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客人不多，只有大堂正中聚集了一群人，那是伙赌徒，正趴在桌子上，摇着骰盅赌得性起。乔恩一瞥之下，都是些斜嘴独眼，满连横肉之众。迎面的一个赤着上身，一身肥肉随着骰盅的摇晃剧烈抖动，胸口的毛被剃了个干干净净，一条大青蛇文身盘亘其上，邪恶地吐着信子。自左腋斜斜一道刀疤直至脐下，其他的小疤小眼更是密如蜂巢。他两眼步满血丝，脑门上汗气氤氲，犹声嘶力竭吼叫不休。
  对面背对着大门端坐一人却是衣衫整洁，一身精练的短袖皮袍，头上戴了顶奇怪的大帽子，瘦小的身材几乎是被嵌在一堆人肉中似的，稳稳地一动不动，可惜看不见脸。这样一个人，于这群土匪般的人中显得非常抢眼。如此嘈杂的场面下居然能稳如泰山，“看来此人不简单。”乔恩心中冷笑道。
  老板见来人气度不凡，肥胖的身体突然似乎被人提起，脚尖一颠，轻盈地跑来，却是个五短身材的胖老头，面色红得发亮，宽大得可以当被子盖的衬衫在他身上还是显得有些紧，嫩绿的颜色与那只歪打着的大红领结交相辉映。声音倒是浑厚好听，但总能在里面听出些许谄媚，再加上那双绿豆小眼不时瞟向自己腰间的包裹，乔恩浑身登时不舒服起来，看来适才对其身份的判断并不准确，此人是个典型的乡村小暴发户，品位也与之绝缘。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匆匆点了坛四十年陈葡萄酒、几斤牛肉和干酪便低头自酌起来，再不理会那喋喋不休的老胖子。老板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牛肉细嫩鲜美，葡萄酒口味纯正浓厚，老家伙人品不高尚，手艺倒着实不赖，能在这样的乡间酒馆得享如此美味也是快事一件。乔恩饿得发昏，刀叉也不耐烦使了，直接十指伺候，风卷残云般，瞬间盘子就见了底。
  “砰！”“哗啦啦——”酒到酣处却被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乔恩有些恼火，回头看去，却是那赤膊大汉一拳将赌桌砸烂，桌子上的赌具和金币滚落一地。
  “连着二三十把，把把三个六，妈的你小子定是出老千！”那大汉猛冲上前，一把提起对面那小个子，浑身的肉浪一叠叠袭来，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浊臭的酒气四下喷散。旁边一个赌徒大概是输得急了，怪吼一声扑到地上乘机抢钱，大汉抬脚照着他的脑袋只一跺，“啵”地一声，发出椰子开瓢般的脆响，那人低哼了一下便杳然了。脚抬起来，湿湿地粘着些红的、黑的、白的。余人见行得凶了，吓得连钱也不敢要了，轰地一下夺门而逃，只剩下老板捶胸顿足苦叫连连。
  “把我放下你这蠢货，不然有你好瞧。”小个子淡淡地道，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并非身处险境，而是在宴会上和密友闲谈，又好象在市场上和顾客讨价还价，乔恩暗暗为他捏了把汗。
  “好，放你！”大汉狞笑一声，突然将他举过头顶，随后大吼奋力往地上掷去，在这摧枯拉朽的气势下，只怕便是头蛮牛也当不得这一摔，乔恩条件反射般一跳站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酒馆上空。
  出人意外，叫声却是从大汉口中发出的。小个子仍被他抓在手上，确切地说，是牢牢地粘在他的手上，大汉的两条臂膀仿佛被抽去空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来，原本蟒身粗细的肉臂，现在却成了一拧麻绳，当然同样扭曲的还有他的脸。
  这时小个子方两肩从容一抖，挣脱大汉的纠缠，轻轻飘到两丈开外。
  大汉勇悍异常，重创之下依然斗志如虹，巨象般的身体仿佛离弦的箭直冲向对手，同时脸上剧烈一抖，一口浓黑的血夹杂着碎肉，瞬间形成一团雾朝空中的小个子迅速笼去。
  突然，人和血雾之间凭空多了张木桌，血肉一点不剩全部激射在桌面上，强大的腐蚀力瞬间在其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洞，不由让人触目惊心。
  “尼贡的血污术。”乔恩右手悬在空中，皱着眉毛低声说道，那张桌子就是从他手里扔出去的。
