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德鲁的易容术果然了得，薄薄一张人皮面具，两位如玉少年顿作耄耋老者，即使仔细看也很难发现端倪，更妙的是面具还透气保湿，戴上毫无不适感。辞别了山德鲁，乔恩和女精灵跟一名农夫雇了辆马车，踏上了北往硫烟岛的征程。一路上尽管搜查甚严，两人却是畅通无阻，明知前方路途艰辛生死未卜，就这么说说笑笑，车厢里一方小天地倒也其乐融融。
  “你伤好了没有？”乔恩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想想都觉得好笑。
  “恩，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腿还不能太用力，但至少不影响正常行走了。”
  “经历了这场生死，我想应该彼此介绍一下了。我叫乔恩。”乔恩靠上前，轻轻行了一个标准的拥抱礼。
  “杰…杰诺娃。”这个叫杰诺娃的女精灵虽然在人类社会中混迹多年，学了不少诸如赌博盗窃骗人等恶习，也知道贴面礼是朋友见面时所行的很儒雅的问候方式，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遇到，而且还是位英俊的男青年，心头如小鹿乱撞，脸蛋涨得绯红。
  “从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我，大长老对我虽很关心，可在我眼中更象位严师而非慈父。”她幽幽地叹道。
  “那你父母呢？”
  “我父母很久很久之前就死了。”杰诺娃眼圈一红，低头说道，“在我差不多30岁那年…”
  “多……多少？”乔恩大吃一惊，急忙打断她的话。
  杰诺娃一吐舌头笑道：“30啊。哦，我忘了告诉你，精灵一族是信奉自然之神的，由于受到神灵永生法的庇佑，我们的新陈代谢远比你们人类缓慢，平均寿命可达400多岁，30岁只相当于你们6、7岁而已。”
  “你今天多大？”乔恩更加惊讶。
  “快100了吧，在你们人类那已经是个老文物了，嘻嘻。”乔恩的下巴已经掉到了脚面上。
  “那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还见过父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乔恩凄然一笑，“你知道吗，我根本没见过我妈妈，没吃过她一口奶，从小就被老师接到摩多岛上，用蝎尾狮的血把我喂养大的。刚刚能走路的时候，我就和其他师兄弟被安排一起接受残酷的训练。格斗、魔法、用毒，还有各种野外谋生技能。我们还经常和凶残的怪物搏斗，巨蜥、双足飞龙、蝎尾狮…，不能适应的人都被怪物吃了，最后只剩下的都是身手最好命格最硬的。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世所罕有的高手，但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只不过是些有血肉无情感的杀戮机器。”
  “你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杰诺娃脑袋瓜里浮现出一个又老又凶恶的面孔，使劲挥舞着皮鞭，身下一群乔恩们战战兢兢着。
  “我没见过他的样子，”乔恩掀起窗帘，失神地看着两旁飞驰而过的树木和房屋，良久才缓缓说道，“他总是戴着张银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强大却不失智慧，严酷与慈祥并存。除了神，大概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他了。”
  “我不喜欢神。精灵们总以神的化身自封，但他们自私自利，缺少人情味。其实我一直很希望做个人的。”
  也许她说的对。这些年来自己和同伴们一直以成功为目标而奋斗。可到底什么是成功？没有童年的欢乐，没有父母眷顾，没有爱人相依，人们畏己如狮虎，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就是自己要追寻的吗？纵然为神又如何？用快乐换来今后的功成名就，又有多少意义？乔恩惶惑了，信仰被颠覆，人生的前途也模糊起来。
  “你等等。”杰诺娃呼地跳下车，过了片刻又噌地跳了回来，手里多了两只用枯藤编成的花环。
  “我给你变个魔术。”小丫头调皮一笑，眼睛闭上，手上浮着一层柔和的绿色光芒将藤环罩住，随着绿芒越来越盛绿色越来越浓，枯藤偷偷冒出了许多嫩芽，嫩芽层层舒展开来，是一片一片的绿叶，最后现出中间的花骨朵。光亮到了极限，直逼翡翠般青翠欲滴，粉色的花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如仲夏夜的露。
