确认,才能相信他真的是属于她了。她探出头,对上他的眼:“周——”
“叫我赤炎……”周赤炎深沉的双眼闪过一丝哀伤,“以后我就叫赤炎,我没有姓,你也没有,我们本来就是同命鸟。”
丝缎全无所觉,兴奋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对着远处的锁妖塔双手合十,激动地难以自持:“神仙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