  数百年前盛极一时的魔法帝国尼贡，拥有着最强大的兵团和最出众的魔法师，据说全大陆仅有的十个大魔导师有八个都在其麾下，实力之强可见一斑，欧洲各国在它的铁蹄下臣服了长达几个世纪之久。可自从那次被由人类、精灵以及野蛮人组成的联盟大军击溃后便神秘地消失了，一如璀璨的流星瞬间划破夜幕，再无踪迹可寻，惟有文献资料上能一睹他当年笑傲整个大陆的风采。如今失传已久的血污术重现天日，这对当下纷争四起动荡飘摇的局势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回头再看那大汉，已经匍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黑色的血在他身边渐渐蔓延，皮肉几乎烂光，露出雪白的骨头，惨不忍睹。
  “我自己应付的了，不用你帮忙！”小个子毫不领情，冷冰冰抛下这一句扭头便走。
  老头见状急忙跑上前拦住他，赔笑道：“我说二位，你们不能这样就走啊，你看我的店被弄的，我们是不是商量一下……”
  “我没带钱。”小个子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老头大急：“怎么？又是个白吃白喝的？早上一坨鸟屎掉在头上，就知道今天要倒霉，原来在你这！要是客人都跟你似的，一分本钱一分利，我这生意也不用做了，直接把我这身老骨头熬成汤，或许还能帖点本钱！”
  “好了好了别吵了，钱我来出，你说个数。”乔恩心知老头无非想讹几个，一把岁数也不愿跟他为难，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老头紧绷的面皮顿时舒展下来，腰弯弯的象只大虾，脑袋几乎整个缩进身子里去了：“愿主保佑你全家，亲爱的。你不知道干我们这行多难。昨天那几个打坏东西不算，白吃白喝还白拿，撒旦与他们同在。先生少年英俊，将来一定封爵，相信我。”白着眼睛掐指算了一会：“二位的饭钱是两个银币，但是桌子是地道西非桃花芯木的材料，你看桌面的质感多棒，如丝绸般柔滑！可现在亲爱的你再看看。你们打架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多少得补偿一点。啊对了，还有这人死在这，得再加上尸体清运费总共……十个金币，我和二位一见如故，但出门做生意么，以和为贵，算你们八个币好了。”
  小个子见他厚颜无耻漫天要价，正待发作，乔恩从身上抓出一把金币，看都不看丢给老头，老头见状大喜，千恩万谢一番，喊了几个杂役将一地狼籍打扫干净，尸首则扔进了屋后的山崖。
  小个子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对乔恩说道：“你全替我出了，我可没钱还你。”
  乔恩俯身拣起骰盅说道：“这样，我们也来一把，如果你赢了，钱全算我的，不用你还；如果我赢了，也不用你还钱，但你得答应帮我做件事，如何？”
  小个子平生最好赌钱，如今被搔到痒处，正如蚊蚋见血，岂有不赌之理？但犹不放心地问：“赌注是什么？先说好了，不然赌也没劲。”
  “做我三个月的仆人，一切应我差遣，怎样？”
  “很好很好！”小个子纵声一笑，襟摆长拂坐定，很有一副大家风范。他单手执盅，快捷无伦地在头顶连划数下，随后轻轻一托，骰盅如羽毛般稳落在桌面上，揭开一看，赫然又是三个六。
  小个子见已稳操胜券，不由正了正帽子，洋洋得意看着乔恩，乔恩见状也不多话，同样单手快速摇盅同样稳稳落下，开盅一看，却是四个六朝上。
  小个子没想到他竟然趁自己不备，多塞了颗骰子进去，不由怒极，一把抓起骰盅砸向乔恩，乔恩只一侧便躲开了。
  “你耍赖，四个骰子赢我三个，算什么本事？狗屎！”小个子愤然啐了口吐沫，也不知是中气不足还是气过了头，口水无力地画了个抛物线后直落向自己的脚面。
  “呵呵，君子斗智，你也没说我一定得用三个骰啊，再说了，你不也出了老千了吗？”乔恩捏起一粒骰子，在与六点正对的一面居然又是一个六点！
  “障眼法用到赌博上，阁下倒是古今第一人，呵呵！”两指轻轻一夹，牛角质的骰子顿作碎片，水银流了出来。
  见把戏被拆穿，小个子再也无话可说，耸耸肩膀撇撇嘴，无奈地道：“愿赌服输，我认栽了。但在做你仆人之前我要先办一件要紧事，如果你怕我耍赖可以同去。”
  乔恩苦笑了一下。这小子是真精到家了，如此一来，输家好象倒顿时成了他了，但偏偏又无法反驳。他预感对方的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办。