  “精灵族的生命魔法！真厉害！”
  “不是魔法厉害，是爱，只有爱才能让枯枝重萌新芽。”杰诺娃给乔恩戴上一只，另一只给自己戴上：“给，你一只，我一只，很漂亮，不是吗？”小舌头一吐做了个鬼脸。乔恩不禁被她感染，脸上现出久违的会心的笑。
  马车一路颠簸，吱吱呀呀唱着歌儿欢快北上。
  罗尼斯听完汇报，沉吟了半晌，眼睛里跳动着诡异的光，手轻轻抚着他那鹰钩鼻子，下面的人伫立着一动不动。空气一片死寂，连汗滴在地上都能听的见。
  “艾斯却尔主教！”罗尼斯终于打开场面。
  “属下在！”从身后转过一个人。
  “教廷被盗，神秘老头出现，库斯伯特被杀，这三件事是紧密相连的。但现在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如果按常规方式去调查，收效必定甚微。好在已经能确定对手是精灵，我们就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制造点小小的惊喜，请我们的朋友现身了，这件事就请你去办吧。”
  罗尼斯的目的很明确，与其按部就班傻找，不如直接制造事端，将对方引出来，自己则能转明为暗，占据时局的主动权了。
  艾斯却尔迟疑了片刻，说：“陛下，缉拿逃犯应该是圣堂武士职权范围内的事，我的任务是辅助陛下处理教务，两者似乎联系不上吧。”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而且除了主教您，其他人我也放心不下。现在是人手短缺之际，希望主教以大局为重，不要推辞。”
  艾斯却尔欲言又止，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罗尼斯，一言不发躬身退下。
  罗尼斯看着其他人：“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欧灵递上一道密折。罗尼斯拆开，却是禀报康塞斯王国犹太异教徒暴乱四起，接连烧毁了几个郡的府邸和贵族庄园，当地的皇家军队和雇佣兵已渐渐控制不住，特向教廷请求征调圣骑士军团前往镇压。
  “叔叔…”欧灵甫一开口，后半句便被罗尼斯冰冷的目光避了回去，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陛下，您看这…”
  “早跟你说过，不要凡事都想着用武力解决，这些犹太异教徒不比吸血鬼和狼人，他们混迹于人群中，光凭一双眼根本分辨不出来，要瓦解他们，得用用脑子！”侄子心里的这点小九九，罗尼斯是一清二楚，他觊觎圣骑士团副团长的职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怕是以剿灭异教徒为借口，和当地的贵族串通一气，以扩充自己的势力。
  “今年前五个月各地异教徒制造大小暴动九十六起，已超过去年全年，暴民人数不降反升，有的地方已经集结成灾，具备了和政府军抗衡的实力，而这还是在我们全力镇压的情况之下发生的，意味着什么？”
  “我考虑过了，对付他们不能光清剿杀戮，更重要的，是模糊和毁灭信仰。我的意思，将圣礼节改至和异教徒的太阳神节同一天，每年此日全体教众禁肉食，沐浴更衣，祷告斋戒。另外，解除对《塔木德》的禁售，由教廷单独印制，至于内容么，不必按照他们的教义了，根据实际情况作出适当的修改，一切要有利于天主教。因哈姆大神官，你去拟一个计划，报送枢密院请长老们讨论。至于你，欧灵队长，”罗尼斯顿了一顿，“我怀疑这个老头与迪雅关系密切，就请你监视亡灵的一举一动，一有情况务须向我汇报，不得有误。好了就这样吧，我累了，需要安静，你们都下去。”众人遵命，井然有序依次退出大殿。
  阿德拉刚转过身，却被罗尼斯叫住：“阿德拉主教，你留下来。”
  “陛下还有何训示？”
  罗尼斯长叹一声。毕竟年岁不饶人，当年何等精明干练的一个人，每日繁杂的教务、处处的勾心斗角，老头已有点力不从心了。他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无力地歪在宽大的宝座里。
  阿德拉进上一只玛瑙镶金的精美鼻烟，罗尼斯抓住烟管长吸了一口。烟草混合了玫瑰还有麝香所产生的独特的醇厚香味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罗尼斯看了看他的得意弟子。十多年前在地方教会巡视见到这个年轻人时，他还只是名职务低微的神甫，但他卓然不群的气质和精明干练的能力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经过亲身的教导和提携，短短数年间阿德拉无论是魔法修为还是处理教务的水平都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最让人欣赏的是他遇事所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冷静稳重以及狠辣的手腕，这使得他一跃成为教廷历史上最年轻的红衣主教。现在自己有什么难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找这个弟子商议。
  “你坐到我身边来，阿德拉。”阿德拉依言坐下。
  “你看我刚才的处理，可有什么疏漏么？”
  “陛下软硬结合，确实分化了敌对阵营，抓住了问题的本质，眼界和魄力确实过人，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要顾虑，照实说。”
  “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不宜树敌太多。我们的目标是异教徒和精灵，如果再把亡灵牵扯进来只怕不太明智，我们没这么多精力。”
  罗尼斯诧异地道：“我只是让欧灵暗中打探，怎么说是与亡灵树敌？”
  “欧灵队长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忠勇自不必说了，却是少谋冲动。他入教廷以来尚未建寸功，如果那老头果真与威尔玛有瓜葛，到时只怕欧灵队长求功心切，反误了大事。我建议陛下重新派一个人。”
  “令出而不行，只怕有损我的威信，也显得我不信任属下。”罗尼斯说的也是实情。侄子一直认为自己得不到重视，嘴上虽然不敢说，心里肯定不乐意。如果现在收回成命，只怕这头独狼会更加难以驾御，甚至有可能背后反咬一口。
  “可以给欧灵一张密函，让他前往相助艾斯却尔主教，临阵需统一意见方可决断。名义上是增加人手，实际上是牵制艾斯却尔。只要跟欧灵言明，他不会反对的。”阿德拉纤长的眉毛跳了几跳，双手一合，“至于亡灵那边，陛下可以另派一人，切勿打草惊蛇，只需暗地监视即可。”
  “派谁呢？格兰登主教失踪多年，如今库斯伯特又死了。哎，堪用之人越来越少了。”
  “姆拉克公爵想让他的弟弟匹克杰姆子爵晋升成侯爵，却一直未获得凯瑟琳女王的批准。倘若陛下能玉成此事，还怕公爵兄弟不死心塌地追随陛下么？”
  “这些地方贵族向来居功自傲，不服教廷管束，派系纷争非常激烈。因此我当年立下规定，严禁教众与地方贵族勾结。如果我开了头，只怕今后局面难以控制。这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回吧，我累了。”罗尼斯苦着脸抻了抻腰。
  阿德拉话题忽一转：“陛下连日操劳，就是铁人也打熬不住啊。近日天气晴好，依属下之见，不如到怀斯特利德郡去狩猎，放松放松。”
  “恩？恩！”老头光秃秃的脑门一亮。
  “岂有此理！”艾斯却尔暴跳如雷，将酒杯摔的粉碎，“我，堂堂红衣主教，居然被他罗尼斯派去当侦察兵！红衣主教的荣耀岂能由他如此玷污！”
  一名近侍也是忿忿不平：“谁说不是呢！当年大人可是和教皇、格兰登、艾登并为教廷四大红衣主教。他不过博得老教皇的垂青才侥幸继任的，对您这样的元老本该尊敬有加，现在居然到处拉拢自己的势力，还排斥您。连长老会都对他的行为看不顺眼了。这次宝物被盗，他拉了两个替死鬼就想蒙混过关！主不会宽恕他的！”
  “老教皇垂青他？如果不是他伪造老教皇的遗命，又跟罗兰德和克劳斯勾结，里应外合，用刀剑胁迫教廷上下一致顺从，继任教皇会论的到他？他现在倒真拿自己当天父了！”
  “您可不能任由宰割！找个借口，推掉不去。”
  艾斯却尔到底老奸巨滑：“不，当面我还是得尊重他的权威，毕竟教廷稳定比什么都重要。等我拿到种子，嘿嘿，等着瞧吧，我要交到长老会的手上去，就说他罗尼斯勾结异教徒，暗自将宝物相送。枢密院不会放过他的！”
  “可他手上还掌管数以万计的圣堂武士、圣殿法师和圣骑士，就算枢秘院长老会要弹劾他，多半也要受挚肘，不敢妄动。”
  “哼哼哼，如果我艾斯却尔没有地方教会和王族的支持，你真以为罗尼斯会容我活到现在？他一直反对教众和贵族来往，无非是想要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命罢了，当我不知道么？只要我树着清剿异教徒的大旗，到时还怕没人响应！我只需在千里之外运筹，等罗尼斯被迫下台，论资历论声望，哪个能与我相比？”
  “大人英明，不不不，是艾斯却尔教皇陛下英明！”近侍不失时机狠拍了一马，老家伙心花怒放，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